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放学,他故意路过这户人家,想看看小鱼有没有被收下。 很遗憾,并没有,透明塑料瓶还是放在门口。 位置却挪过了,瓶底垫高,不像是完全拒绝。 黎星川心生茫然,拿不准主意,又透过栏杆去找那男孩的影子。 这次,对方站在二楼阳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我可以来看它吗?”他再次试图交涉。 又失败了。 那人仿佛根本不会开口。 黎星川是个缺筋的小孩,钝感,擅长苦中作乐,也正因此没有被黎淑惠折磨到抑郁发疯。没回话就是没拒绝,他第二天又来了。 一整个礼拜,每天放学绕一段路,来这人家门口看一看小鱼,再迅速赶回家。 小鱼活得挺好,越是命如草芥的,就越是挣扎坚强。 又过几天,水瓶底的海绵宝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细的彩色鹅卵石,水也重归清澈,看来是有人换过。 屋子里的男孩,还是没有跟黎星川说过一句话。 对方每次都远远地观察他,尽管见过几次,也并没生出与他接近的意思,像一只倨傲而谨慎的猫。 黎星川将对方引为精神好友,这个朋友有点冷,但他帮忙照顾了小鱼。 这天下了大雨。 下午两点开始的,毫无预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黎星川没带伞,那时候他还和黎淑惠两人生活在一起,当然也没人接他。 他惦记着自己的小鱼,不想求助班主任或者同学家长送自己回家,可外面又下着雨。 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同桌翻出了一包一次性雨衣,之前为了去游乐园玩激流勇进准备的,结果小学套票不包含激流勇进,莫名省下了,一直藏在课桌里。 黎星川眼睛亮了,他给小鱼起名叫噜噜,十分感激地说:“我替噜噜谢谢你!” 几块钱的一次性雨衣,连帽檐都没有,袖口也大到不合理,其实根本受不住雨水。 他一路小跑着,运动鞋踩开浅浅的水层,挑起的水珠擦着鞋沿炸开。 一路上,风裹挟着雨滴,往领口和袖口里钻,头发淋湿,皮肤冰冰凉凉的。 黎星川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由于下雨,天暗得很快,街角的车灯割开雨幕,为他照亮了转角的方向。 门前有台阶,相较于庭院外墙,往内凹一截,在走到大门之前,黎星川无从判断瓶子和小鱼的情况。 他想好了,如果那男孩没有把瓶子收起来,他就把它带回家,在门口牛奶箱里藏一晚上,再趁着送奶工上门之前,把小鱼送回来。 雨势又变大了一点,在塑料雨衣上弹奏出“啪嗒啪嗒”的无规律乐章。 终于到了。 黎星川微微喘气,因惊讶瞪大眼睛。 原来向来紧闭的院门,目前居然处于半开的状态。 这扇门,第一次在他面前打开。 而那个总站在阳台上,浑身上下写着拒人千里的男孩,此刻正撑着一把木柄黑伞,垂眼看着脚边的小鱼。 儿童款的雨伞,伞面狭小。他微微倾斜伞柄,不偏不倚,防水布能把瓶口遮住,因此他的一侧肩头淋了点雨,湿意在柔滑的高级质料上很明显。 他抬眼望过来。 视线相接的瞬间,男孩往后退了一步,想缩回庭院内。 然而黎星川的动作比想法更快,他三两步冲上去,抬手卡住门边,将对方的关门动作扼杀在半道。 “谢谢你。”他认真道谢,“我叫黎星川——可以叫我闪闪。你的名字是?” 回应险些被雨声盖住。 “……季望澄。” 黎星川瞬间笑弯眼睛。 他当时正处换牙期,左虎牙处空荡荡的,于是迅速地收敛了笑容;他没设想过自己会见到季望澄,还能交换名字、成为朋友——他是这么认为的——因此什么都没准备。 仓皇地翻了一通口袋,才找到两粒糖。 两粒八宝糖。 他把糖塞给季望澄。 “你明天还会下来吗?” 季望澄攥着糖,嘴唇翕动,冷淡表情中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茫然。 良久,他收拢掌心,点了下头。 - “……你把伞借给我,但我还是因为淋雨挨了顿打,我妈差点把伞也折了。” 黎星川单手托着下巴,转着原子笔,慢慢回忆道,“还好那把伞质量到位,说起来你的伞是不是——” 他的音量慢慢降低。 在他回忆往事的几分钟内,季望澄只是安静倾听,垂着眼睛,唇线绷得平直,浓密睫毛在下眼睑投落一片雀羽似的浅灰色阴影,心事重重。 那是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复杂情绪,像是隔着热带水族馆的玻璃箱看一条漂亮的鱼,一边沉醉于它的美丽,一边又嫉妒它能自由自在的拥抱水域。 已经不是第一次。 每当黎星川谈起两人儿时的趣事,对方总是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脊背挺得笔直。 之前他问过季望澄,是不是不喜欢谈论小时候的事,对方又极其自然地否认了。 黎星川实在想不到原因,有点纳闷,试探着询问:“……你忘记了吗?” “没忘。” 季望澄收回视线,喉结微动,若无其事地答道,“我记得。”
