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觉得冷,倒是你,该把单衣给换下来。” 他们唇枪舌剑,弄得旁边还大喇喇敞着领口的赐翎不好意思。 “要不,我穿?” 他收拢衣襟,弱弱地插话。 “不行!” 异口同声。 赐翎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用耳羽遮住眼睛装睡。 莫且行移过视线,匪夷所思。 之前还只觉得十七性子怪些,现在来看不光是性子怪,这孩子还成熟得可怕。 随着一天比一天冷,十七管着问泽遗的着装,管得理直气壮。 知道的明白问泽遗好心捡了个小孩,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七是问泽遗捡来养大当道侣的。 剑修一脉相承的不爱穿厚实衣服,问泽遗也不例外,为此免不了和十七掰扯。 但十七的担心不无道理。 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天上开始时不时地下雪,一下就是一天半日。 今个的天气就不好,不光是飘细雪,还夹杂着冻雨。 冷风顺着帘子的豁口灌入,问泽遗光顾着和十七说话,没留神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鼻尖,灵狐裘已经重新盖回他身上。 “我没事。” 问泽遗身上的棉装已经很厚,所以他讲话也足够有底气。 “可我很担心先生。” 十七声音低落,像是哀求:“穿上吧。” 问泽遗顿时不挣扎了。 罢了,多添件衣服而已,兰山远高兴就好。 狐裘披在身上热烘烘的,问泽遗的晕车又一直没好,他干脆闭上眼沉沉睡去。 十七靠在他肩上,枕着毛茸茸的狐裘,也假寐起来。 被严防死守地盯了一路,问泽遗脆弱的身体竟然真没闹病,最多不过是咳嗽几声。 路上磕磕碰碰,距离魔域开启还有十来日,他们接近了目的地阑冰城。 阑冰城人魔妖三族混杂,最北连接魔域入口,距离北境最大的宗门北穹剑阁也只有不过十里路,还有狐妖一族聚居。 问泽遗揭起帘布,看着外头的景象。 飞落的雪花从颗粒状变成片状,挂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或者聚在一起,层层叠叠压弯极北松的针叶。 道路打着滑,灵驹走得很慢,他得以窥见沿路百姓们的一举一动。 他们脸上都带着愁苦与麻木,偶尔有些笑意,也很快泯灭在寒风中。 北境六成都是冻土,牛羊也生长缓慢,财路窄得就像一年冰封两季的河道一般。 外面实在是太冷,问泽遗只看了会,已经被冻得睁不开眼,只得移回视线。 一只暖炉递到他手里,十七将帘布遮得严严实实。 哪怕是在相对暖和的马车内,问泽遗呵出的汽都成了白雾。 赐翎还在睡觉。 他自小生活在温暖潮湿的南疆,遇到极端寒冷的天气就容易犯困。 “已经快到了。”十七附在问泽遗耳边,小声说,“已有数百修士进入阑冰城,随时可以调遣。” 暴露身份后,十七仗着本尊在持明宗把持大局,时不时会给问泽遗传递消息,省了很多麻烦。 离本体越来越远,他的行动受影响也越来越重,变得僵硬迟钝。 问泽遗轻轻点头,虽然知道没用,但还是给他身上也添了件衣服。 “几个公子,我们到了————” 莫且行冲着车内大喊。 北境的天黑得格外早,才亮堂三四个时辰,外面天色又开始变暗。 赐翎揉着眼睛懵懂转醒,一抬头瞧见问泽遗和十七,吓得骂了句妖族脏话。 两人裹得像是南疆的长条粽子,十七还露出鼻子,问泽遗干脆只露着上挑的凤眼。 裹成这样,长得再好看也只剩下好笑。 “至于吗?” 赐翎漫不经心揭开帘子,被冷气糊了一脸,顿时呲牙咧嘴。 一刻钟后。 耐冻的莫且行领着三个长条粽子,走在积雪的道路上。 易容过的问泽遗黑发黑瞳,他的睫毛结了层霜,看得分明。 路上行人们无精打采。 “今年这冬天也太冷了。” “是啊,而且天天下雪,之前有这么多雪吗?” “就是天灾呐......” 城门处贴着零零散散的灵榜,需要有足够的修为才能揭下。 问泽遗扫视圈,在一堆老黄历里边,瞧见张崭新的灵榜。 是一张北穹剑阁发的通缉令。 上面只写着犯人称号叫“三爷”,名讳不详,应当是魔,希望往来人族修士多加留意。 能缉拿三爷者,赏三万灵石。 这对于北境人来说是笔巨款,可目前为止,还没人乐意揭灵榜。 毕竟真名没有,画像也没有,叫三爷的到处都是。 这该怎么找人呢? 问泽遗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 他不缺灵石,对揭榜没兴趣。 更让他在意的,是街角三五聚集行为诡异的人。 他们手舞足蹈的,像是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教。 “摧元丹是有用的,那群狗屁修士不让我们吃,不过是怕我们抢他们升仙的位置!” 一瘦削的男子被围在中间,他说得慷慨激昂:“我的兄长就是吃了摧元丹,现在已经有炼气期修为。” “假以时日,合体、结丹、飞升,都不在话下。” 