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休矣! 正当他脑海中闪过这句话时,破空声响起,黑影扑杀的动作骤然顿住,直直地跌落在面前。 偷袭不成的侄子躺在地上,愤恨哀嚎着打了几个滚,不知何时弄断的麻绳缠在他身上,紧紧束缚住他的行动。近乎黑色的血淌了满地,新鲜的血气吸引过来了其他怪物。 又是几道破空声响起,将这些怪物轻而易举地钉在原地,给了所有人撤离的时间。 当他们连滚带爬地跑进狭道时,一人从狭道中缓步而出,极强的气势逼得人步步后退,被迫退回洞里。 “原是这般?” 来人轻声说。 他微微低了头,红眸垂下,俯视着在场的人,清冷面容一半隐没在暗色里,看不清是忧是怒,宛如无悲无喜的神祗。 数道剑气在他身后浮现,感受到灭顶之灾,怪物们畏惧起来,连地上血肉也来不及再吃,一个劲地往后躲。 “且慢。”又一人从他背后走出:“我来便是,无需脏了师尊的手。” 说着,这人拔出长剑,金色灵力在洞中流转,照亮怪物们惊恐的眼眸。 千钧一发之际,季文扑到林长辞的脚下,大喊道:“剑下留人!” 他咬牙道:“恩人,他们……他们不是怪物,是我们的血亲啊!”
第106章 上山 剑光停了一拍,似乎在等季文解释。 冰凉的风从狭道灌入,吹得人后心发冷。 劫后余生,季文尚且心有余悸,可看着满洞瑟缩的怪物,惊慌的同村人,以及持剑而来的恩人,他擦去额头冷汗,忽然落下泪来。 “村里头原先不是这样的……” 季家村在雪山脚下生活绵延已有几百年,这里山路崎岖,又兼偏僻,村民们甚少出行,靠着打猎和偶尔经过的行商过日子,倒也平和顺遂。 可十余日前,一群不速之客将平和打破了。 他们穿着面料奇特的轻薄衣服,手臂系着黑纱,在冰天雪地里来去自如。为首的人进了村,请求村民帮忙救救同行者。 被救的人长袍罩住全身,面容也陷在暗色里,看不清长相,露出的下颌极其浓丽,鼻若悬胆,唇若涂脂,天然一副好相貌。可这样惊人的脸,却爬了两道狰狞的裂痕。 叫看过的人都倒吸一口气,裂痕没有流血,血肉乌黑,仿若两道蜿蜒长虫,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 “多谢你们救我。” 被异样的目光盯着,伤者仍然十分平静,嗓音略哑。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村医心道他还没给这人用药,这人就醒了,哪里是他救的,“诸位这是从何处来?” 奇怪的是,同行者没有一个回答他,依旧是伤者开口:“南越。” 村医惊讶道:“大老远来这儿?这儿可什么都没有。” 伤者笑了笑不说话,等村医帮忙煎好了同行者提供的草药,他才再度开口:“我不会在山下停留太久,你有什么愿望么?” “什么意思?”村医道:“你要报答我?不必不必,太客气了。” “我必须要满足你的愿望。”那人脑袋动了一下,转向某个方向,弯唇道:“嗯……我知道了,你想要你娘的病消失。” 村医大惊,不明白他为什么知道自家老娘得了病,却一刻钟后看见重病沉疴的老娘主动来了前院,好似感觉不到病痛,神情木然地对伤者行礼。 小村子中,向来是一点点的风吹草动都瞒不住别人,于是第二天伤者住的院子人满为患。 他们挨挨挤挤在院落中朝拜,请伤者施法的时候,伤者只说了一句话。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指了指山,“若有愿望,就在山下呼唤吧,我会听见的。” 随后,这群外来人就消失在院中。 几乎所有村民都以为此人是山神显灵,急急忙忙把行礼一收拾,带上一两只牲口作为献祭,跋涉数个时辰抵达山脚,祈求山神回应愿望。 “他们没有回来?”林长辞问。 季文苦笑着摇头:“回来了,但回来的,不止是活人。” 第二日,一家妇人浣洗衣服时,见三四人顺河水漂来,叫人打捞起来一看,立刻骇然震动——这些几人正是先前去供奉的人。 若是全部死了,倒也算界限分明,可半天后,其他失踪的人全部回来了,言行与平日无异,问及此事,只说那人会帮他们实现愿望。当晚,他们中有人便发了狂,袭击村民,还联合前几日的外来者袭击村民。 从那晚起,普通村民也偶尔会出现发狂病症,偏偏有人事后清醒过来,神志如常,村中自此陷入某种混乱的境地。 而没有清醒的人被家人们关在此处,希冀着他们尽早清醒。一个村的人谁不是沾点亲带点故,加之无法预料谁会发狂,只能默默吞下这口气。 村民将发狂的人送来山洞,清醒就带回去,已是这些日子心照不宣的行动。 听完前情,林长辞掐诀,看着洞中飘飘忽忽的魔气道:“凡人若堕入魔道,意志多半已崩溃,怎会清醒?” 季文叹气道:“恩人此话不假,但清醒的人没有什么特别征兆,没法分辨。不瞒恩人说,我前几日也发过狂。” 林长辞诧异地挑了挑眉,指尖按在他的命宫,从中窥见了一株枯萎的魔种。 季文感觉脑海一痛,眼前模糊了一下,再清晰时,又没察觉有什么异常,惊讶地摸着眉心道:“这是做了什么?” 林长辞翻过手指,指尖萦绕着一寸黑气。 “这是魔修种的魔气。”他看向温淮,话却是对季文说的:“凡人未曾入道,经脉狭窄,若种入魔气,则能在极其短的时间内生根发芽,为其所用。” 