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皖沉声道:“大概是了。里面那位宿道友既然进来了,想必是惊动了一些魔物的,而且我们刚才杀了那个镜妖之后根本没看到碎裂的镜子本体,镜妖本体多半在别的魔物那里,别的魔物看见镜子碎了,猜到我们这里有猫腻……” “那怎么办?那个在附近的魔物要是个大成巅峰,法阵根本瞒不住。要不然我们出去和魔物拼了!在这边苟延残喘了两个月,我一想到师父他们我就……我受够了……” “……” 那些人说话刻意压低了音量,可安无雪有神识相助,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 他调息了片刻,忍着炉鼎印带来的绵软,咬牙喊道:“云皖道友,可否再进来一下?” 屋外,云皖闻言转身,其中一个男弟子不悦道:“师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他干什么?刚才我们也看到了,那可是炉鼎印,身上有炉鼎印的修士能是什么正经修士?你还给他丹药,我们自己都没多少可以用了……” “师弟!”云皖呵斥道,“莫要以区区一个灵印断定他人秉性。他受了伤,正缺人搭把手,喊我也在情理之中。” 那几个弟子登时不说话了 她迅速拿了几枚补充灵力的丹药,这才重新走进来。见到地上的碎瓷片还有安无雪手腕上的伤痕,她惊诧道:“宿道友,你……” 安无雪只说:“可否关一下门,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云皖犹疑片刻,见安无雪神色坚决,一言不发,她还是用灵力关上了房门,将两人和其余弟子隔绝开。 安无雪这才说:“我现在无力是炉鼎印导致的,丹药能补充的灵力杯水车薪,你们既然没有多少丹药,不必浪费在我身上。” 云皖呆了呆,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你听到我们刚才在说什么了?辟谷期没有此等神识,你——” “我说了我是来此探查的。落月峰已经知晓云剑门之事,进来的不止我一个,有他在,你大可放心。” “……他?宿道友,你说的人是?” “他迟早会找来这里,眼下没来,多半是他那边有想查之事耽搁了。” 安无雪指尖轻触自己手腕上的划痕,直接就着血迹在一旁的茶几桌上画了起来。 他说:“我怕是撑不了多久,长话短说。我刚才用神识探查过隐蔽你们的灵阵,灵阵是大成期巅峰的修士落下的,其中有这几处漏洞,你按照我画的方式在四方稍加修改,就算是渡劫期的魔物来此也能遮掩一二。” 云皖赶忙几步上前,低头看着桌上血迹画出的阵法的轮廓。 她看着,神色愈发震惊。 “你……宿道友,你,你这……” 安无雪问她:“记下了吗?” 他一改刚才那些弟子在场时的温和之色,言语稍厉,云皖登时不敢怠慢,下意识赶忙点头道:“记下了。” 他一挥衣袖,抹去了桌上的血迹。 “云姑娘,”他说,“我听你与同门相处,知你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 他忍着炉鼎印的发作,顿了顿,继而问道:“所以,我问你,这阵法是谁布下的,为何连渡劫期都能欺瞒一二?” 云皖低着头,踌躇道:“是……是门内的长辈们陨落前费尽心力一同悄悄布下的,和宿公子无关……” “你们救了我后没多久我便昏迷不醒,因此什么事都做不了,对吗?” “对……” 安无雪轻轻点头。 “宿公子手上的伤……”她探上前,想给安无雪敷药。 安无雪却抬手拦住了她:“那魔物随时会找来,你先去加固阵法。还有……我现在的状况有些特殊,如无必要……” 他不想被一个千年后的晚辈看到自己印记发作的狼狈。 “我不会进来打扰宿公子。” 她也知轻重缓急,把灵药放到一旁,无声地退下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灼热感再度排山倒海般袭来。 安无雪依靠着床栏,闷哼一声,闭上双眸,渐渐模糊了意识。 时间悄然而逝。 云皖用了安无雪教的方式,偷偷加固了阵法。 来此地巡视的魔修当真什么也没有发现,狐疑地在附近徘徊了一段时间之后便离去了。 其他弟子纷纷松了口气。 有人这时才有心思想起安无雪:“师姐,要不要进屋看看?那个炉鼎到现在都还没声响——啊!” 云皖手中灵剑尚在鞘内,她握着剑柄以剑鞘杖打说话的弟子,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吗?” 弟子被打得膝盖一弯,半跪了下来,被自家师姐突如其来的脾气吓得不敢动,唯唯诺诺道:“我是关心那位宿公子的身体,他之前看上去力竭了……” 云皖也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片刻,她还是说:“也许只是在休息。他若是有事,应当会喊我们。” 他们说着,云剑门构筑而成的幻境入夜了。 安无雪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忍耐了多久。 他一直紧攥双拳,抓得衣裳都扯出痕来,下唇也被他咬破了。 