“你怎可如此想,我既答应带你走,便定不会亏待你。”安阳王忙承诺道,“大庸入贱籍者多为获罪的官宦子弟,你如此品貌,父母定非凡品,孩子,没有人是天生贱籍的,落入乐坊不是你的错。” 苏陌没料到工具人安阳王竟会有这番言辞,一时竟有些感慨。 他双手合叠,伏身于地,正色说道:“清川不能离开不夜宫。” 安阳王问他:“你有何隐情,但说无妨。” “清川自出生便被送进不夜宫,迄今不知生我者是谁,父母何在,浑浑噩噩十八年,如同孤魂野鬼……”苏陌抬眸看向安阳王,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不夜宫是清川寻找父母的唯一线索,若我父母尚在世,说不定哪一天……母亲垂怜我,便会回来寻我……清川若走了,母亲便找不到我了……” “清川不能走,死也要死在这里。” 说罢已是声泪俱下。 苏陌想起,每一年的三月三,季清川都会偷偷点一盏长明灯,祈祷父母安康,三月三是他的生日,也是母亲受苦生下他的日子。 他想念母亲,他想像着母亲的模样,想念那从未有过记忆的,在母亲腹中一点一点长大的日子。 他一定也曾被母亲如珍宝一样疼爱着。 美人垂泪,犹如春夜飞雪,安阳王一时乱了心。 眼前跪着的这位美少年,让他频频想到当年初见长乐郡主时的情形。 安阳王握了握扶手,没忍住问道:“你生辰是哪一日?” 苏陌泪光点点:“三月三,上巳节。” 安阳王如遭雷击。 “十八岁,上巳节出生,还长得如此像……”安阳王看着苏陌的脸,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焦躁地站起来,原地转了几圈,复又回头看向苏陌,面上神情越来越精彩。 若如他所想,那此事非同小可。 这些日子,帝城里关于太子的传言,他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虽说“揭帖惑众”之案已有了结论,但东厂的办事风格安阳王是懂的,安阳王不是武断之人,他不会仅凭此便做出结论,但也绝不会置身事外。 长乐郡主是他一生的痛,若真有人对她的孩子下手……那他李珩,绝对不会饶恕,拼死也会查到底。 至于眼前这孩子,身在乐坊却难得有如此至情至性的品性,纵然……就算……最后他与长乐郡主毫无干系,就凭他这张脸,安阳王也会救他于水火。 临安高墙百里,十万兵卒,富庶城池,护一人平安尚且不难。 “好孩子,起来吧。”安阳王声音有些颤抖,他已无法忍受苏陌顶着这张脸对自己拜了又拜,他牵起苏陌,又细细看了他几眼,终于说道,“可有出生时的物件或其它证明身份的东西?” 苏陌道:“我曾问过春三娘,她不肯告诉我。” “我替你查。”安阳王道,“此事,你先莫要与他人提起。” 苏陌作惊喜状:“谢黄老爷。若是能找到父母,了此一愿,往后……往后清川便生是老爷的人,死是老爷的鬼。” 苏陌这话也不是说着玩的,了结此事后,他应该就不会再呆在帝城了,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他可以先随安阳王去临安,随后再去更多地方,天高海阔,无拘无束,他可以带着季清川的心愿,去看自己笔下这世界。 安阳王颇为感慨,就算苏陌不说此话,他也会帮他,难得的是他有这份心。 如此想着,安阳王从身上解下一枚玉牌,说道:“你收下此牌,若以后有人为难你,你便亮出此牌,可保性命无虞。” 苏陌接下:“谢黄老爷。” 送走安阳王,苏陌脚步都变得轻盈了,久病的身子似乎也注入了新的活力,同时又对笔下人产生了新的认知。 书中一笔带过的那些人,是如何变得如此生动的?那些他没写到的故事里,他们过着怎样的人生? 这本书中究竟还藏着多少待发掘的宝藏,真是令人期待啊。 安阳王回到下榻的客栈后,便收到一枚飞镖密信。 这已经是他来到帝城后收到的第二封密信了,字迹与第一封相同,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信上只有两个字:皇陵。 安阳王暗暗记下,并未声张,立即烧了它。 苏陌心情不错,午膳也多用了一碗,饭后又破天荒拿了块凤梨酥,一点一点掰碎了扔池子里,趴在小窗上看鲤鱼抢食。 喂到一半昏昏欲睡,忽觉身侧人影一晃,转头一看,手边多了枚笺子。 笺子上只有两字。 “甜头。”
第14章 易妆 甜头? 苏陌垂眸看着那两个字,冷嗤一声,将剩下的半块凤梨酥扔进了水里。 那日跟裴寻芳叫板,说什么一次交易,一口甜头,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并没有把自己当交易筹码折进去的打算。 那姓裴的是个太监,他能干嘛?难不成,要苏陌做上面那个? 苏陌不属于这里,也没有要和笔下人纠缠在一起的打算。 事情不过刚刚开始,就追着他要甜头,怎么就那么像……摇着尾巴求赏赐的狗子呢? 苏陌料想裴寻芳晚上才会过来,便先撂下此事。 午歇刚过,门上来报,前头又来了一群人,自称洛阳顾家,押了一千两,称要邀季公子外出赏春,马车已经等在门口了。 春三娘拿了钱眉开眼笑的,心里却忐忑不安,今儿这是怎么了,来了这些陌生面孔,还净是出手大方的新财主。 苏陌也是纳闷,哪来的顾家? 待到收拾妥当,凌舟扶着苏陌出了门。 今儿天气晴好,中午日头高照,已有些初夏的感觉了,苏陌较平日穿得单薄了些。 