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茗黯深的眼神闪烁着可怕的心动,他继续说:“烟奴嘴上说爱郎主,可心里到底在想哪个贱人呢?是郎主操得你不爽,还是一个贱人操得你更爽?要烟奴身心皆想背离你的郎主?” 燎烟亲吻陈茗的双唇,主动伸出舌头与他交缠,将泪水与涎液一并送入陈茗的嘴中。 陈茗炙热的气息无所不包地笼着他,看不见的枷锁桎梏他的翅膀,看不见的剪刀手总在剪掉他不断生长着的飞羽。 最终,燎烟在高潮的余韵里,再度重复他悲伤的告白:“哥哥,郎主,烟奴是真的爱你的。”是爱过你的。 出于一个人类对危险的砰然,对未知的诱惑,对冒险旅途的傲慢。出于一只雏鸟对初见巨人的依赖,漫长的青少年时期暴烈的情欲,灵肉痛苦的互融。出于他的初衷,他的本能。出于一朵花热烈盛开,是因为有人也真心地喜爱过这朵花蕾。 燎烟,烟奴,爱陈茗,爱郎主。但你让我窒息。 盆中炭不断溅出火星,劈里啪啦。 燎烟与陈茗在行鱼水之乐,交欢,交媾,交合,缠绵悱恻,操与被操。说什么都对。 但他们之间有一道很深的裂痕,是一个叫毕知梵的男人。 毕知梵啊。 毕知梵早就预料过自己的下场,他以前最常挂嘴边的神叨叨的话就是直视命运。命运是坎坷但光明的。安南道的人心向背,疆场不固,邻边无不虎视眈眈,甚至愿意谋推一百两百年,以安南为跳板去谋中原之地。他所代表的那部分势力,与陈茗是永远的敌手。而一旦晋王陈茗将乾坤扭转,重整天下,挥斥八极,安南的挣扎便是可笑的。 无意义去死的人太多了,有意思吗?时间长河会抹去所有人的痕迹,毕知梵决定用激烈的爱成全他的生死。只想让他喜爱的人,重新拥有可以飞翔的意志。仅此而已。 也是毕知梵死前闭眼前,最后想要去燎烟说的。不要悲痛他的死亡。人终是会死的,与相爱的人终老是奢望,死亡便成为一项选择,要看你愿意为了什么而殉身而已。 烟烟,你会懂的。 吃掉一个人,本就是这般的感觉。升华,崇高,悲悯,痛苦。像怪物。 或者把自己当作祭品献给另一个吃掉,原来也有这般的感觉。恐怖,战栗,起兴,无畏。像快乐的疯子。因为你会化为他灵魂的一部分,与他永远在一起。 毕知梵是一把风。在生命的刹那,在辽阔的原野用生命的风,吹动一点将熄的星火,让它重新燃起,重新燃为燎原的、广阔的、灿烂的、光明的火。 烟烟,你是我的神明。我要我的神明苏醒。 醒来,醒来,醒来! 蒋辽焱于是重新活了过来,残破地、炙热地重新半死不活地活了。在他吻上那冰冷的头颅的刹那,他醒了。在这具旧日世纪玩笑般的躯壳里,他勇敢地与一个狂人相爱一场,用尽生命,用尽自由,用尽尊严。 陈茗。蒋辽焱也依旧是爱你的,但蒋辽焱已经很疲惫。疲惫的旅人终于听见有人在召唤他回家。他必须重新拿回自己的名字,重新开启新的征途。 他不知道未来的旅途又是怎样一片天地,但。 那里不会有再有你。 次日,晋王庭中白茫茫一片。青松被风一吹,簌簌积压的雪洒落了陈茗与燎烟一头。晋王穿着巨大的鹤羽氅,将他与烟奴一并笼在忧郁的季节。 沉默的燎烟突然说起来:“郎主,看雪白了,你我发亦白。这算不算我们已共过白头这一生?我能给郎主的全都给了,郎主能给我的其实也都给了。但此间并不是我的沃野,我不想死,但我还是会死的。” 晋王陈茗与怀中人耳鬓厮磨,看他愈发透明如冰的皮肤,像水中幻影的月。 