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南疆的剑修惊叫出声,随后赶忙住嘴。 讲话的声音应当来自个男人,他的语调飞快,还带了怒意。 丹阳的头越来越低,脸上不剩倨傲,只存恭敬,像要埋到地里去。 他鼓着还有些腮肉的脸,委屈喃喃着问泽遗听不懂的话,哪怕传音的妖兴许都听不见。 “你能否听懂?” 问泽遗来到南疆剑修跟前,小声问他。 剑修面露难色:“只能听懂一些。” “好像是他哥哥在说他不争气,又莽撞行事,还坏了人族宗门的计划......”他错愕,声音压低。 “不对劲,妖何时这般亲人了?” 他在南疆待了数百年,比谁都清楚妖和人的隔阂。 可这传音的药反倒是在训斥自己的弟弟,绝口不提人族修士扣押了他。 传音切断,丹阳将光团破碎而成的碎光攥在手中,随后又松开。 “我和你们走。”他眼神坚定,走到问泽遗跟前,“你们带路,去持明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刚才还嘴硬得很,怎么现在这般好说话? “你哥哥让你去?”问泽遗试探。 “嗯。”丹阳点点头,“他说听宗主给的消息,那个禁药危险,要我去帮忙。” “你说的是持明宗宗主?” “对啊。”丹阳奇怪地看向他,“他是你师兄,你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问泽遗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能让妖信服的修士不多,但兰山远就是其中之一。 经过多次合作剿魔,妖不会仰慕他,至少也对他心存三分尊敬,他说出的话足以引起妖族重视。 既然大师兄能加急找到丹阳的家族,想必宗里也已经想办法得知了丹阳的种族。 丹阳愿意配合调查,禁药也有眉目,可谓是柳暗花明。 这些天大师兄没联系他,想必也是因为太过忙碌。 “你也,奇怪。”丹阳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愈发摸不着头脑。 莫名其妙怎么笑了,和十七一样奇怪。 难道人族都是这样吗? 问泽遗正色,看向身后的修士们:“半个时辰后动身,今晚前得赶回持明宗。” “遵命!”修士们为之一振,齐刷刷道。 剑修们风风火火忙碌着,问泽遗在处拐角找到了十七。 男孩蜷缩着,就像他第一次遇到他时那般。 十七抬起头,语气平淡:“您要走了吗?” “抱歉,家中有急事。”问泽遗半蹲下身,逼仄的角落里只留下他们二人。 “我会带你到处富庶的城镇,给你寻个好些的去处。” 看着十七的眼睛,他心情比方才沉重得多。 他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分量重到足够将十七这个毫无根骨的孩子带入宗门。 若是动用副宗主的职权,十七在宗门里未必过得自在。 而且十七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跟他太久的意思,两人缘分,以萍水相逢做结尾最佳。 “好。”十七对此全盘接受。或是换句话说,他素来接受问泽遗给的任何安排。 “先生。”十七踌躇片刻,抬眼看向问泽遗,“您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为什么这么想?”问泽遗笑了。 “你自然不是。” 十七确实有些奇怪,但很讨人喜欢,他非常乖巧,和坏压根沾不上边。 十七脸上表情不变:“如果我杀过人,还不是吗?” “我也杀过。”问泽遗对他的话略微感到惊讶,但看着不安的男孩,也不觉得他面目可憎有一星半点。 “有些人杀人是为仁义,有些人杀人是为了救更多人,也有人是被逼无奈,才举起的刀。”问泽遗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 “十七,我信你是后者。” “你这般聪明,应该明白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这孩子都磕磕绊绊活到十来岁了,一定要努力往前走,想尽办法活下去。 “嗯。” 十七露出个问泽遗从未见过的大大笑容,显得阴郁的面容真有几分乖巧。 “走吧,我们该离开了。” 问泽遗拉住他,将他拽离拐角处的阴影,走入前堂的灯火通明。 离别来得很快,甚至不用等到黄昏。 几十里外的水年镇是个富庶地方,被称作中土中的鱼米之乡。 渔夫唱这歌划桨,路上行人走得坦荡,和十七一般大的少年无忧无虑地笑着打闹跑开,甚至偶尔能瞧见不闭户的人家。 哪怕同在一片凡间,一片天下,差距也是如此之大。 问泽遗手巧,用干净的麻布三两下做成个包裹,里头塞得鼓鼓囊囊。 他将包裹递给十七:“打开看看,有几件衣服,还有跌打药和钱袋子。” “跌打药足够你身上伤愈合三次,但是药三分毒,往后还是别受伤为好。” 十七打开包裹,被扎好的跌打药上压着个简朴的荷包,里头装了十两银子,还有些方便买吃食的碎钱。 