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辞垂眸道:“的确失望。” “温淮”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后牙咬紧,抬起手想擦去林长辞颊边的血迹,手哆嗦了好几下,迟迟不敢落下。 “为师很失望,你没有照顾好自己。” 注视着他有些疯疯癫癫的模样,林长辞掩去眸底痛惜,轻叹道:“即便为师当真入梦,也绝不会想看到这样的你。温淮,若为师不在了,你到底还有师兄师姐,为何要因为逝者而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 对上他目光中的失望与心疼,“温淮”猛地退后几步,几乎撑不住,哑着嗓子道:“那……那为什么师尊不来看我?” 他方才还杀意滔天,冷厉无情,这时忽然被抽去了骨头,血色尽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忙脚乱藏住了哀痛,小心翼翼地寻求一个答案。 温淮收剑,沉默地立在了林长辞身后。 他听见师尊唤对面的人什么,恍惚间似知晓了此人的身份,一时没有开口。 一师一徒相伴而立,刺痛了“温淮”的双眼,他额上青筋鼓起,怒意再度浮现,想说什么,终究只是手发着抖,转身逃避了林长辞的目光。 地上忽然开始剧烈地震动,轰隆声回响在主殿的每一个角落。 地龙翻身? 不对,归海宫并不在凡世之中,应当是此处要毁了。 “我们走。”温淮拉着林长辞上了皎日,对面的人也想拉住他,却被落下的横梁隔开。 砸落、损毁的木梁与砖瓦数不胜数,灰尘簌簌落下,殿顶也摇摇欲坠。 最后一眼,林长辞只看见了“温淮”失魂落魄的眼神,和他下意识伸向自己的手。 “咔嚓——” 碎玉声响彻天地。 …… 平城之外。 最浓烈的魔气已经消散,那个强大的敌人离开后,众人才赢得了片刻喘息,惶恐而戒备地看向击退魔尊的“功臣”。 无数血尸挨挨挤挤,匍匐在少女脚下,黑气如水,顺着素白裙踞流淌,还有一丝缠绕着她的长剑。少女漫不经心地归剑入鞘,娇艳的面容格外动人,却也格外叫人畏惧。 她回头,对后方的宗门弟子道:“还站得起来么?” 面对她伸过来的手,那弟子避如蛇蝎,急急退了几步,一直卡在嗓子里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道:“你……你是魔修!”
第119章 誓言 寒风呼啸而过,伸出的手无人敢接,于是婉菁轻轻收了回来。 她伫立在那些人异样的目光里,动作有些紧张,却挺直了脊背:“若我是魔修,方才就不会和那人对战,更别提保下平城。” 对面的大宗弟子支吾道:“可,可你好重的魔气啊。” 他谨慎地用剑鞘点了点地上的邪物,问:“还有趴在你脚边这些,是血尸吧?我听师父说过,血尸被魔尊豢养在地宫,没有自己的意念,只会杀戮。如果你真的是吾辈同道,它们为连魔尊都不从,单单服从于你?” 血尸被剑鞘惊扰,张嘴猛地撕咬了一下,吓退不少人。这些大宗的弟子恨不能缩到自家师兄师姐身后,惶惶打量着婉菁,生怕此人突然撕开面具暴露邪性,把他们都杀了。 婉菁一脚踩在血尸头上,强迫它闭上嘴。 她分辩道:“它们听从我,就能证明我是恶人?它们行动不能自主,难道我也不能自主么?我虽有魔气,却秉持师父教诲,恪守本心,从未伤人。” 弟子们既畏且惧,想跟她争辩,又怕说急了叫对方破罐子破摔,绞尽脑汁思考间,一声巨响惊起所有人。 “泠琅——” 清脆的碎玉声响彻天地之间。 地上的人们下意识抬头,覆盖天穹月余的黯淡颜色如琉璃般碎裂,炸成碎星,层层叠叠落下。没等它们落到地上,已在半空化为火焰,翻卷飞舞,似千山落红竞相盛放。 比火焰更浓烈的,是失去幕遮后灼烈艳绝的天宇。 黑夜亮如白昼,天尽头的南越上方红得像要滴血,大地也被映得一片通红,看得人心慌意乱。 久违的熏风拂过面颊,似谁烧了暖炉,瞠目结舌许久,才有人语无伦次地喊叫了起来。 “怎么回事?刚刚碎的是什么?” “不会是真的要灭世了吧?救救俺,俺还有俩孩子没长大,俺可不能死啊!” “师兄……师兄!师兄你在哪!” “不会是碧虚长老做的吧?有谁找到碧虚长老了?” 修士与凡人乱作一团,乱糟糟地寻找各自的主心骨,城里城外喧哗不绝,不少百姓和流民自城门奔逃出来,勉强被一些理智尚存的弟子拦住。 没多久,城内负责维系秩序的修士们终于挤出了城,劝慰着奔逃未果的百姓,想把人重新带回城中。 李寻仙亦在此列,他一眼便看到婉菁,走过来问:“师妹,你没事吧?” 婉菁下意识避了避,把剑往身后藏去:“我无事。” 李寻仙其实看到了对面的人周身萦绕的黑气,以及脚边那些无法忽视的血尸,他轻轻瞟了一眼,像是什么都没注意到,关切道:“我听他们说,今日来犯之人是魔尊巫真。巫真很强,你受伤了么?” 旋即,他轻蹙眉头,担忧道:“若是有伤,千万不要硬撑。” 婉菁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李寻仙还想再问,周遭人声一静。 他惊诧地环顾四周,见同道们脸上一片空白,婉菁也不例外,手中长剑没握稳,好险被他接住了。 