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荣元气十足地喊:“教官晚上好!” 半点不尴尬,仿佛根本没干坏事,只是在十一点恰好偶遇了教官。 黎星川和罗颂也跟着喊:“教官好!” “好什么好。”主教官语气严厉,半点没有放过这几个浑小子的意思,“大半夜的跑出去干什么?你们眼里还有纪律吗?!……” 他看向试图压低存在感的黎星川,拔高声音:“出去吃就算了,还要打包带回来?!你怎么不把店搬到基地里来呢!” 黎星川:“。” 打包宵夜被没收了,主教官的训斥喋喋不休,并且越说越精神,越说越亢奋。 这多少带点主观情绪。 就在十分钟前,主教官卧室门被李玄知一脚踹开。 主教官是退伍军人,常年保持着在军队里的生活习惯,睡得不深,被叫起来的瞬间他第一反应是有情况,结果发现对面似乎是个……学生。 说是似乎,是因为李玄知脸看着像博导,身上却穿着军训统一发的迷彩短袖,成熟的气质和稚嫩的着装形成反差。 主教官有点起床气,看到他像是个学生,顿时发作:“你——” 李玄知单手翻开证件本,对他展示了一下。 怒火被一盆水浇灭。 于是,他出现在楼道口,恰好抓到了溜出去的三人。 “一个个的、无法无天!” 主教官一通输出,胸口郁气散了大半。 学生溜出去被抓,按照以前的处置办法是罚跑10圈外加扣表现分,但他想起李玄知的叮嘱,十分仁慈地砍了一半,下令道,“去操场罚跑五圈,跑不完不许回宿舍!” 三个男生唯唯诺诺地应下,自觉去操场跑圈。 边跑圈边说小话。 黎星川:“我居然感觉还好。” 罗颂:“是啊,主教官是个好人啊。” 林锦荣:“估计偷跑的人挺多的,咱们也不是个例。” 军训基地的操场很大,对于不爱动弹的人来说,五圈可是要了老命。这三位却有备而来,罗颂是个踢足球的灵活胖子,林锦荣190的中锋大高个,黎星川会锻炼爱打篮球,都有运动习惯,还算轻松地把惩罚完成了。 跑完出一身汗,淋浴间热水只供应到十点。 黎星川顶着凉水冲了个快澡,哆嗦地冲回寝室,这个点熄灯了,但所有人都没睡。 “去哪了啊?” “你刚洗澡还有热水吗?” “是不是跟美女学姐出门约会了?” “去你的,别造谣,学姐跟我说了两句就回去了。” 黎星川笑骂一句,跟几个人解释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夜宵之路,大家都表示没能吃上烤串很惋惜。 他爬上床,和学校宿舍里一样,和季望澄是隔壁床。 俩人都睡在靠扶梯这一头,脑袋挨着脑袋,中间只隔了一点点距离。 黎星川:“睡了没?” 季望澄:“没。” 黎星川:“哪里不舒服吗?” 季望澄:“没有。”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黎星川说,“都不说话。” 宿舍里还有键盘声,老化的电风扇转起来发出下了雨一样的声音,李玄知在下面戴着耳机看女主播,十分入迷。他们咬耳朵般的轻微交谈声,仅容两人听见。 季望澄沉默几秒,说:“我本来就这样。” 语气淡淡的,天生的拒人千里,又有种自暴自弃的意味。 黎星川翻了个身,一时半会想不到很好的应答。 刚洗过的头发没完全吹干,淡淡的薄荷味,迈过护栏,轻悄悄地蔓延到季望澄的鼻尖。 他闭上眼睛。 耳边呼吸声平稳,他知道自己让闪闪感到为难了。 大约半分钟后,黎星川坐起来,胳膊伸向挂在围栏上的衣服。 季望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脆,像是动了塑料袋。 拿完东西,身边的人又躺下了,木质床板和铁围栏随之发出很轻的“吱吱”声。 下一秒,微凉的塑料包装,贴上他的脸侧。 “给你买的。”黎星川说,“主教官没搜身,放在兜里,就它侥幸逃过一劫。” 那是一包八宝糖。 五颜六色的糖球挤在透明袋子里,卡通人物LOGO没心没肺地冲着季望澄大笑。 黎星川小时候喜欢吃八宝糖,每次见到他,总要往他兜里塞一把。 他的吃穿用度很精细,此前从没见过超市里卖十块钱一大包的彩色糖球,很珍惜地收起来,后来保姆说这是便宜糖果对身体不好,他也没丢,一天一颗慢慢吃完。 这种行为被黎星川撞见,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喜爱。其实他对甜的食物并无偏好,只是觉得闪闪喜欢,那大概是一样很好的东西。 季望澄撕开八宝糖包装袋。 那点郁气,仿佛也随着“刺啦”一声的撕扯动作,尽数散去了。 李玄知摘下耳机,转头。 自从黎星川回到军训基地,盘旋在窗外的黑影就收敛了大半。 而现在,风停下来,夜空也恢复了应有的墨蓝色。 ——明显到这种程度,想必蠢笨如单白,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包装袋的声音!难道是薯片吗?谁有吃的?!” 单白猛然开口,嗷呜一声,大声嚷嚷道,“我好饿!求投喂——” 李玄知:“…………” 作者有话说: 李:我佛带不动猪队友,求你闭嘴吧