这些钱足够十七在凡间安生过很久,久到足够他养好身体,再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包裹最底下,还藏了只小木匣,只有巴掌大点,带了活扣十分精巧。 迟疑着揭开木匣,十七愣住了。 里头是一副小画,同当下世人热捧的写意流派不同,笔法非常细腻。 是他靠在窗边发呆的画面,只是十七浑身伤疤在画上消失不见,他憔悴的面容也变得明媚些,空洞的眼神中落了光。 问泽遗笑了:“看你喜欢,所以就顺手画了张,画得不够好,若是哪日不见或者剐蹭,都无所谓。” 他只是单纯想要给他赠画,本质上和送银两没区别,不需要十七有任何情感负担。 他实在是不想画十七那一身伤,所以干脆艺术加工了下。 “我会好好保管。” 十七就像之前抱着点亮长夜的灯笼那般,紧紧抱住木匣。 “要紧的不是保护好画。” 问泽遗无奈,十七怎么听话只听进去一半:“是保护好你自己。” 他忽然有些想问给十七的那盏灯在哪,但看十七没带着,估摸是走夜路仓皇中丢了,也就不去勾起他伤心事。 毕竟灯的作用是照明,目的已经达到了。 十七点了点头,但态度明显比刚才心不在焉。 “我们该走了。” 火烧云燎了满天,问泽遗抽出张兰山远给的符咒,缓缓将手搭在十七眉间。 作为持明宗的副宗主,他必须消掉十七的部分记忆。 但他一定会保存让十七活下去的那段。 十七乖顺地闭上眼,平静接受着他要遗忘掉问泽遗与他大半过往这件事,两人默契地出奇。 符咒光芒大盛,吞噬着十七的记忆。 其实也没多少好删去的,毕竟他们也没认识几日。 在刺目的白光中,十七突然睁开了眼,他半边脸被夕阳染红,眼中闪着光亮。 看向问泽遗时,他绽出个温柔的笑容。 问泽遗拿着符的手抖了抖,瞳孔倒影出十七的面容。 粗布麻衣仿若变成白衣广袖。 十七刚刚的表情,实在是太像他了。 就如麻木灵魂中,突然注入了生机。可那表情转瞬即逝,快得就像是他的错觉。 远处传来牧笛的声音,不知是谁唱起送别的渔歌。风卷过树梢,带走残存的枯叶。 十七再次抬头,木然地看着问泽遗,眼中是一片茫然。 问泽遗沉默着垂下手。 后会无期。 “副宗主,你心情不佳?” 回去路上,扶风大着胆子关心问泽遗。 自从送走了十七,问泽遗就是副游离于热闹外模样。 其他修士被他周身气场吓得无法靠近,连插科打诨的声音都不敢放大,也就扶风有能力来找他攀谈。 “没有。”问泽遗笑了笑,满怀歉意,“也许是这些天太累的缘故。” 扶风这才想起问副宗主这些天闷声不吭扛了很多事,但身体其实并不好。 多数剑修身材强壮,而他身形高挑修长,更显出一分病态。 他赶忙正色宽慰:“回去后一切交给我们,您安心歇息就是。” 问泽遗打起精神和他寒暄了几句,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山下。 “好高的山。”丹阳忍不住惊呼,“人族,也有好高的山。” “那是自然,又不是只有妖族会见到山高水美。” 剑修们笑成一团,忙着和丹阳插科打诨。 问泽遗脸上笑容渐渐沉下。 他确实不难过。 只是因为少年身上,短暂出现了兰山远的影子。 像是他亲手推走了兰山远。 “兰宗主!”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声,随后又起几声呼喊。 问泽遗猛然回神,仰头看向山巅。 天边只剩下最后一抹余晖,兰山远站在颗笔直的松树下,微笑看着回来的修士们。 确切来说,是看着被修士簇拥在中间的他。 仅剩的余晖落在他脸上,一瞬间和少年的模样重合。 问泽遗的心跳得剧烈,看着兰山远沿阶而下,重新走入阴影中。 剑修们纷纷给他让开道,连不明所以的丹阳察觉到气氛都面露肃穆。 四目相对,问泽遗脸上冰雪消融,连凤眼中都是笑意。 “师兄。” 兰山远没急着应他,只是朝着激动又好奇的修士们颔首:“此去辛苦,持明宗已为诸位备好厢房,宗门前便有弟子接引。” “多谢兰宗主!” 修士们心领神会,由扶风带头,个个跑得都比兔子快。 丹阳被两个剑修拽着,几乎要两脚腾空。 他边挣扎,边满脸疑惑。 他们师兄弟见面,为什么支开他? 不懂。 “此去可还好?” 兰山远看着他一身风尘仆仆,眼中还留着傍晚的余温。 “好着。” 兰山远垂眸低笑:“既然好着,方才为何魂不守舍?” “也没什么,就是犯困。” 问泽遗将给兰山远带的棋具递给他。 这棋具是他专门去买的,不知兰山远的喜好,只能生蒙硬猜。 棋盒很小,导致递过去时两人有意无意指尖相触,带起酥麻。 同清浅的态度不同,兰山远的指尖比他还要热些。 问泽遗弯曲指节收回手去,状似无意:“对了,我离开那日,师兄是遇着事了吗?” 兰山远接过棋盒,紧紧握着,眼中笑意更甚。 “是有些棘手的事,抽不开身。” 他专注看着问泽遗:“若是有下回,我定会风雨无阻地送你。” 问泽遗难得生出局促,面上依旧正经:“那还是正事要紧。” 怎么兰山远和十七一般,听话也都捡着听,非得拐着弯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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