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天色,他最多睡了一刻。 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梦?奇也怪哉。 他嘀咕几句,婉菁靠过来,好奇道:“你在说什么呢?” 他立刻站了起来,怕婉菁偷看梦境似的,挠了挠头,道:“哈哈……哈,没什么,做了个奇怪的梦罢了,天色不早,我们赶紧回城吧。” 婉菁微笑道:“好。” 她起身浇灭火堆,离开城隍庙时,左手不露痕迹地虚虚一掐,一道黑影悄无声息没入了阴影中。 …… 郡府,书房。 如今城中掌权的人变了,里面处理公务的人也变了。 林长辞坐在案前看着舆图。 平城的疫病没防住,邻近几个城池也陆陆续续出现了染病者,好在有平城打样,李督邮又是个爱钻营的人,早就急急地传了名声出去。这几日,其他城池派人来求取方法,林长辞就是再不喜人多,近来也见了不少人。 “多谢仙人赐教!我等这便回去禀告城守。” 最后一个城池派来的小吏也离开了,林长辞独自看了小半个时辰的舆图,揉了揉额角,起身去寻温淮。 拉开门,他和刚回来的人险些迎头撞上。 温淮扶住他,问:“师尊忙完了?” 林长辞道:“嗯,陪我出城走走。” “好。”温淮放下送来的集册,顺手搂住他的肩:“这几日师尊总蜷在城中,气色都差了些,依我看,公务交给那督邮便是,何苦如此辛勤?” 林长辞摇头道:“督邮能力不强,若全交给他,城中人命才要被耽搁。” 二人出了城,没有走远,绕着城墙慢慢地走。附近魔修被清理得很干净,还有宗门弟子编的队交替巡逻,倒比其他地方更安全。 路上不时有弟子遇见二人打招呼,如今城中事务由林长辞一手主持,他们就是想不认识也难。更何况林长辞在修真界有着鼎鼎大名,又生得如此出众,弟子们说不好奇是假的,打完招呼,都偷偷打量他和温淮。 温淮神色如常,暗暗牵紧了林长辞的手,林长辞倒未露出不悦,面色淡淡,从容地从众人目光里穿过。 “碧虚长老好年轻啊……身边是他的道侣吗?” “不曾听说过他有道侣呢。” “但那架势,不是道侣还能是什么?” 弟子们自以为再说悄悄话,嘀嘀咕咕地远去,温淮听得眉毛微挑,俊脸露出某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末了,他把林长辞手一攥,撒娇似的贴近他肩头。 “师尊,等回了卧云山,我们就举行道侣大典,好不好?” 林长辞斜睨他,唇角不觉微弯:“想要名分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温淮拉长了声音,低低道:“莫非,师尊喜欢偷……?” 被林长辞危险的眼神盯着,他勉强把后面的“情”字咽了下去。 但他并未气馁,停了停,再接再厉道:“若师尊喜欢这种滋味,我倒也无妨,只是少不得扫花庭要受些罪,半夜三更被飞贼打扰了。” 林长辞沉默了一下,道:“好好说话。” 说得这么遮遮掩掩,好似二人关系见不得光。如今早已见了光,就差过个明路,这人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耍完嘴皮子,温淮心情大好,翘着唇角又陪他散了一刻钟步,才道:“回去吧?已绕了半座城。” 林长辞摇摇头:“走完。” 他这两日看舆图的时间极多,好似对平城地形起了兴趣,非要亲自走走。 于是温淮牵着他走完了整个城墙,待停步时,天色黑透了,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温淮撑了柄伞,问:“发现了什么?” 林长辞在城门口沉思,温淮也不急,默默加固了灵力屏障,又把他的披风领口收紧,免得寒风吹着。 良久,林长辞仰头看向夜空,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 然而夜空中空无一物,只有无尽的雨。 林长辞收回视线,摸了摸毛领,若有所思,道:“回去吧,等到晴夜就知道了。”
第116章 流纹 南越,宋家。 马车辚辚压过石板,停在西角门前,管事掀开帘子,上面下来的人身形精干,衣裳是四花罗缎的,装扮十分华贵,神情却有些忐忑。 “家主醒着吗?”他低声问管事,顺手递了一袋灵石。 管事不着痕迹地把它塞进袖子,提点道:“家主这会子正生气,前一位没凑够人数,不敢交差,家主刚刚才发落……你凑齐了么?” 想到家主的酷烈手段,这人牙齿有些打颤,道:“还差三个,实在是没办法了,老兄可能帮我美言几句?” “如今哪里还能美言?”管事苦笑了一下,见他面色刷白,宽慰道:“不过你也不要太怕,南越如今的状况瞒不过家主,只要不少于七成,她是不会从重发落的。” “是,是!这我就放心了。” 他做好心理准备,等到宋临风宣召后,俯首进了屋内。 屋里有淡淡的血腥气,像是才被侍女们打扫过,榻上垂下一角黑纱,但在进门的人看来,那像是一条随时准备索命的黑蛇。 “人齐了?” 那人唯唯诺诺道:“在下收的两个小村跑了几人,故而没能凑齐,恳请家主再宽限一日,在下定然把人抓回来。” 宋临风俯下身,勾起他的下巴,轻声道:“我倒是可以等,但,天道也能等?” 