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 那魔物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周身泛出滚滚浊气,双目赤红泛黑,突然直冲离他最近的安无雪而去! 安无雪装作没有反应过来,一动不动。 云舟惊呼:“宿雪!!!” 谢折风神情微变,双指并拢,顷刻间驭动灵诀,轻而易举地将安无雪往魔物攻击不到的另一侧拉。 灵囊晃动,养魂树精眼看要被灵力波动扯出,安无雪赶忙抓着灵囊,顺势往一旁倒去。 电光石火间,云尧退后了一步,似乎是想护住安无雪,姜轻和云舟同时出手。 四周飞沙走石,乌云滚起,昏暗倾覆而下。 山门一改先前整洁之相,残破非常。 本来一片宁和之地骤然变了个样子,天翻地覆。 姜轻一剑直指魔物眉心——不论仙修还是魔修,眉心皆是识海与灵海汇集之地。 魔物后退一步避开攻势,周遭狂风不止。 下一瞬—— 姜轻和那魔物突然消失在了几人面前! 这一切不过顷刻之间,安无雪还在顺势往一旁倒去。 仓促中,他一眼看出了情势。 那魔物是想将他们分别拉入幻境中各个击破! 谢折风镇定地立于一侧,指尖灵力汇集,眼看就要出手。 安无雪攥紧自己手中的灵囊。 如果谢折风出手,雷厉风行解决此事之后,仍然要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拿出养魂树精…… 他看了一眼姜轻消失的地方。 只要暂时和谢折风分开…… 值得铤而走险一次。 他赶忙抓紧灵囊的开口,佯装被推至一旁没有站稳,毫不犹豫地朝幻境的开口倒去! 烈烈风声入耳,幻境之中,浊气清气相交之处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将刚刚凑近的安无雪吸了进去! 云舟的喊声闯入他耳中,越来越远。 “宿雪!!!” “——谢道友!你怎么也进去了……” “那我……” 其余的话安无雪已经听不到了。 他眼前天旋地转。 周遭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被那幻境之力吸进来之后,整个人都被带着往前方一滚。 四方昏沉沉的。 浊气蔓延于空中,清气稀薄,他似乎被甩到了一处山峰的半山腰之上,连周围的草木都染上了死气沉沉之感。 一声撞击。 他被甩到了一处山石之前,撞到那山石之上。 他闷哼一声,赶忙看了一下自己身旁。 这是一处偏僻的小山峰,目之所及都是被浊气侵蚀的痕迹。 什么人都没有。 这才是云剑门被灭门之后真正的样子? 姜轻不在,谢折风不在,云舟云尧更是瞧不见踪影。 他们几人先后分开进入云剑门,怕是全都分散了。 此地眼下只有他一人! 他被山石撞得仿若五脏六腑移位,身上也擦破了许多地方,疼得很,可他却松了口气。 幸好。 他赌对了。 他缓缓坐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灵囊。 他刚才借着姜轻和魔物争斗,先谢折风等人一步主动被吸入幻境,为的就是铤而走险,趁机独自将养魂树精拿在自己手上一会。 养魂树精虽然会照出亡者生前死后,但一个人只能用一次,不论生死。 谢折风随时会找来。 他只要在谢折风找来之前碰过一次,往后再碰,养魂树精不会有反应。 他忍着身上摔出来的擦伤,连外伤灵药都没用,匆忙打开灵囊。 舒缓神魂的气息再度从灵囊中散出。 他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只有成年人手掌宽的小小树枝。 树枝之上没有枝叶,流淌着淡淡金光。 安无雪握上它的那一刻,金光一颤,光芒大盛! 一段回忆猛地涌进他的神魂中。 养魂树精生效,照出了亡者生前死后! ——是他的,还是宿雪的? 须臾之间,他的神识被拽进那些记忆当中。 他看到了荆棘川。 ……是他的生前死后。 他看到自己跌跌撞撞地踩在荆棘之上,握着春华剑柄,将长剑刺入荆棘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他看到那些眼熟的、没见过的、曾经打过交道的……不知多少修士。 