陈茗明灭的眼神里,有着燎烟也不能看穿的深渊的深,他说:“这里的人间,终会是一个灿烂的人间。我颠覆一轮末日的夕阳,归还这片天地至少一百年的富饶与强大。我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陈茗说:“战斗与掠夺是郎主永久的宿命。天生我如此!” 陈茗的眼神是黯沉的,燎烟却是明亮的,像灿阳。 燎烟问陈茗:“哥哥,你是需要我的,对吗?” 陈茗蹂躏他乌黑的发丝,轻嗅他灵魂的香气。晋王起居殿他清空所有奴婢,只想与他的烟奴一晌贪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在水,鸟在天。 月亮也是在天上的。脑海中突然降下一道声音,对陈茗如是说。 固然你是此间的真龙,但流浪的月亮终有一天,会回归它明亮的故乡。你接下来又该怎么度过惊骇如沧海的一生? 又一年春来。陈茗被部属与旧臣们三请四催地催他称帝,为新朝天子。他却迟迟不愿举行仪式,一直在路途征战,收揽分散的兵权与人心。自然,带着他的烟奴,带他看他一直想见的大江南北,山川湖海。 褒姒与幽王的故事陈茗不喜欢。很不喜欢。他似乎一瞬间终于理解了一个失败的王。
第60章 最后一件事 燎烟一直在绘画。在道涂边,鲜花热烈盛开。很早的时候,他绘的是自己逼仄扭曲的倒影;战乱期间,他开始绘众生浮屠,他者的故事;躲避在山间的桃花源,他绘琐碎日常,偶尔给寺庙补色宗教的壁画,高大的佛灵低眉观一叶菩提,受苦的人在菩提里寻找来世的慰藉。 回到陈茗的笼中,他顺从心灵的伏笔,想画什么便画什么。笔走龙势,宛若惊雷,也能游墨飞花,酣畅百态。偶然癫狂淋漓,偶尔诉尽温华。 他有笔,他也许可以用一支画笔画破一片天。再破天而去。 陈茗务必要新颁发的政令下达至最深最远的乡闾。人们接受新政,登记分封该有的良田,他们笑容洋溢,奔跑着要治愈几代的创伤,收拾新的希望。 燎烟不再喜欢朴素,他挽起华丽的衣裳,尤好青绿。即使落笔绘画,也开始好青绿与赤红。他的画精彩浓烈,芬芳扑人。某一天,一只翠绿的流尾蝴蝶落在他笔下的繁花中,翩然飞上笔梢,再停留在他的鼻尖,轻轻颤动翅膀。 陈茗厌恶绿,礼部重新定制的官员朝服,玄黄赤,朱紫蓝,他将绿划为最末流的九品。色彩是有等级的。可惜绿是树,绿是湖,绿是山,绿地厚土春夏秋三季的衣裳,绿是平凡人们的三餐饮食。绿是生命与春色。绿色,逐渐成为燎烟画作里主打的背景色。 燎烟画了很多,除了上床挨陈茗饥饿的操,剩下的时间全用来饮酒与画画。画中有顽皮的孩童,鲜艳的四季瓜果,有奔猎的细犬,有毛毛虫化蛹的蝴蝶,在半空追逐嬉戏。他把热烈的人间合并起来。 陈茗阴阳不定地说:子,瓜,犬,虫,乃孤独。孤与独,在烟奴笔下竟是这般热闹的模样啊。烟奴能绘郎主的孤独吗? 燎烟:不能。 他合并的孤独注定被打散,颠沛流离凑不出完整的模样,人们只能在碎片里看见喧嚣与快乐。看见一位画师对人间炙热的爱。 燎烟又用陈茗从不离身的杀人古刀,陈茗的刀出鞘必见血,燎烟割破陈茗的手指成全它。他拿着这把刀雕砍出了四尊人像,他这一生唯一的雕刻作品。他们行走坐卧,线条流畅如风,却有极强烈的不稳定感,他们辗转反侧,似为世事所扰,像光阴的流逝赋予了人不败的神秘,受日月所支配的爱与死的命运。