她弯唇,绽放出极其艳丽的笑容,似毒蛇吐信:“我也不想再折腾你们,若是今夜凑不齐,你自己就缚罢。” 后面伫立的管事面色一变,小心请求道:“家主,看在他前些日子尽心尽力,稍微宽限一日……可以么?” “前些日子是前些日子。”宋临风挽起黑纱,露出的白皙手背上,几条血痕分外惹眼:“如今中土在救,南越却来不及杀,你猜猜,哪边更快?” 不等管事回答,她便冷声道:“杀人还需按命格,一个个地搜罗了杀,那边救人却不管是谁,成群地救,让他们这样行事下去,还有多少时间够我们耗?” 管事不敢顶嘴,和前面的人一起伏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出地听她责骂。 “天色越来越红,多亏了这些正道的草包!一点脑子不长,说他们一味愚善,却只对中土愚善。若非南越补救,这世道早就覆灭了,还在那里做着剿灭南越的春秋大梦,日日放些蠹虫进来添乱。” 她越说越厉害,说到最后,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所有人都把头低了下去,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她的霉头,管事亦是如此,可越不想发生的事,就越会发生。 宋临风骂完,头一个叫的就是他:“起来,巫真呢?” 管事深深躬腰道:“巫真大人已经去了中土。” “给他传信。”宋临风冷笑道:“告诉他,我复生他这么久,不是叫他到处躲懒的。” …… 天色一天比一天红,到了除夕,已红如灼烧,宛如夕阳永恒地停留在这一刻。 联盟附近的战斗愈发频繁,还有不少魔修浑水摸鱼进了后方,把不少城池搅得一团乱。 各大宗门都开始重视这次的魔修之祸,平和了不到一甲子的天下再次陷入混乱,流火夜袭,兵祸和疫病并起,黎民无辜遭殃,皇帝重病,连王朝也在摇摇欲坠的边缘。 不少修士这些年疏于修炼,受了魔修的突袭,想寻林长辞补魂。但林长辞退居平城,修士们就算想来也不易,只好寻求殷怀昭。 一日后,殷怀昭的信函送到了林长辞手上,他打开一看,里头除了惯例的嘘寒问暖,还问他何时能回联盟,盟中不少修士受伤,少不得他施以援手云云。 前些日,林长辞为了补魂,耗费了过度的神识和魂力,平城又不是好的休养之地,神魂如今也没恢复过来。他思忖了一会儿,回信道平城离不得他,联盟若实在需要补魂圣手,可寻玉带尊者前来坐镇。 相较于他来时,城内境况已好了太多,因治疗得当,染病者痊愈近半,染病而亡的仅不到十人,这对于民众来说可谓天方夜谭。这几日,病愈之人逐渐迁出长棚,死里逃生一回,不免和家人抱头痛哭,城中也迅速流传起了林长辞义诊的美名。 百姓们偷偷送了些瓜果鸡蛋到郡府门口,城中粮食吃紧,他们还能有这般举动,很快传遍了周围几座城,连带着李督邮的名声也水涨船高。 但这些事对林长辞没有太大影响,除去义诊,他不常在人前露面,反而抓紧冬日里不多的晴天,绕着城外转圈。 谁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温淮耐心地随行保护,没有多过问。 等林长辞第七次出城查看时,入夜的天空里,浮现出碎光点点的星辰。 林长辞哈了口白气,在温淮的陪伴下登上城墙,仰头看着来之不易的晴夜。 冬日的星辰比夏日少了许多,今晚是个无月之夜,如今能分外清楚看见的,只有最亮的几颗排布。 就是这几颗,足够了。 林长辞收回视线,俯首望去。 登临此处城墙俯瞰,平城一览无余。城池轮廓不像其他城四四方方,倒更像个圆。说不清建城之初是否已规划好了纵横,但这样圆整的城墙在历代都尤为少见,民居也沿圆边城墙一圈圈排列,偶尔交错,拱卫着中心郡府。 林长辞以心念为凭,画出城池轮廓,又按民居大致排列画出城内线条,再望向天上星辰,将其与地面一一对应,旋即瞳孔骤缩。 他想得没有错,这个方法勾画出的图案线条并不陌生,他早就在某个地方见过了。 ——玉镜台背面。 那些金箔印刻的星辰纹路,一圈又一圈,缥缈修长,恰如此时此景。 他心中一动,想到什么,低声吩咐温淮:“在此处等我。” 话音未落,青年已脚尖轻点,飞下了城墙。 郡府书房中。 林长辞用了最快速度找出城志,径直翻开,一目十行地寻找自己想知道的答案。果然……果然如此。 平城最初修建的年份,和归海宫建成时日极为接近。 归海宫位于魔尊巫真开拓出来的一方领域中,在他死后,没有继任者的它失去传承,很快崩溃消散,无人再有缘踏入。 平城的各种纹路像玉镜台,是有意为之,还是什么? 林长辞放下书卷,心中升起浓浓的无力。一环既解,又立即出现了新的疑问,除非遇到巫真本人,否则,他大概是不会知道答案了。 他蹙眉将城志放回原位,吹熄了灯,回到城墙,等候在此的温淮却不见身影。 风里有浅浅的腥气,林长辞立刻意识到,在他离开后,这里发生了一场交战。 温淮和谁交战?魔修? 莫非魔修学会了潜伏,突破重重防线,想混入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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