男子的衣服上打了补丁,甚至补丁上还有补丁,定然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自身也活得窘迫。 问泽遗问莫且行:“现在市面上流通的摧元丹,一般是什么价钱?” “比前些天稍有下降,按照当下凡间的物价,在五百钱和六百钱之间。” “五百钱也不少了。”问泽遗神色凝重。 “有些人不吃不喝,都得攒三五个月。” 几人皆是沉默。 “真该死。”莫且行骂道,“那药修士吃了都会入魔,没有灵根的百姓吃下去,副作用迟早会显现。” 强行索求不该得到的修为,无疑要付出更高的代价。 可面对看似唾手可得的修为,能坐怀不乱者寥寥无几。 “可是我们,阻止不了。”赐翎对上摧元丹就气,恨恨地踢走一块碎冰,牙咬得咯咯响。 “我们现在去劝,只会被当坏人。” “依照原计划来。”问泽遗倒还冷静,“你们去和早些来的修士接头打探消息,把摧元丹弄到手。” “我带着货物落脚,去城中熟悉情况。” 已经到了北境,问泽遗却没提把十七放走,反而走到哪都带着他。 莫且行也就明白十七来路不简单,心照不宣地没问。 “好。” 在条岔路边,他们分散开来。 问泽遗走的方向是集市,沿路遇到的人开始变多。 走在路上,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听说妖要打进来了,是魔族惹了他们。” “我怎么听说是城中混了许多魔,有人族和妖族来帮忙?” “你们知道那三爷吗?就城门口贴着榜那个。” “听说啊,他就是个魔族头领,惹了北穹剑阁,要被追杀喽。” “......可我听说,摧元丹就是他弄出来的。” “这摧元丹很邪门,我看是没啥用,反正我是不敢吃。” 没一刻钟,问泽遗听到的谣言不下二十个版本。 提早散播的流言已经起了作用。 在百姓们多次编纂和改写的推波助澜下,真相彻底掩埋其中。 谁也不清楚有几个宗门,几个魔族被卷入其中 。 这不光混淆他们的视线,更干扰躲在暗处的对手。 其中,关于摧元丹的讨论最多。 三爷足够猖狂,换个地方卖药,居然连名字也不象征性地改一改。 可他确实攥住了凡人想要一步登天的欲念,借着千万渺小生灵的本性,让摧元丹在严寒之中生起一阵燎天的火。 “摧元丹,就是老天赐给我们的生路......!” 狂热的百姓们依旧在冰天雪地中嬉笑怒骂,更有甚者赤//裸着上身,仰天大吼。 “修真者受命于天,我们何尝不可得天道?” 他身上没有灵根,却有不自然的灵力暴躁地涌动。 偶尔有修士路过,看到这情境也只能摇头叹息,无力阻止。 十七的态度漠然,看过客的眼神宛如看花草山石,没有怜悯,没有厌恶。 问泽遗回头深深看了眼怪诞的景象,加快脚步往前去。 直到现在,他才感觉到丝寒意。 “你很难过。” 走了一段,十七仰头看着他。 “有些吧。” 百姓们这辈子都少见高阶修士,他们对修仙的了解片面。 多数认为修仙不过是能长生,能不用饿肚子。 可这对他们来说,不饿肚子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他无法去责备百姓们愚昧可憎,这就像在指责鱼不能跃上岸一样盲目。 现在能做的,唯有快些寻到幕后真凶,还北境太平。 十七面上依旧无波澜,他很难理解问泽遗的想法。 但他会相信问泽遗。 “都会好的。” 他们买了些驱寒的羊肉,随后找到约定的客栈。 放下四人的行李后,问泽遗眼睛被冷红了一圈,被热风一吹,浑身骨头又开始发痛。 不消多时,赐翎和莫且行也回来了。 “不算太糟,目前为止没有百姓出现吃摧元丹的后遗症,倒是有低阶修士服用后险些入魔,但也及时吃了解药。” 莫且行不住地搓着手。 赐翎刷着耳羽上的霜,脸被冻得通红:“这次的药引,和之前不一样,但也已经,快做出更好的解药了。” “我们取了,你要的摧元丹。” 他打开匣子,里头的丹药光看长相,和在南疆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魔族害人不可能只害修士,还需小心谨慎。”问泽遗收起丹药,藏在纳戒中。 “有没有三爷的消息?” “北穹剑阁抓了好些下家,那些下家有的说三爷是男的,有的说是女的,还有更离谱的说那是个老婆子。” 莫且行没好气:“非要说有什么靠谱消息,就是目前能确定三爷是个魔,且在魔域附近活动,估计老巢在魔域里。” “那就去魔域附近探查。” “不行。”一直沉默的十七出声制止。 “魔域方圆几里极寒,你受不住。” 莫且行也不赞同。 “魔域周遭的温度比城内更低,我和赐翎去勉强可行,可你还需要提前适应阑冰城的气候,才能前去。” 那里的温度,是真能生生冻坏灵根。 问泽遗也没强求。 他是几人中穿得最厚的,可进入温暖室内后的不适感比谁都重,现在手脚都没知觉。 靠近魔域还需要缓冲期,他们接下来只能在阑冰城内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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