他们唯独没有脸。他们写满了问。 乾坤与日月皆有尽时,晨钟与暮鼓也不过渺沧海一粟。 陈茗问:烟奴,你可有问题问郎主? 燎烟淡淡地回:我没有问题问任何人,哪怕是至尊的郎主。 陈茗拧着眉头,换了个问法:那人,到底想要向苍天举问什么呢? 燎烟回:没什么意义。只是在问,如是而已。我问天不问人,亦如郎主。 陈茗眼神沉沉,长太息。跳起来。罢了。 尔休想罢了! 蒋辽焱说:大概这就是无用的画的意义。也是无用的一个我的意义。我相信终有一天,有人会回答。 蒋荧客的名声斐然,无数的狂狷怪客想与他会一面,会一场。但蒋荧客太傲慢了。 蒋荧客只是将自己经年累月无数的画印刷了再撒出去,拒不回应任何人。画作与人生相合,抓不住他的沉浮,如何能解读笔触底下灵与鬼? 有人私下传言,蒋荧客是名噪一时的桃花妾嘛,那位至尊的帷中美人。观至尊的人生,观桃花妾的传奇,观蒋荧客与弑君节度使的情史,将就着相合一下,也能品酌万象。 五年未见的莫文山。在幽州正在大兴土木建设新都。 河东的大部分人并未迁至东西都,只因两地作为三百年朝都,被损毁的彻底。观星术师与大风水师便根据山河起伏要脉,为即将到来的新朝择了新地,幽州。 刨去搞迷信的大家们的建议,陈茗认为这块河朔腹地进可攻,退可守,通南北东西,作为政治中心辐射范围极广。陈茗果断舍弃东西旧都,选址幽州作为新都,遂选择了莫文山来规划与建都。他提前一道令下,竟许了莫文山屡次被驳回的请离,恢复他读书郎中的身份。许庶妹为他妻,令他为工部侍郎。放归侧君也算一桩美谈。 原因很简单,凤翔败势已定。这个女人自旧天子失势殒命,便跟癫了一样,她想当女帝。然而她尚在东都期间,就靠着把持科举收拢旧豪族人心,已寒了天下民心。她内外皆无所倚,无武功,无文治,无功业,单靠高贵的血统与旧日的名义,是无用的。这般的时代,她注定失败,注定浑浊不堪,注定被吃干殆尽。凤翔凤翔,何日可翱飞四海兮?也只能交给时间,后来有人愿意走进她汹涌而险恶的人生,理解她的局限她的失败。 莫文山站在亭下,他瘦削而挺拔,脸庞多了刻薄疲惫的萧索,与人论奖惩。谈笑间便有人被拖走绞首,儆效尤。只在看见燎烟时,他惊讶地睁大眼,忙不迭地掩面。燎烟拉开他的宽袖,细抚他脸庞狰狞的疤痕。 燎烟只说:全是我的错。 莫文山只问: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燎烟说:可能我始终还是得回来。 莫文山说:回来……便回来了罢。月如钩,割我肝肠。烟烟,未来会好的,那便好生过日子罢。 燎烟在虚空一抓,变戏法一般,在手中变出来一枚雕花的甜糕,投喂到莫文山嘴中。 莫文山破涕为笑。哪怕他已许久再不喜食甜点,他又重新喜爱上了。 燎烟自然也见到了凤翔,拿着刀冲过来要砍杀他。激进地骂他贱人,贱人啊!!好你个淫荡无耻的贱人啊!! 陈茗拎出他的堂兄,坐实他与凤翔的通奸之实。他堂兄试图学陈茗曾经的作派,召集部曲夺权谋逆。自然,一败涂地。 陈茗说:孤本愿意当个瞎子,把日子昧了过下去,岂料你们竟如此贪婪?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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