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淮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反抓着那只伶仃素白的手。 他的手比林长辞的手大许多,手心贴着手心,也不管林长辞是否察觉出什么。 温淮心想,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让他不去在乎这个人? 车厢中安静下来,外面,修士间的絮语随风传入林长辞耳中。 有人对齐秀道:“此人敢去黑水镇,若非胸有成竹,就定是做好路上逃跑的准备。齐道友,万事多个心眼,我看我等还是要加强防备。” 齐秀似在斟酌,答道:“丹霄君与若华尊者既在,定不会叫人跑了。” 他们的交谈逃不过卧云山弟子的耳朵,若华瞥了瞥那人,重重地哼了一声。 “齐道友此话有理,但也不要说得太满。”紫衣女修的声音响起:“碧虚长老天生剑心,剑道造诣比我等高出不知多少。但此人宁愿同我等去黑水镇走一遭,也不愿召唤他的本命灵剑,不正是心虚?” 鬼修道:“可我听闻碧虚长老的青霜剑下落不明,召唤不来也情有可原。” “灵剑不在,剑魂总在?”紫衣女修道:“我亦用剑,未感受到剑魂。” 修真界许多新起之秀以为林长辞只擅补魂,殊不知在以补魂出名前,他是靠剑道立身的。 有的灵剑自上古遗传而来,封存剑魂;有的灵剑则是被悉心滋养,自己诞生剑魂,林长辞的青霜剑是后者。 温淮撩开帘子,冷冷道:“真与假,到了黑水镇即可辨别,如此心急,疑邻盗斧,莫非诸位道友从不用定力修炼?” 外面的修士没想到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神色尴尬,不少人脸色都不大好看,紫衣女修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到了山下,更多修士驻扎在此,听闻林长辞愿去黑水镇走一趟后,纷纷跟了上来。 温淮本有意用马车拖一拖他们,林长辞却道:“飞焱宗毕竟失了弟子,心头悲痛,还是莫要拖延,鹤何在?” 他欲扶着车壁下去,温淮托住他的手臂,道:“我与师尊御剑便是,无需寻鹤。” 二人下了马车,若华等人便围上来,纷纷问:“师尊,怎么了?” “无事。”林长辞道:“御剑赶往黑水镇。” 修士们原本暗地里抱怨,觉得他用马车慢腾腾地前进,是为了给自己下马威,如今见他有几分通情达理,背后的议论倒是收敛不少。 半个时辰后,众人抵达黑水镇。 飞焱宗的人仍在镇上守着,听说林长辞来了,目光中皆有几分敌意。 这个冒充碧虚长老的人引来了魔修,间接害死了同门,怎么还有脸来此? 林长辞一踏入黑水镇,就感受到许多道不太善意的目光。 但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没有过多致意,被人领着径直往魔修出现的地方去了。 魔修出现在镇上最后一户人家,被杀的十七名弟子皆死在黑水镇外,说明弟子们发现魔修后,顾及镇上凡人性命,主动将魔修引走。不想魔修残暴至此,十七条人命就此交代。 但魔修应该也受了重伤,杀人后没有返回镇上,独自逃走了。 到了溪边,林长辞远远看见了穿着宗主外袍的殷怀昭。 他五感敏锐,迅速向林长辞这边看了一眼,拱手道:“林长老。” 殷怀昭的态度并不如那晚热络,看来心底果然对他身份有所怀疑。 林长辞亦拱手:“殷宗主。” 他走到殷怀昭旁边,见地上白布盖了数具尸首,问:“宗主节哀,林某此来为自证清白,也是为追查魔修,给诸位一个交代,不知可否一观?” 修士们紧紧看着这边,本想看到殷怀昭与林长辞争锋相对,可殷怀昭只是一叹,淡淡道:“看与不看,有何区别,人已经……” “师兄!”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了他。 林长辞回头,见白西棠跑过来,白皙的脸上满是惊异:“你怎的来了!” 不顾其他人目光,他把林长辞拉到一边,急切传音道:“师兄,这么多修士都盯着你,何苦来呢?” “此事牵扯到我,我自然要来看看。”林长辞道:“这些弟子的魂魄……” “师兄。”白西棠苦涩一笑:“我相信此时与你无关,可你在这里,总会有人想把矛头对准你。弟子们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你再受伤。” 他握着林长辞的肩膀,温声劝道:“同我走吧,旁的不要管了,都交给我。” 温淮脸色微黑,虽听不到二人交谈,依然借着整理绒领,不露声色地把白西棠的手拨下去,道:“小师叔,你担心师尊,师侄亦能理解。可师尊若就这样同你去了,怕不会留下一身骂名?” 白西棠怔了怔,黯然道:“师兄,是我考虑不周。” “无妨,关心则乱。”林长辞安抚道,说着,他走回殷怀昭面前:“殷宗主,林某可以招出贵派弟子的魂魄么?” 殷怀昭把他们几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颔首道:“请便。” 林长辞蹲下身,揭开白布,死者们的面目触目惊心。他们脸皮几乎全被扯了下来,露出底下的血肉和骨头,嘴巴张开,面目狰狞,像是在吸入什么。 他放出神识,发现这些弟子的魂魄几乎被撕扯殆尽,如同春末飘落的残絮,留下的都是不成片的丝缕。 这也和他来之前想的一样,正是因为无法招魂,其中缘故才会这样不明不白。 “你要做什么?”殷怀昭问:“补魂么?不必试了,我宗已有人试过,弟子们的残魂太少,难以凝聚。” 他的话引起了后面修士的讨论。 “当真补不了么?玉带尊者行踪不定,可惜了。” “依我拙见,玉带尊者来了也极难,这样稀少的残魂要补全,不啻于以魂换魂。若非神魂强大,谁也不敢这么干。” “快看,他真的要补魂!” 修士们在说什么,林长辞没有去听。 他指尖凝聚出淡淡的银光,清和的气息震开,笼罩住十七具尸首。 所有人都感觉耳目一清,紧接着,无数银白魂丝从天上垂下,看不清来处,但其中蕴含的近乎恐怖的神魂之力让修士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 飞焱宗弟子中,玄宿睁大眼睛地看着天空,心里的震撼难以言喻。 只有最顶级的补魂圣手才能使魂丝显形……上次补魂的前辈一定是这个人! 莫非,他真的是碧虚长老林长辞?!
