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的金色字网忽而疯狂转动起来,满树风铎剧烈摇响,叮叮当当。 清川惊恐地看向那铺天盖地的字网。 “别怕。”苏陌说道,“有我在这,祂什么也不是。” 蓦地,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将苏陌的眼照得异常明亮而坚定。 清川紧握着手中的那支玉竹哨子,瑟缩着,缓缓向苏陌伸出一只手。 “帮、帮帮我。” 话音未落,他化作一缕幽魂,融进了那支哨子里。 “叮。” 玉竹哨子落在地上。 - 苏陌在昏迷中一直紧握着那支哨子。 他重新感知到了这具身体。 搏动的心跳,奔涌的血液,虚弱的呼吸,还有缠绕在他周身的浓烈的檀香味。 坚实有力的双臂箍着他,宽大温暖的掌心覆在他额头,苏陌被人紧紧拥在怀里。 “苏陌。”有人在温柔地呼唤他。 肃静的佛堂里,香烛摇曳,木鱼声声声回响。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苏陌。” …… 当苏陌醒过来时,已是夜半子时。 苏陌仿若又经历了一番生死,他吃力地睁开眼,神识尚无法控制身体,就连五指也使不上劲。 满室香烛与肃穆的神佛中,吉空大师捻珠盘坐其中。 苏陌已完全记不起自己如何晕过去,又是如何回到这座佛堂,他试图起身,却又全身绵软无力。 他问道:“大师怎会在此?” “贫僧前来复命。”吉空大师双手合拾,道,“阿弥佗佛,总算不付所托,陛下交代给贫僧的三件事,贫僧已完成一件。” 陛下? 苏陌惊讶不已。 “大师什么意思?什么三件事?” 吉空雪白的长眉轻轻一挑,复又马上敛了神色,正经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84章 心障 与此同时, 天宁寺的密室里,苏陌为季清川点的那盏长明灯忽生异像,灯盏躁动,烛火摇窜, 数度几欲熄灭。 一众青衣僧人围坐吟诵心经, 久久不绝。 直至深夜,长明灯才渐渐平静下来。 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慈宁宫佛堂里, 吉空大师终于缓缓吁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 总算有惊无险。” 苏陌只觉心神澄明,长久以来覆在心口的沉郁感消失了。 他望向身前的哨子, 问道:“大师, 这哨子里是什么?” 吉空大师捻珠道:“是季公子的心障。” “何为心障?”苏陌问道。 “季公子抱恨而亡,残魂困在时空里的宫墙梨花树下,执念不散, 不得解脱,时间久了,便形成了可怕的心障,陛下与季公子同身共体,应该早就感受到了, 时间愈久, 陛下受心障的影响便愈深, 直至失去自我,甚至被完全吞噬。” 竟然如此。 所以, 角色沦陷,竟然是因为清川的心障吗? 回想穿书以来, 苏陌多次因为李长薄引发“角色沦陷”,且一次比一次严重,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清川的心障怎会如此严重?”苏陌问道。 “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陛下才有答案。”吉空大师凝着苏陌道,“贫僧纵观星相,发现季公子的心障,并非只因一世之孽债。” “如何说?”苏陌问道。 “季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所愿皆系于李长薄一人,支撑季公子的唯一信念便是李长薄,而无论是原书世界,还是穿书后的世界,陛下皆一次又一次无情地催毁了季公子的信念。”吉空道。 “因为我?”苏陌震惊不已。 “没错,正是因为陛下。” “陛下曾来过这里。”吉空大师道,“陛下曾为季公子逆天改命,为季公子复仇,将季公子送上了至高之位,一切都重置了,却没能救赎季公子,相反,季公子的心障越来越重,并引发了可怕的‘角色沦陷’,陛下受到严重吞噬,最终惨烈收场。” 苏陌心有余悸。 记忆里那无回天之力的病体,废了的双腿,失去的记忆,还有一夜又一夜痛苦难眠的折磨…… 这一切,果真皆有因果。 “清川的心障并不在身世与命运的不公,而在李长薄,对吗?”苏陌道。 “对。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世间,能解季公子心障者,唯有李长薄。” “我明白了,是我错了。”苏陌恍然大悟,“过去种种,竟都错了。” “没有关系,陛下已经试过错了,也找到了破解之法。”吉空道。 “破解之法……”苏陌按住心口的护身符,长乐元年的鎏金宫钱,写著名字的银铃,还有那些证明苏陌多次穿书的破碎记忆,苏陌忽而兴奋起来,他望向吉空大师,激动道,“我知道了,改变穿书节点可破,让李长薄重生可破,对吗?” “正是如此。”吉空大师点头道,“陛下曾与贫僧多次推演,改变穿书节点,让重生的李长薄救赎季公子,也就是顺势而为,利用原书设定,而不是背弃原书设定,续写陛下未曾写到的重生篇章,而不是强行修改已经写过的前世篇章。” 吉空继续说道:“陛下通过多次试验,逐渐掌握了选择穿书节点的方法,虽然不大精准,但大抵不会出错。