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几句话的功夫,云尧残魂的记忆又过了数月。 云尧伤到了根骨,又总是被云舟磋磨,修养许久才可独自行走。 他好不容易走出洞府,看见门中其他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这才知道,原来大半年过去,门中首座已是云舟,而那个镜妖也被云舟镇压降服,正待送往落月峰,封入苍古塔。 他静坐了整整一日。 最终,他去了云舟洞府。 他想找云舟好好谈一谈。 他之前就总是来云舟洞府,洞府外的结界对他不设防,他无需许可便走了进去。 刚踏入结界,前方便传来云舟与他人交谈的声音。 云尧不愿此时打断云舟办事,便往一旁的树丛中一躲。 他本意只是想等来客离去,不料刚一站定,便听见来者说:“云舟道友此番渡劫在即,又解决了镜妖作乱一事,当真是年少英才,怪不得城主有意让千金和云舟道友结为道侣。” 城主?照水城主吗? 云舟要和照水城主的千金结为道侣……? 只听云舟客套道:“那是城主看得起我,渡劫一事,我还没有把握呢。” “照水城也许久没有出过渡劫期了,此事若成,照水和云剑两边都会尽力助你渡劫,此事十拿九稳,没什么好担忧的。” “……” 两人又来回交谈了几句,最终,云舟说:“过几日,我要将镜妖送去苍古塔,届时路过照水城,再与城主府好好商议。” “好好好,那我便告辞,回禀城主去了……” 云舟陪着那来客行至结界旁,打开结界,目送人离开。 回身之时,他骤然瞧见云尧站在不远处望着他。 一瞬间,他的神色竟是有些慌乱。 他快步来到云尧身前,从灵囊中拿出披风,笑着给云尧披上,说:“师兄怎么来了?身体好些了?山间风多,师兄现在灵力薄弱,小心冷着了。” “我听到了。”云尧说。 云舟动作一顿。 “那些不过是客套话。” “你若是与他人结为道侣,我算什么呢?”云尧兀自说着,“一个见不得人的炉鼎吗?” “师兄!” 云尧轻声说:“师弟,你放过我吧。” 云舟神情狠狠一抖。 “我不过是想借照水城之力助我突破渡劫,没有真的打算和什么人结为道侣。师兄若是不高兴,我回绝了便是。” 说完,他自己都惊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喜欢师兄的,可他眼中,修为进境永远是最重要的。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为了哄云尧,说出这样的话。 可云尧只是重复着:“师弟,你放过我吧。” 云舟怒道:“我都这般退让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问题问得可真好。 云尧哂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高兴过。 他平静地说:“师弟,动怒于修行不佳,此话我从前便日日与你说。” “是师兄惹我生气的。师兄休想摆脱我,这炉鼎印是上古秘法,没有解法,唯有师兄修为超过我才可化解,否则的话,师兄至死也无法摆脱我的烙印。” “真是可惜了,师兄伤了根骨,怕是此生都追不上我的修为了。” 他说着,又抓起云尧的手,掀开他的袖子,看着他亲手落下的印记。 山风吹过云尧没有手袖遮挡的手腕,带来丝丝凉意,连云舟触碰到他的指尖都让他觉得无比冰凉。 他寂寂许久,才说:“我想出去走走。” “……嗯?” “我刚才听你说,你要送镜妖去落月封入苍古塔。我修养了大半年,想出去看看了,师弟一同带我去散散心吧。” “师兄怎么突然想……” “这点小事也不行吗?” 云舟见他神色怆然,顿了顿,说:“好,师兄想一起那便一起,正好我带师兄一同去照水城拜访,回绝道侣一事——这样师兄可满意?” 云尧笑了。 他是笑云舟这话说的如同恩赐一般,也是笑自己快要得偿所愿。 修真界的几日如眨眼一般快,云尧残魂的记忆当中,一晃眼,他便踏上了出行的马车,同云舟一起来到了照水城城主府门前。 云舟先行下来,伸手扶着云尧。 云尧突然问他:“师弟,那镜妖现在在哪呢?” “被封在灵囊里,怎么了?” “可否给我看看?我不想进城主府,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你,正好无聊,你把它给我看看——它先前重伤我,也让我报仇一下不是?” “师兄什么时候也开始记仇了?” 云尧心想:原来在云舟心里,我就是这般永远不会记仇。 他只是说:“师弟不愿给我?” 云舟这几日都颇为哄着云尧,思虑了片刻,将那封锁着镜妖和大量浊气的灵囊递给他,说:“里面还有大量浊气,师兄小心些。” 云尧笑得眯了眼睛:“好。” 云舟乍然呆了呆。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师兄笑了? 隐约之中,他似是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肯放过云尧。 只是他明白过来的时机太过荒谬,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明白了什么。 