温淮皱眉,拉过他的手,把黑气拂开,道:“如此猖獗,莫非巫真已穷途末路?” 季文呆了一下,旋即一阵后怕,后心冒出冷汗。 他怀着微渺的希冀问林长辞:“恩人,我侄儿他们……也能变回来么?” 林长辞沉默地看着他。 季文心中咯噔一声,仰着脑袋一错不错地看着他,语气近乎恳求:“恩人,他们只是病了,过一阵就会好的,对吗?” 见林长辞仍旧不语,季文的心直直坠入了冰窟,缠着手去抓林长辞衣摆。 温淮上前半步,以剑鞘委婉隔开,道:“若有救,师尊自然会救。” 二人都看得出来,这些人神志崩溃,没有清醒的那一天了。 “可、可是……”季文心怀侥幸道:“咱们都变回来了啊!” 他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怎么会变不回来呢?侄儿他没有做过坏事,待人也好,神仙不是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吗?” 林长辞微微叹息一声,道:“他们回不来,因为,他们的魂已经散了。” 他目之所及,躯壳空空荡荡,只剩一点嗜杀的本能,没有魂魄,一个也没有。 “不可能,你骗我们!”旁边村民起身大喊。 他实在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自家大儿在山洞过得好好的,就等着变回来了,结果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告诉他,大儿回不来了,怎么可能呢? 他愤恨道:“你们难道和那群人是一伙的!” “大武,不得对恩人无礼!”季文喝止道。 他知晓以自己几个无能为力,却想给侄子挣一条活路,艰难道:“恩人,莫非再无办法了吗?” 林长辞摇了摇头。 那双凤眸往下垂时,天生带着悲悯,仿佛心怀慈悲的神祗。 季文神情颓然地坐在地上,听林长辞叹道:“若早来几日,或许有救。但如今魂魄尽数散开,即便拼凑完整,也回不了肉身,不如早入轮回。” 村民们麻木地沉默了片刻,季文深吸口气,仿佛下定什么决心,勉强打起精神道:“待我……我与村中商量商量。” 他擦干泪眼,扶着洞壁起身,走之前回了头,对地上的侄子柔声道:“贤侄,舅舅走了,一会儿再来看你,别怕啊。” …… 南越。 天色将明,在层层叠叠的宝塔上晕染出艳丽的绯红。 枫叶片片垂落风中,开满繁花的山丘顶上,婢女无声地举着托盘,殷勤为家主奉上精心准备的茶点。 一只搭着黑纱的手掀起半边帘帐,露出冰冷端庄的面庞。 宋临风抬眸,淡淡瞥了一眼天色,道:“日子已经到了,你要留下来?” 宣隐衫垂眸看着棋局,捻了一枚棋子:“我既为宋家夫郎,怎能独身出局?” 他似乎在思索下一步怎么走,宋临风浅浅品了一口茶,道:“既然要留,便留到最后吧。” “留久一点。”她轻声说:“比我,比巫真更久。” …… 天色熹微,温淮留下驻守山洞,林长辞和季文回到了村中。 “咱村的人重情义,定然有很多人不依。”季文耷拉着眉毛,眼里含着说不出的伤感:“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才好?” 村头的院门里冒出个人,一看是他,立刻开口喊住:“师伯。” 林长辞道:“只你一人在此?” 李寻仙指了指门内:“丹桂师姐也在,徐师兄要我转告师伯,村中情况不寻常,他已去附近联系了小尾巴,让师伯不用担心。” 林长辞颔首,问他:“你怎么不同他一起去?” 李寻仙乐呵呵道:“我教小山识字呢。” 刚过寅时,村中已有许多人起来了,各自带着干活的农具,交谈间见季文和林长辞从外面回来,目光有些迟疑。 季文带外人出去做什么?难道他泄了秘? “大家停一停,听我说句话。” 季文捏紧了拳头,主动走上前大声招呼村民。 林长辞默默站在他身后,与村民们怀疑的目光一一相接,并未开口。 “昨夜,我和大武他们去了……” 他才起头,只见身后苍白病弱的青年猝然拔出长剑,斩向某个无人之处。 凌厉剑气荡开尘土,村民们被糊了视线,急忙大叫着后退,不知道他这是发什么疯。 “做甚么!莫非这人也染上狂病了!” 林长辞面色凝重,脚尖一点,消失在了原地。 他身形再次出现时,已是在接近村口的地方,提起青霜又是一斩。 他没有看错,方才季文说话时,这里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 魔气酷烈,速度极快,能躲过他的突然发难,除了巫真不做他想。若巫真在此动手,这些村民都没法活下来。 他御剑追上去,李寻仙听到动静,跑出来道:“师伯!我叫师姐来助你!” “不必。”林长辞脸色肃然,瞬息已飞出数里,远远传音给他:“你和丹桂好好保护村民,即刻与你师兄联络。”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也消失在李寻仙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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