第9章 为期14天的军训结束了,校园生活步入正轨。 黎星川早就被校文艺部内定,不过还是走了个面试的过场。此外,他又加入了篮球队。大学生活忙得莫名其妙,分明没什么正事,每天却到处跑,到晚上拖着一身疲惫回宿舍。 除了部门活动,他时刻和季望澄结伴同行。 季望澄话少,两个人待在一起,一半时间都是沉默的,但丝毫不显得尴尬。 计算机系上的都是大课,小课不多,班级内部的关系自然比较一般。 黎星川在交友方面天生有技能点,很快和全班混了个脸熟,为数不多的女同学也喜欢跟他开玩笑;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季望澄完全离群的态度。 他不开口的时候,气质便格外冷漠,仿佛连轮廓都是冰刻出来的。 寻常的白炽灯光落到皮肤上,凝成一层霜,泛着白茫的冷雾。 这样的气场,让人很难心生主动接近的念头。 但季望澄长相如此优越,是注定要得到多一分关注的。 对季望澄好奇又不敢靠近的女生并不少,有一个小课就坐在他们前排,名叫潘家宜。 趁着下课季望澄离开座位的间隙,她偷偷向黎星川打听八卦。 潘家宜:“季望澄有女朋友吗?” 黎星川:“据我所知,没有。” 潘家宜:“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 黎星川:“我不知道啊,你直接问他吧。” “我怎么好意思问,你帮我问问吧?” 黎星川学着她的语气,重复道:“我怎么好意思问!” 潘家宜猜测他可能是真的不知道,转移了话题:“哎,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从小就是邻居吗?一直上一个学校吗?” 这个问题,黎星川终于答得上来,刚想说话,季望澄回来了。 刚刚还问个没完的女生立刻不说话了,转回身,摆出一副十分文静的学霸样子。 在季望澄稍显困惑的目光中,黎星川忍住笑,用圆珠笔的尾端轻轻戳了下他的掌背。 “——你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 - 那年,黎星川上小学一年级。 黎淑惠和郑远的婚姻名存实亡,两人分居,作为倒插门女婿的郑远搬出去住,他自然而然跟了母亲。 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黎淑惠都不合格。 她自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并未因此长出一颗柔软的心,浑身上下都是吹毛求疵的公主脾气,一点点小事都会发火。 任何事情让她感到不爽,她就会找理由打骂儿子,其精神状态和某国电视剧里满口“西八”的疯女人别无二致。 在黎淑惠口中,黎星川是“那个姓郑的杂种”的后代,身怀劣等血统,做什么都错的,理所当然要接受母亲的“教育”。 她那时候已经开始沉迷钻研玄学。老祖宗传下来的易学文化,非但没能改变她扭曲的心理,反倒给了她更多巧立名目打击黎星川的灵感。 学校组织的春秋游,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日子。 不收费,但黎星川从没去过。 因为黎淑惠会提前一天打电话给班主任,抱歉地表示“儿子身体不适,春游去不了了”——这么一点人人都有的、唾手可得的快乐,她都不想让黎星川得到。 等他回到学校,听同学谈论昨天,只能茫然地听着,靠描述来想象一群人发生的趣事。 春游那天,傍晚时分,黎星川在街口碰到了从游乐园回来的同学。 “闪闪,你身体好点了吗?” 同学人很好,惦记他是个“病患”,给他带了小礼物。 那是一条小鱼,迷你体型,只有小拇指指头那么点大小。不知道具体品种,反正长不大。 小鱼装在一颗有水、有空气的密封球体中,圆球上别了链条,稍微挤压下就能卡进书包拉链。在包上挂一条小鱼的行为十分酷炫,颇受孩子们的喜爱。 黎星川对着这条橙红色的小鱼爱不释手,对着夕阳看了又看,心情雀跃。 可他知道,一旦被母亲发现,它是活不下来的。 儿子的隐私,对于黎淑惠而言形同虚设,他又很难把小鱼藏起来。 他想把小鱼送给别人。 明天告诉同学这件事,好好道歉,希望得到朋友的理解。 黎星川捧着小鱼走了好一段路,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脚步。 因为围栏小平台上放了一只剪开的塑料瓶,里面有水,底下是泡发了的彩色海绵宝宝,大概是路过这里的小孩子留下的。 再往屋内看,巨大的落地窗边,有一个小男孩。 那男孩皮肤极白,下巴尖,穿一身睡衣,安安静静站地在那里,望过来的一眼毫无情绪,如同抬头看见树叶那样寻常。 隔着小院和窗,他看起来很远很远。 黎星川愣了会儿。 他不认识这个人,不过附近两所小学都是今天春游,而对方在家穿着睡衣,大概是真的生病了,没能去成。 同病相怜感油然而生,黎星川费劲地打开包装,把小鱼倒进半瓶里。 “这个送给你。”他对男孩笑了笑。 对方没应答,唇角平直弧度都没变。 暮色攀附琥珀色的眼珠,眼底晕成淡淡金色,他像一个长相精致却没有丝毫生气的娃娃。 黎星川把瓶子转移到门边,确保屋主一开门就能看见,抬头看了眼门牌号,启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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