第22章 剑影 银白光芒中,青年广袖舒卷,表情淡漠,庞大的神识之力从他周身逸出,于阴阳之间列出一道无形的招魂幡。 他凤眸微垂,清冷俊美的面容与地上面目尽毁的尸首产生了极大的反差,二者一正一反,宛如无心无情的神明在悲悯人间。 林长辞信手一点,魂丝翻舞交错,将风中飘絮尽数挽回,细密如水波起伏,又似蒙蒙白雾。 惊骇已不足以形容修士们此刻的心情,他们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无人敢于踏足魂丝所在的寸土尺地,唯有早春的柳叶漫天飘飞,像是林长辞青衣的点缀。 魂丝显形,已无需再纠结他是谁,这般强大的神魂,除了当年的碧虚长老,至今无人可及。 “林长老……竟真的是你?!” 殷怀昭看着魂丝簇拥着的青年,情不自禁喃喃出声。 漫天柳叶中,魂丝织出飘飘忽忽的光晕,死者撕扯得只剩碎片的残魂逐渐凝实,生前面目模糊显露出来。 这样高深的手法,用逆天行事来形容也不为过,难怪天下补魂,无人能出其右。 无数神魂的光辉里,林长辞的侧脸矜贵,庄严,气势逼人。他方才分明是一位苍白病弱的公子,此刻身上的沉疴病气却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重新变回了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碧虚长老。 齐秀和紫衣女修早已呆立原地,怔怔地看着忽然耀眼起来的人。 温淮也在看。 他定定地凝视着林长辞的身影,青年背影挺直舒展,仿佛能一肩抗下所有风雨的师尊,云淡风轻,不曾改变。 可他又如此瘦弱,病骨支离,犹如一片随时会散去的云。 温淮眨了眨眼,竟有种自己抓不住的错觉。 眼看弟子们的魂魄慢慢补全,已有凡人的轮廓,霎时变故突生! 十七道魂魄中,某个魂魄忽然炸开,一道巨大的黑影出现在魂魄后方,朝林长辞猛扑下来。 魂丝隔开了林长辞和其他人,他身侧三尺内没有任何人,手上亦无武器。 同黑影比起来,林长辞渺小得像一片柳叶,眼看就要被黑影撕裂。 “师尊!” 温淮目眦尽裂,一个踏步冲上去,瞬间拔剑出鞘。 但他被看不见的墙挡住了。 黑影是一道被封印在魂魄中的鬼物,只要有人招魂,鬼物便会顺势出现激活阵法,将补魂者困在其中。 这是魔修留下的后手。 温淮眸中一厉,长剑挥出,试图强行用灵力劈开阵法。 其他人俱是面色一变,殷怀昭反应极快,与温淮劈向一处,硬生生把阵法劈出一丝裂痕。 “师尊!我来救你!” 若华着急地拔出剑,左右斥退添乱的修士,往裂缝上加力。 身在阵法中心,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大鬼物,林长辞面色不变,甚至能继续补魂,右手顺势捏诀。 下一刻,一道巨大剑影凭空斩下。 锋锐的剑魄裹挟着无匹的灵气轰然震开,剑意无处不在,锋芒毕露。青白两色光芒交融,明明灭灭地纵横在阵法的残垣上,衬得其中剑客宛如天人。 ——那把剑影再熟悉不过,它曾取走许多魔修性命,如一柄永远亘立的通天之柱。 魂丝带来的震撼还未散去,修士们几乎无法再说出话来,任何惊讶都那么普通。修士们愣愣地看着半空中的剑影,包括殷怀昭,他脸上的空白难以掩饰,紫衣女修更是失声喊道:“……青霜?!” 绝不会认错,这正是青霜剑,剑身孤瘦锋利,剑柄铭文依稀可辨。 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霜。 在这柄斩过无数魔修的剑影下,鬼物顷刻化为尘埃。 只出现了几息,青霜剑影便骤然溃散。 林长辞不堪负荷,手臂因疼痛微微颤抖,待飞焱宗弟子们的魂魄凝成,他的经脉已到了极限。 林长辞垂手,用袖子掩饰住异常,但他才跨出一步,便毫无预兆倒了下去。 “师尊!” 温淮抢在所有人前面接住他,顾不得许多,单膝跪地,取出上次的琼浆抵在他唇边。 但林长辞伤得最严重的并非神魂,而是经脉。他肺腑烧灼,毫无血色的手指挡了挡瓶身,侧头往旁边咳嗽起来。 他咳得十分剧烈,近乎撕心裂肺,手巾染上一抹惹眼的红色,闭着眼睛,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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