这一次,陛下穿到了季公子跳下宫墙后与李长薄双双重生的时间节点,李长薄负罪重生,心境发生了变化,也为解开季公子的心障带来新的转机。” 天啦,原来如此! 苏陌明白了! “陛下一步步逼迫李长薄做出选择,今日,凭借这支玉竹哨子,陛下终于成功将季公子唤醒,陛下终于不用再被季公子的心障所困,季公子自由了,陛下也自由了,这就是前所未有的进步。接下来,季公子的心障能否真正解除,则要看李长薄的表现了。” 苏陌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他看向手中的哨子:“可李长薄当真能救赎清川吗?” “笔下人自有笔下人的命运,陛下已经做得很好,没有人会比陛下做得更好,请陛下放笔下人自由,也请陛下放过自己。”吉空道。 “何为放过自己?”苏陌道。 “陛下,渡人,须先渡已。” “在我创造的世界里,我渡人,便是渡已。”苏陌道。 吉空望着烛火下的苏陌,忽而叹道:“吉空无颜劝诫陛下,吉空也曾有一段私心。” 苏陌转眸望他。 “吉空想渡陛下。吉空苦修一生,立志渡尽天下痴人、妄人,可却独独渡不了陛下。” 苏陌颇为惊讶:“大师不是说过,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既为虚妄,又为何立志渡这虚妄之人?” “因为吉空相信陛下。”吉空大师眉目沉静,白眉入鬓,一双眼如雪山深湖,他道,“即便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是虚构的,譬如这间佛堂、这座皇宫,譬如这大庸帝城、这九州大地,譬如,陛下与我……” 吉空望着苏陌眼中的光,忽而不再说话。 “大师?” 香烛煌煌,檀香萦绕。 吉空长眉一展,复又笑了,他道:“即便这所有一切,皆不过是陛下笔下的海市蜃楼,是陛下让我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这世间人、这红尘事值得我们去相信、去守护。” “大师乃世外高人,拖大师入凡尘是我的罪过。”苏陌道。 “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是吉空的荣幸。陛下忘了许多事,不要紧,他日陛下旋转乾坤,得偿所愿,定会全部记起,这漫天神佛、天下苍生都会感激陛下。” 苏陌道:“大师言重了。” “吉空只恨修行不够,枉负陛下为我拟的‘吉空’二字,吉空无法解除季公子的心障,更无法解除陛下的心障,吉空心中有愧……” 苏陌听他此言,心尖一颤:“我有何心障?” “陛下当真是不自知。”吉空叹气道,“陛下一遍又一遍来到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季公子吗?” “大师是何意思?”苏陌道。 “陛下招惹了这世界最不该招惹之人。” “陛下动了心。” - 未时。 佛堂深夜,月明松影。 苏陌坐于窗下,挑灯落子。 “公子,夜深了,该歇息了。”红姑端着一盏热茶,站在苏陌身后,兢兢业业劝道。 “你自去吧,不必管我。”苏陌捏着一颗白子,兀自出神。 “公子身子弱,可不能熬出病了。公子若有个闪失,奴婢可担待不起呀。” 苏陌摩挲着手中棋子,滑溜溜的,冰冰凉,不像某人舔舐时炙热的、沙沙的酥麻感。 苏陌只觉指尖一烫,道:“我问你,你对谁负责?” “这……”红姑垂首,缄口不答。 “不能说?那就不必说了。”苏陌莫名有些烦躁,都说棋可静心,可今日这棋,却是越下越不静。 苏陌已在这窗下坐了许久,早夏的夜闷而潮热,聒噪的蝈蝈在墙角震着翅,该在的人不在,不该在的人一直杵在这,苏陌越发烦闷,他不喜欢被人盯着,便直接赶人:“我这里不再需要你了,你走吧。” 红姑惶恐,以为惹恼了公子,忙忙跪地:“请公子恕罪,奴婢不能说,但只要公子点头,主人会亲自来见公子。” “你家主人还真是神通广大。”苏陌恨恨道。 “请公子莫要生气,公子生气了,遭罪的还是我们,公子就当可怜可怜我们。”红姑道。 “你们?”苏陌无故升起无名火,“还有哪些人?” 红姑复又缄口,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这棋是下不下去了,苏陌冷声命令:“把窗关了。” “啊?”红姑怔了一瞬,随后应到,“欸。” 窗子一关,苏陌喝道:“房梁上的人给我滚下来!” 红姑脸色微变,便听“噗通”一声,一个黑衣身影掉落房中。 “公、公子。”唐飞僵着脸皮笑道。 苏陌拂袖嗤道:“你们主人这偷鸡摸狗的毛病倒是一直没改。” “公子误会了,误会了,误会了……小的刚刚才来便被公子发现了……公子今日失踪半日,掌印才安排我们来的,前些日子真的没有、没有的……” 苏陌火气更大了:“还有哪些人?” 唐飞满脸无辜道:“公子……您还是别问了。” “说说,你都向你的主人汇报些什么?” “事无巨细,关于公子的一切,掌印都很感兴趣,都爱听。”唐飞说着从袖兜掏出小本本,翻开,掀着眼皮战战兢兢问道,“要、要给公子念吗?” 屋子里静得可怕。 唐飞眼观鼻鼻观心,猜不准公子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苏陌烦躁地将棋子一掷:“滚。” 苏陌到底是没为难他们,将人轰了出去,便囫囵睡下。
160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