他说:“师兄笑起来很好看,日后该多笑笑——我不会惹你生气了。” 云尧这时候不知为何变得很乖:“好。” 云舟转身,跟着城主府的修士往里走。 云尧站在门口,突然对他说:“师弟,动怒于修行不佳,你这脾气,往后……还是改一改吧。” 这话没头没尾,云舟摸不着头脑,便点了点头,这才走进城主府。 安无雪看着云尧手中那封锁着浊气的灵囊,想到照水城的天水祭,已经完全明白了。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他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城主府门前的修士突然大喊:“浊气……魔物!!他入魔了!!!来人啊!!!!” 安无雪睁眼看到的第一幕,正是云舟从城主府走出来的那一刻。 云舟看着他的师兄站在门前宽敞的道上,站在正中央,侧过头来看着他。 师兄手中拿着那封着镜妖的灵囊。 镜妖仍旧锁在灵囊中,灵囊内的浊气却全都散了出来。 照水城没有被浊气侵扰。 因为这些浊气全都进了云尧体内。 云尧淡淡地笑着,看着自己手上的炉鼎印骤然消失了——他在大量浊气的助益之下突破了渡劫期。 他的修为超过云舟,炉鼎印自然化解了。 修浊入魔者,没有瓶颈,无需根骨,仅凭吸收浊气便可进境。 这是两界所有人都知道的捷径。 也是一条回不了头的死路。 周围乱作一团,惊叫声不断。 云舟逆着人流,跌跌撞撞走到他师兄面前,嗓音颤颤:“……师兄?” “你说我至死无法摆脱你的烙印——师弟,你错了。” 云舟手都在抖。 照水城已经见到了云尧入魔,木已成舟,他只想着赶紧带着师兄跑。 他要上前把云尧带走,云尧却仅仅只是手袖一挥,将那装着镜妖的灵囊扔给他,把他推至远处。 正值此刻,照水城中心。 沉寂了近千年的照水剑发出一声嗡鸣。 那是四海万剑阵的一角。 千年前,安无雪尚在巅峰之时,亲手在此画下阵纹,合当年陨落的无数仙修之灵剑为冢,又有楼水鸣自刎倾注毕生灵力为基,方才成了这么个替代天柱涤荡浊气的剑阵。 此阵察觉到了魔修。 处于记忆中的安无雪叹了口气。 谢折风却抬头看着那柄安无雪亲手插下的巨剑,神色怔然,不知在看剑,还是在透过照水剑看谁。 浊气汹涌。 照水剑直入云霄,顶天立地,剑身倒映着遥遥远方的东沧海。 一道剑光自巨剑而出,划破苍穹,割碎疾风。 云舟目眦欲裂。 剑光落下,带着凛然剑气,钉入云尧体内。 “轰——”
第25章 四散的人群纷纷停下,后撤的修士回头大喊:“照水剑!——是照水剑!!” 云舟被照水剑的威压冲开,他的法袍被灵力激荡割得褴褛不堪,面颊被剑光余威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同泥尘混在一起,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可他挣扎着爬起,顶着照水剑的威压也要往云尧身边而去。 城主府的修士围来,以为他被魔修所伤。 几个大成期修士一同拽住他:“云舟道友,你师兄入魔了!!” 云舟挣脱不开。 云尧被照水剑光死死地钉着。 他似乎很疼,眉头紧锁。 可他转过头来看见云舟,竟是笑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落月峰来人了——渡劫期魔修出现在照水城,落月峰自不可能坐视不理。 领头的正好是玄方。 玄方面色沉沉,利落地收了笼罩在云尧身上的照水剑光,印刻着封魔符文的锁链爬上云尧手脚。 “把他带去苍古塔。”玄方说。 云尧从始至终没有开口。 云舟被好几个大成期的修士拉着,他伸着手,怎么也够不着被落月峰弟子带走的云尧。 “……师兄。” 云舟明明在张口,却仿佛一瞬间力竭到发不出声音。 可安无雪却听到了这一句“师兄”。 不是云舟说的。 是他身边的人。 他转头望去,发现谢折风并没有看着云尧回忆里的画面,仍然在眺望着照水剑的方向。 云尧回忆中的照水剑并不清晰,模糊得如同水中倒影,谢折风却眸光黯淡地看着。 方才那一句“师兄”,还有眼下这般望着照水剑…… 他又想到我了? 安无雪心底一片死寂。 想念——这个词对于已经死在千年前的“安无雪”而言,又有什么意思? 这想念还是来自谢折风。 他生前从未得到谢折风一句应答,毕生谋求,最后得到的不过临死之前师弟隐没在风雪后的背影。 死了呢? 师弟追着他的残魂去荆棘川哭丧,数百年来还在搜寻和他有关的消息,照顾困困,甚至要追寻他身上那几张上不得台面的符纸的源头。 这一切,他先前都当作是谢折风高处不胜寒了数百上千年,乍然回首产生的自欺欺人的“后悔”。 可他刚才看到了宿雪那张脸。 谢折风养了个和他极为相似的炉鼎在身边。 他见过不少人间情爱,自是明白,唯有情爱之心,方才能让人爱屋及乌到如此地步。 多么新鲜。 师弟对他有过情爱之心? 他宁愿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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