第10章 九月下旬,文艺部组织了第一次破冰团建。 校学生会有几个专用的活动教室,轮流用,文艺部定在周二晚上。 黎星川本来十分松弛,走进教室的瞬间,突然心生退意。 原因无他,在座的各位外表青春靓丽,或是走学院风或者走潮流风,穿搭各有千秋。 反观他自己,像个穿着格子衫乱入巴黎时装周的码农,挽起裤腿就能下地叉猹的闰土,在一群潮人中显得莫名朴素。 黎星川维持着八风不动的神态,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 旁边的男生听到动静,转头看他一眼,转回去——又转头再看了眼。 “你好。”男生说,“我记得你,我们面试的时候是一批的。” 男生长得眉清目秀,眉形干净利落,脸上涂了合衬肤色的隔离——直男如黎星川自然看不出来,他判断化妆的唯一标准是嘴巴红不红,很红是浓妆,欠红是淡妆。 所以他只觉得这人的脸挺白。 “哦……” 黎星川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实际上完全没有印象,“……是你啊!我是黎星川。” “我叫艾子煜。”男生说。 两人随意地聊了几分钟,艾子煜身上有种令他感到不太习惯的友善与热切。 人渐渐来齐了。 部长团向大家简单介绍这个学期要办的活动,比如下个月的校十佳歌手,十一月的秋日音乐节,元旦文艺汇演……把文艺部的地位吹到此部只因天上有。 部员们也配合极了,时不时鼓掌或者“哇”一声;几个自来熟的男生插几句俏皮话打岔,引人发笑,气氛逐步暖化。 “接下来,我们每个人都做一次自我介绍吧。”美女部长微微一笑,“名字、专业、籍贯、爱好、特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由我先来,我的名字叫杭芸,苏杭的杭,芸芸众生的芸,播主专业,隔壁苏市人,欢迎大家去苏市……” “我是副部长,金芮,机械学院……” 座位排成U型,由部长开始,击鼓传花似的,一个接一个自我介绍。黎星川和旁边的艾子煜,恰好辍于这队列的尾巴。 “我叫欧若瑶。” 一道甜美的女声响起。 瞬间,在座的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望过去,注视那位披着褐色卷发的女孩。 她声音甜美,长相也出众,有一双仿佛会放电的、千娇百媚的眼睛,气质却十分清纯,能够秒杀一众靠滤镜吃饭的小网红。 “玉城本地人,高中在首都上学,因为想家,所以……” 整间教室几十个人都竖起耳朵,听得很认真,视线粘在她的身上,刮都刮不下来,表情甚至是有些痴迷的。 他们像是收到遥控器下达指令的机器人,忠实执行着名为“迷恋”的程序。 除了黎星川。 黎星川纯粹是好奇,心理路程还挺曲折。 欧,挺少见的形式,这个名字让人联想到一首歌。 好眼熟的女生,有点像某位初中同学。 ——仔细一看,居然真的是她? 欧若瑶是他的初中同学,比他大一届,黎星川念初二的时候,她上初三;现在稀里糊涂成了同届生,可能是欧若瑶复读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黎星川的“初恋”。 黎星川的初中是升学率倒数的九中,纪律差,学风弱,但离家近。 升学率倒数的初中,大多数学生们心思自然不挂在学习上,打架、逃课、谈恋爱,一个都不落下。 欧若瑶是九中最漂亮的女生,她上体育课的时候,不少男生下课溜到操场上,只为和她“擦肩而过”,毫不夸张地说,半个学校的男生都期待能成为她的男朋友。 初二某段时间,黎星川对她抱有朦胧的好感。 少年情怀总是诗,诗背一句忘一句。如今他都想不起为什么当时会喜欢欧若瑶。 也许是因为她非常漂亮。 爱慕美丽的异性,本身也不需要什么理由,本能驱策。 这些念头在黎星川脑袋里过了一轮,很快散去。他实在是个钢铁直男,脑袋里想着明天要不要去食堂试试夜宵小龙虾,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由此,黎星川没有注意到,被除他以外所有人痴迷关注着的欧若瑶,惊讶地看向他。 欧若瑶无比流畅的自我介绍,稍微卡顿了下。 “……那么,希望、呃,希望能和文艺部的大家成为好朋友。” 她结束发言,其他人才恋恋不舍地回神。 艾子煜恍惚着,小声说:“真的是……好漂亮的女生。” 黎星川点点头。 艾子煜嘀咕:“太好看了,会下蛊一样……我都快变成直男了。” 黎星川没听清:“什么?” 艾子煜:“没什么。” 自我介绍完之后,又做了一些破冰小游戏。 副部长金芮是个玩海龟汤的高手,灯一关,气氛渲染到极致,吓哭了两个女生,于是由海龟汤转为玩真心话大冒险。 黎星川总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时不时扭头看一眼,结果和欧若瑶四目相对。 他大方地笑了笑,低头接着给季望澄发消息。 等到十点钟,大家热热闹闹地分了一个写着所有部员名字的大蛋糕,第一次破冰就圆满结束了。 聊得来的,三两结伴回宿舍。 黎星川主动留下来帮忙收拾垃圾、整理桌子,离开得比较晚。 等他走到活动楼大门口的时候,欧若瑶正站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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