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垂眸不语,刚要缩回手,问泽遗便将男孩的手紧紧抓住。 “走。” 他给郎中付了钱,拉着男孩离开医馆。 路上人来人往,他拉着男孩倒不显得突兀,问泽遗也没感觉哪处不对。 他专注着眼前的路,没瞧见死气沉沉的男孩勾起唇角,抿着嘴露出个极浅的笑。 “吃吧。” 小二端上来米粥,问泽遗推到男孩跟前。 男孩只是看着他,熟悉的眼睛让问泽遗心跳漏了半拍。 “你吃,我不饿。” 听到他这话,男孩才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吃着。 “刚才走得急,我还没问你名姓。” 问泽遗托着腮,给自己倒了杯梅子饮。 “我叫十七。”男孩沉默半晌,轻声道。 有些穷人家不识字,会拿数字或者猫狗名字给孩子取名,这果真是家里不受宠的儿子。 问泽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等到男孩吃完粥,他才又问。 “你往后有打算吗?” 虽然很残忍,但是男孩得学着自己立足。 “这里不安全。”十七麻木道,“您走了,他们还会再找我。” 他面色不改,声音里却透出不易察觉的畏惧。 “这几天你先跟着我,等到我离开的时候,带你去处富庶城镇。” 这个岁数的孩子有劳作能力,到时候给男孩留点银钱,剩下的就是他自己的造化。 十七比他想得聪明,所以到时候要封住少年的记忆。 他救十七本就是鬼使神差,并不图他往后报恩,遗忘对彼此都是好事。 “谢谢您。”十七又道了声谢。 问泽遗还想问些他的过往,耳边突然爆发出声惊呼。 这稚气未脱的少年音耳熟,惹得问泽遗脸色微沉。 此处装潢好些的食肆就两三所,遇到丹阳他并不奇怪,只是丹阳这反应实在是欠教训了。 他举着杯子,没好气地看向门口。 一脸尴尬的扶风巴不得立刻和丹阳撇清关系找个地洞钻下去。 丹阳指着十七,大惊小怪:“你,真的拐小孩?” 幸亏食肆嘈杂,只有少数食客看过来,也都没在意丹阳的话。 毕竟在这里就算拐小孩,也不是稀奇事。 问泽遗刚要呵斥丹阳,眼角余光瞥见十七脸色青白,瞳孔散大。 这副表情是习惯性地恐惧,他怕是被丹阳一嗓子喊应激了。 这下,问泽遗的脸彻底黑了。 “你吓着他了。”他的眼神发寒,几乎要刺穿丹阳的天灵盖。 丹阳这才注意到十七异常的反应,意识到自己误会了问泽遗,慌里慌张道歉:“抱歉,抱歉。” 他赶忙压低声,小心走上前来和十七赔罪:“我不知道,吓你了,对不起。” 十七靠着问泽遗,不说话,只是脸埋在他肩头。 丹阳更慌了。 扶风赶忙上前拉住他,悄声问问泽遗:“你这是哪找的孩子?” “路上瞧见的。”问泽遗将杯中的梅子饮一饮而尽,“我先带他回去,你们慢慢吃。” 路过丹阳,他背上的通判爆出嗡鸣,吓得丹阳缩了缩脖子,满脸委屈。 扶风则盯着问泽遗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这小孩长得像谁,但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救他,兴许只是问副宗主心善罢了。 眼见着丹阳好奇地四处张望,扶风操心地追上他。 离开食肆,十七不安情绪逐渐平息,他也很识趣,及时和问泽遗拉开个合理的距离。 回到客栈,他找掌柜要了个单间,将钥匙递给十七。 “你去屋里歇会,要是有事记得喊我。” “您要去哪?” 十七攥着钥匙,指节发白。 问泽遗背过身,朝他摆手:“我也得回屋去,有要紧事要做。” 一路上光顾着带孩子,宗门那头刚给的回信,他还没来得及查看。 他回到屋里,管好门窗降下竹帘,这才拆开落在桌上的纸鹤。 看字迹,是谷雁锦写的回信,而非兰山远。 以往谷雁锦写信都会絮叨一阵,可这回她直入主题,因为激动导致字迹略微浮躁。 【斗篷上的魔气已查出,隶属穹窿。】 问泽遗瞳孔微缩。 难怪他会觉得魔气熟悉,原来是在南疆时从穹窿身上感觉到过。 问泽遗往下看去。 往下是修士们查到穹窿的心路历程,主要是为增加信息可信度。 上千岁的高阶修士多少和穹窿打过照面,自然能够轻易分辨。 谷雁锦没写自己的猜想,但问泽遗猜他和谷雁锦,乃至大部分宗门长老想得都大差不差。 正道非常确信穹窿死得彻底,压根不可能出来兴风作浪。 应当是谁用了穹窿遗留的武器灵宝,还是有人冒用穹窿身份,借此达成目的。 【容郄今早爆体而亡,具体情况复杂,等你回来后再细说。】 谷雁锦抛出的第二个消息同样重磅,问泽遗本身就不关心他的死活,只是遗憾青藿的努力白费了。 面对伤害副宗主的入魔修士,持明宗的药修哪怕不齿容郄的行为,依旧尽职尽责救治他,已经尽职尽责。 他往下看去,这封信已经到了尾声。 丹阳的真实身份还没眉目,但能确认禁药药引的确为妖的鸟羽。 药修们正在紧锣密鼓挨个查,谷雁锦迫切希望问泽遗能再给出些和他有关的线索,最好是能把丹阳带回来。 