李寻仙心中嘀咕蹊跷,忽然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在脑海里直接响起,威严淡漠,分不出男女,每一个字都如钟鼎轰鸣,震得他肺腑微颤。 “九极将倾,阴阳失衡。天道有缺,以血补天。” 几息后,修士们总算恢复了意识,彼此面面相觑。 通过同伴们的眼神,他们确信不是自己一人得到这样的讯息,因此也万分惊诧。 婉菁喃喃道:“以血补天?” 她仰头看着赤色长天,面色惊疑。好惊人的传音,能让在场的修士都听见那句话,谁有这样广阔的力量?莫非是天道? 低头时,她见李寻仙仍保持那幅发懵的神情,不免问道:“你怎么了?” 等她重复了一遍问题,李寻仙才如梦初醒般,一个激灵回过了神:“刚刚,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说的可是以血补天?” “嗯……算是吧。”少年的目光飘忽一瞬,眼底暗藏凝重。 以血补天乃是天算借他的口说出来,他早已知晓,在其他人回神时,还有人在他耳边诵经似的说话。 “死与之生,一往一返。死于是者,安知不生于彼?若以生向死,可求一线生机。” 李寻仙听不解地在识海问:“可我若死了,又何来一线生机?” 诵经声停下,换成了某种更像活人的语气,苍老温和,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老者好似带了半分无奈:“止言,此劫过后,尔即刻当归。” 随着一声叹息,脑海中奇怪的感知骤然消失,李寻仙脑袋一沉,在婉菁的呼唤清醒过来。 见婉菁还在看他,他藏起眼中的困惑,托词道:“不知林师伯在何处,我先前还见他和魔尊交战受了伤,但愿他无事。” 婉菁试探性地问:“城中如今没有主事的长老,我们不如去找你师父吧。” “别。”李寻仙似乎察觉自己语气太急,和缓了些,道:“师父这会儿应该在城西安顿百姓,一定很忙……我们还是先别去打扰他了。” 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婉菁身边的黑气,放平语气:“去寻找一下林师伯的下落吧。” 听到此言,有宗门弟子连忙传音给他:“李道友,她有魔气,你小心些。” 李寻仙恍若未闻,道:“师妹,我们走。” 婉菁点了点头,眼角上翘,有意无意瞥过传音之人,跟在李寻仙身后离开了城门口。 二人在附近搜寻了一通,其他弟子也在心惊胆战地翻找,生怕听到碧虚长老陨落的消息。 魔尊离开得那样轻松,林长老应当出了大力,或许此刻身负重伤也说不定。 搜到城郊密林外,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入耳畔:“你们在作何?” 婉菁惊喜转头:“师祖!” 两道身影从密林中出现,前面的人一身青衫,袖袍角落染着血,后面的人穿着黑衣,形容尚且完整,袖子与臂甲上都有许多细小的伤痕。 李寻仙见了林长辞,惊奇地打量了几眼,林长辞注意到他的目光,问:“怎么?” 少年拱手道:“师伯身上似有紫气,想必已有灵窍与天地相通,快至飞升瓶颈了。” 闻言,其他几人都诧异地看着他。李寻仙才金丹,竟能感受到这些?林长辞对他的话尤为惊异,自己还未察觉到身上的变化,只觉神识比以往更敏锐,莫非这孩子又在窥探天机? 但如今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林长辞甫一回到现世,就以神识搜寻魔尊所在,免得他为祸城中。 令他没想到的是,巫真早被击退,平城守住了,而守城功臣不是别人,正是婉菁。 不需要以肉眼观察,他还未靠近婉菁,就感受到了源源不断的魔气,面色肃然,对婉菁道:“你的魔气……” 周围有些探头探脑的别宗弟子,见他似有责问之意,主动上前禀报道:“长老明鉴,您消失以后,我等并不是魔尊的对手,为了保护百姓,已做好死战觉悟。但这位婉菁师妹说她有办法,让我等将魔尊引去城外,我等听从了,却不知是这般手段!” 抱着绝不坐以待毙的想法,他们引出魔尊后,婉菁现身而出,独自向这个强大的敌人迎战。 就在他们心惊胆战,以为此人定要飞蛾扑火时,地下忽然传来簌簌动静,紧接着,带着浓烈腐臭味的血尸纷纷破土而出,冲着二人攻去。 修士皆知血尸乃是魔尊豢养驱使之邪物,惊骇逃窜间,尘烟后的战斗已落定。 二人身影分开时,婉菁毫发无损,巫真被血尸逼退了几丈远。 “好!果然是上好的躯壳!”巫真亮得吓人,笑容恣意,伸手抓回玉箫,道:“本尊允许你暂时保管你的脑袋。” 婉菁脸色一冷,身上出现了无名魔气,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剑。 她的魔气有些诡谲,绵绵不绝,一曲三折,似蛇缠绕,缠上一丁点就甩不开,连巫真也不愿沾染。 他低声骂了几句,很快消失在平城外。 虽说婉菁击退魔尊有功,可身负魔气,加之驾驭血尸,哪个看起来都不像正道修士应有的样子,总得给个交代罢? 林长辞以手巾掩唇,轻咳了几声,道:“去郡府说。” 城外如今正乱着,也不知巫真会否杀个回马枪,左右天色都是一副不祥之兆,急也无用,不如坐下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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