门口停着辆六辔马车,并仆众数十余人,这架式派头,一般官宦人家亦不能比,难怪春三娘不敢怠慢。 凌舟掀开帷裳,苏陌正欲提裙上车,忽的车内伸出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拉住了苏陌,将他拽了进去。 苏陌当即跌进一个人怀里,惊慌抬眸,便撞见一双恶作剧得逞的凤眸。 “公子当心呐。”裴寻芳笑道。 “掌印钱很多吗?”苏陌不悦道。 “嫖一嫖不夜宫的伶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裴寻芳逗趣道。 凌舟跟在车旁,隐约听见里边“掌印”二字,心中一惊,正要细听,却被随车的人赶到车队最后头去了。 苏陌扶着车壁起身。 这人也就能打打嘴炮了。 苏陌便也不打算跟他计较,他整理衣裳坐好,问道:“我们去哪?” 裴寻芳却问:“听说,昨儿公子出城了?” 苏陌:“我的事,掌印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裴寻芳:“知道,却看不懂。” 苏陌直视他:“哪里看不懂?我为掌印答疑解惑。” 裴寻芳问:“你查出了李长薄什么?” 苏陌总不能跟他说,他发现李长薄是重生的吧,这要怎么解释?怎么可能对一个笔下人解释得通。 苏陌想了想,说道:“掌印的猜测是对的,他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他在很久以前就盯上我了。” 裴寻芳:“哪种盯上?” 苏陌只能用尽量正常地语气去解释:“我不知道这其中分别占多少比重,但我发现,在他的意识里,有一部分想杀我,有一部分想带我走,还有一部分,想占有我。” 苏陌说得那样轻巧,仿佛那些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裴寻芳心中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萌生了。 杀他。带他走。占有他。 这几个词如车轱辘一般,在裴寻芳脑子里来回过了几遍,每一遍都碾着他的神经,他眯了眯眼:“公子不害怕吗?” “怕?”苏陌抬眸,“我不是有掌印么?” 裴寻芳的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他笑道:“公子果然聪慧敏锐,未雨绸缪。” 苏陌:“总之我们不能轻敌,李长薄比我想像的要难对付,我怀疑他另有计划,掌印可多派些人手盯着他。” 裴寻芳:“这个自然。” 苏陌发觉裴寻芳还在打量着自己,蹙眉道:“我脸上有东西?” 裴寻芳却道:“听说,公子生了气,骂我姓裴的?” 那表情还挺认真。 在裴寻芳眼里,苏陌知道他的底细,便肯定知道他本不姓裴,他可以自称裴某,其它人可以唤他裴公公,但苏陌公开叫他“姓裴的”,就不行。 不知为何,他期待着,苏陌能知道他的真名,记得他的真名。 苏陌没想那么多,他甚至已经忘记裴寻芳还有另一个名字了。 如今被裴寻芳这么看着,只觉莫名其妙。 “我那会又怕又气,情急之下叫的,掌印若不高兴,要不骂回来?” 裴寻芳敛了表情:“倒也不必。” 苏陌似乎看到了裴寻芳眼中一晃而过的失望,但没甚在意。 裴寻芳忽而解开苏陌头上的发带,满头青丝随之落下,滑过他的掌心。 苏陌蹙眉:“你干什么?” 裴寻芳没有回答,从车厢里抽出一个箱子,拿出里面的东西,竟然是一套女装。 “公子请换上。”他说道。 “掌印戏弄我?”苏陌不悦道。 伶人在表演时偶会着女装,可是下了表演场,季清川在平日里是绝对不碰女装的。 “带你去见一个人,不想惹麻烦的话,就换上。”裴寻芳的语气变冷了些。 苏陌瞧他一脸严肃,料想是正事,再看那女装,立领对襟长衫,领口处两粒珍珠盘金扣,云纹织金绣,端庄又素雅。 罢了,穿就穿吧。 苏陌脱到只剩中衣,拿起那女装却有些为难,不知要如何穿。 他看了裴寻芳一眼,裴寻芳冷冷坐在一旁,半垂着眼皮子看窗外。 苏陌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便试着问道:“掌印可否帮我?” 裴寻芳抬眸觑他,而后起身为他更衣。 他的手一贯轻巧,甚至比日常伺候苏陌的婢女还要熟练。衣裳是完全按苏陌的身形做的,苏陌暗笑,这裴寻芳怎么就把握得这么准呢? 换好衣裳,裴寻芳又拿出一个朱漆妆奁盒,端起苏陌的脸,冷声道:“闭眼。” “掌印若是将我画成东施,我可是不会答应的。”苏陌威胁道。 “怕是公子没得选择。”裴寻芳冷声道。 话虽这么说,裴寻芳却认真地很。 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又如此细致地端详苏陌的脸,肤若雪脂,根本无需施粉,眉目如画,殊色无双,多画一笔都觉多余。 若非得下手的话……那就是将他画得更像女子一些。 裴寻芳拿了支青雀头黛,在苏陌眉尾及眼角处细细勾了几笔,又用比他唇色更红的口脂,将他的唇点画得更圆润饱满,才点几下,裴寻芳便心猿意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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