这让问泽遗犯了难。 但是目前来看,让丹阳心甘情愿和他们走很有难度。将心比心,一群妖让他孤身进妖族的领土,他也无法全然放心。 而把丹阳绑走看似易如反掌,实则后患无穷。 丹阳一看就是千娇百宠的小少爷,到时处理不好,可能要窜出来十个哥哥姐姐打到持明宗去。 最后一行的字迹和前面略有区别,像是谷雁锦寄信前突然想起,匆匆加上的。 【宗主一切安好,只是近些天深居浅出,应当是突破后得了感召需要静修,勿念。】 问泽遗盯着“勿念”看了几秒,将纸鹤摧毁,化成飞灰。 傍晚,出去探听消息的剑修们陆续归来,只剩下循着李全踪迹的两名剑修还在外探查。 “寻烟坊坊主真是个稀罕人物,走了一天,什么可信的消息都没问到。” 为首的剑修满脸挫败,其他剑修也纷纷附和。 “辛苦了。”问泽遗宽慰着他们,看向躲在角落的丹阳。 同白天不同,丹阳独处时没了那股骄傲劲,露出堪称稚拙的焦躁不安。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妖落入危险境地,他已经紧绷到极点,压根受不起刺激。 问泽遗不动声色别过眼,吩咐扶风好好对待丹阳,早点带丹阳回去休息。 丹阳原本以为自己要被盘问,猝不及防让问泽遗放过去,颇为不适应地乖乖跟着扶风回了屋里。 临走前,他看向问泽遗的眼神中,敌意减弱三分。 剑修们碰了一鼻子灰没了之前的活力,见到晚上没事干,就也都散开,喝酒的勾肩搭背去喝酒,休息的趁早进屋去休息。 问泽遗看了眼隔壁的屋,确认十七在里头休息,这才回到自己屋里。 他铺开纸蘸墨,迅速地勾勒出丹阳的外貌,突出他作为妖的特征,想要随着信寄给谷雁锦。 丹阳未必能带走,但他能画一模一样的丹阳给持明宗。 因为是老本行,问泽遗干得得心应手。 搁下笔,夜色已经浓稠。 他起身洗笔。 屋里有些闷,问泽遗打开窗来,让外头的风透入。 可看到隔壁的窗户,他的动作顿住了。 原本该熟睡的十七正靠在窗边发呆,一副失魂落魄模样。 “十七。” 十七闻声看向他,眼中顿时有了神采。 “快去睡。” 问泽遗想严肃些,但面对十七,他很难像面对丹阳般板着脸。 “睡不着。”十七喃喃。 他说完,立刻噤若寒蝉。 问泽遗愣了下。 之前十七是饿了不肯说,痛了也不肯说,这回说睡不着,倒是愿意给他说自己的感受。 他眼神愈发温和:“给我开门。” 十七点了点头,缩回脑袋。 打开十七的屋门,问泽遗的目光投向床铺。 床单平整,十七压根就没休息过。 屋里其他陈设原封不动,只是各个地方都点了灯火。 他似乎很怕黑,之前却孑然一身蜷在黑夜里。 “你身上有伤,得好好休息。” 问泽遗的声音终于严厉。 十七眼中闪过慌乱,点点头乖乖上床,靠在灯亮的一侧。 问泽遗试探着问:“你是怕黑?” “我怕他们会来。” 十七平淡叙述事实,手却攥紧。 问泽遗思忖片刻:“我今晚等忙事,你去我屋里睡。” 谷雁锦给的信息量巨大,他得梳理梳理,一时半会也睡不着。 “不用拒绝。” 他抢先一步,堵住十七到嘴边的歉意:“既然我救了你,肯定会帮你到底。” 十七不作声了,乖巧起身跟在问泽遗身后,轻手轻脚来到隔壁。 问泽遗平日夜晚灯亮得昏暗,怕十七害怕,给他顺手又点了两盏。 十七盯着问泽遗桌上的画像,神情专注,眼瞳被灼灼灯火照得明亮。 “画得怎么样?”问泽遗正点灯,顺口问了句。 “很厉害。”十七一字一顿。 “您很厉害。” “太谬赞了。”问泽遗笑着顺口胡诌,“其实也是为了给他爹娘报平安,才不得不画。” 听到他的说辞,十七原本郁闷的脸色好了不少。 见他还盯着画像,问泽遗好奇:“你是也想要画像吗?” 其实比起丹阳,他更愿意给十七画像。 他就是半开玩笑地顺嘴说,十七眼睛却亮了一瞬。 旋即,他看了眼床头铜镜内自己的面容,摇了摇头。 问泽遗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早睡吧,已经很晚了。” 他突兀想起,和男孩长着一样眼睛的大师兄也不爱睡觉。 十七很听他的话,乖乖躺在床上睡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问泽遗坐在桌边,看似在发呆,实则正调取着狗血文原文内容。 “系统。” 系统条件反射,立刻弹出狗血文来。 【宿主,您今天要查看哪里?】 系统声音殷切。 “从头开始。”问泽遗揉了揉额角。 自称丹阳的妖族身手不凡,看着就不是池中物,或许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潜藏在书中。 可书里实在是没有叫丹阳的人,他只能从头再快速浏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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