他昏昏沉沉又灼热难受之时,隐约听见开门声传来,有两人的脚步声交叠,来者一前一后,一男一女。 走在前面的似乎是云皖。 女子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前辈可是宿公子说的来援之人?宿公子在屋内昏迷一整日了,看上去不太对……” “笼罩此处的阵法是谁为你们布的?” 是谢折风化身的声音。 云皖缓缓说:“出事之时,宗门被歹人封锁,我们出不去。掌门和门中长辈拖住了凶手,偷偷将我们藏在了这里,这是那时候落下的,只是掌门他们似乎都……” 谢折风瞥了她一眼。 云皖死死低着头。 他又问:“我记得云剑门修为最高者,只有大成期巅峰——竟也可以布下欺瞒渡劫期的阵法?” “是……我们有一位擅长法阵的师叔……” 谢折风收回目光。 他已行至床前。 安无雪眉头紧皱地蜷缩在一角,左手手腕、印记下方之处,一道锐物划伤的伤痕已经结了血痂。 受伤的手抓着床栏,手的主人双眸紧闭,脸颊绯红,红色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炉鼎印牵动双方,谢折风喉结一滚,迅速撇开目光。 云皖在一旁站着不敢妄动。 谢折风在床边坐下,伸手要拿过安无雪的手腕,为他压制炉鼎印。 还未触上衣袖,安无雪似是感受到了谢折风的靠近。 灵力气息吸引之下,床上的人轻轻颤动着,意识朦胧地往他这边靠。 可就在谢折风触到衣袖的瞬间,安无雪猛地一僵,近乎本能地往后缩,似是竭尽全力想要避开谢折风这个炉鼎印所有者的接近。 谢折风抓了个空。 他蹙眉,不知为何心中空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再度伸手。 蜷缩在床上意识不清的人退无可退,绷紧身体,缩在墙角。 谢折风抓到炉鼎印所在之处的瞬间,安无雪身体一抖,倏地挣动起来。 这挣动太没力道,谢折风轻轻抓着,床上的人根本抽不出手。 灵力交汇,冷息与温热相撞。 谢折风呼吸放轻,望着一旁的床栏,感受到手中抓着的人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炉鼎印平息,安无雪终于睡了下去。他仍蜷在墙角,谢折风干脆顺势将他拉到了床中,让他躺着,这才松手。 片刻。 安无雪脸上绯红渐消,睡着之后也乖巧了许多,不再动弹。 谢折风挪完人,这才瞧见安无雪下唇被自己咬破了好几处。 莫名的酸涩感淌过他心间。 捱至如此境地,为什么不给他传音? 他皱着眉,掐出法诀,灵力覆过安无雪外露的所有伤痕,眨眼间,两处伤口尽皆完好如初。 床上的人似是终于没了痛楚,突然发出一声梦呓。 “……疼。” 疼? 疼什么? 还有哪里有伤? 谢折风侧耳细听。 “……我好疼……” 他神色一震。 安无雪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只呓了这么一句话,便彻底安静了下去。 屋内重归寂静。 烛光晃荡,窗叶在轻风中轻敲窗框。 谢折风坐在床边,凝望半晌。 安无雪双眸紧闭。 可谢折风蓦地想起进照水城当晚,这双眼睛里满是盛世光华,东张西望的,似是对这已经繁盛了几百年的世间充满好奇。 云剑山门前,同样是这双眼睛,盯着装着养魂树精的灵囊,眼神满是抗拒。 他先前让对方拿养魂树精,是因为自己不便,也是因为宿雪确实不像个毫无阅历的凡人,他正好试试对方。 可如今…… 一个毫无根据、不可思议的猜想冒出。 他神色一空。 他看向那挂在安无雪腰间的灵囊。 “你过来。”他说。 云皖反应了一下,却没听见别的动静。 她猛地抬头:“前辈是说我吗?” 她赶忙凑上前。 谢折风把灵囊从安无雪腰间解了下来,思忖一瞬,还是说:“你把这个灵囊里的东西拿出来。” 云皖面对安无雪的时候还敢说上几句话,面对谢折风是大气都不敢喘,一肚子疑问也不敢问,只能照做。 她从谢折风手中拿过灵囊,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根泛着淡淡金光的树枝。 她拿在手中,只觉得神魂格外舒缓,好像是个安神的灵物。 云皖不知自己正拿着两界至宝,听谢折风问:“他动过此物吗?” 云皖轻眨双眸,不假思索答道:“不曾。” “你把这个放在他手上。” “是。” 她只当谢折风是在拿安神的东西给安无雪安眠,生怕扰了安无雪,小心翼翼地上前,费了点劲,好不容易摊开安无雪攥着的手。 正待放下。 “等等。”谢折风又喊住她。 云皖动作一顿:“前辈?” 不知为何,她一个小小门派的小小弟子,居然从谢折风这样深不可测的修士的话语中,听出了些许紧张之意。 ——这位落月峰来援的前辈抓着配剑的手都用力了好多。 谢折风足足等了一刻钟。 安无雪那句梦呓之后再无动静,养魂树精在云皖手中泛着淡淡金光。 烛火跳动,一如人心。 他终于说:“放。” 云皖俯身,轻柔地把金色树枝放在安无雪掌心之上。 养魂树精放下的那一刻,谢折风死死地盯着金枝。 他似是回到了年少还未大成之时,手中的剑没有分量,什么风雨都能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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