还有戚循。 戚循红着眼眶,手中折扇化作长剑,剑锋指向他。 他当时其实已经力竭了。 浊气侵蚀了他的每一寸经脉,天赐的金身玉骨已碎,他浑身都在疼。 可他不知是怎么想的,还挣扎着杀出了重围,回到落月峰山门前时,他浑身鲜血淋漓,已经辨别不出血从何处淌出,又是哪一处伤口在疼。 霜雪中,谢折风立于山门后的长阶之上。 “师弟。” “我好疼。” 他说。 他的师弟只给了他一句话:“师兄这是——罪、有、应、得。” 安无雪眼前一黑。 记忆停至此处。 那是他生前最后的记忆。 片刻之后,漆黑散去,他依旧看到了落月山门。 ……是他的死后。 是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死后。 他看到山门前自己闭上了眼再也没有睁开,谢折风不知去了哪里。 他躺在冰霜之上,身体开始消散。 他生前金身玉骨已碎,死后没了生机支撑,不过片刻便身骨尽消,只剩一地冰寒。 他的魂魄也随之消散,最终只剩最后一缕。 这一缕飘于空中,随风而起,飘了不知多久,渐渐飘回荆棘川。 荆棘川遍生荆棘,灵气稀薄,没有凡人生活在这里,也没有门派在此开宗立业。 一片荒芜之地,他的魂魄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落在那里。 那时安无雪自己早就没有感知了。 他以为这便是他的死后一切。 可养魂树精带出的画面却没有结束。 他看到了谢折风。 他的师弟不用任何灵力护体,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踏着荆棘而来。
第20章 当时荆棘川正值深夜,月色倾盆,贫瘠之地覆着一层苍白。 荆棘爬满目之所及之地,如陆上川流,湍湍不止。 安无雪的神思跟着养魂树精带出来的过往,遥遥望着,瞧不清夜色下师弟的神情,只能隐约瞧见对方比月光还要苍白的脸色。 谢折风仍是安无雪死去那日所见的装束,但束发凌乱,衣裳上满是划痕,远不如那日齐整。 荆棘上的尖刺伤不了长生仙的仙体,只是勾扯着这人的衣裳。 他在干什么? 四海已定,两界乱止,就连安无雪这个“误入歧途”“罪该万死”的首座师兄,都伏诛在落月山门前。 谢折风本该端坐于众生仰视的高台之上,言出而令行,做那个世人眼中高洁无瑕公正无私的仙尊。 可谢折风没有。 谢折风就这样在荆棘川里走着。 像是漫无目的,又像是在找着什么。 安无雪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折风。 他见过师弟最失态的样子,是那年琅风城沦陷,琅风城城主谢追身受重伤,修为大跌,根骨尽毁,谢追因此打起了尚在十岁的亲生儿子的主意,想毁了天赋卓绝的幼子神魂,夺舍重来。 他跟随师尊赶到琅风城城主府之时,城主府燃起烈火,黑气灼天,那孩子站在断壁残垣中,脸颊沾着迸溅而出的鲜血,手中长剑刺穿谢追丹田。 稚子转过头来看向他们,握着长剑的手抖了抖。 此后,稚子长成了统御两界的仙尊,安无雪再也没见过那人执剑的手抖过。 直至现在。 他看着谢折风跌跌撞撞地徘徊在荆棘川当中,离他能看到的视角越来越近。 他逐渐看清了谢折风的表情。 谢折风神色悲痛,每走几步,便会满怀期待地颤抖着手扒开团在一起的荆棘,却又失望离去。 荆棘川灵气稀薄,神识不易展开,这样一点点地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谢折风在找什么?为什么找得这么慌张又绝望?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安无雪的一缕残魂。 安无雪突然想:他在找我吗? 不可能的。 安无雪看着谢折风就这样不知找了多久,口中似乎在呢喃着什么。 那些千万年来都没什么人愿意触碰的荆棘枝条都被这人折断,落了满地。 他逐渐听清了谢折风在喊什么。 师兄。 谢折风在喊师兄。 声音很轻,却微微发颤,还带着哽咽。 迎着月光看去,谢折风的眼眶居然有些发红。 他真的在找我。 他找我干什么?我都死了。 他还哭了。 他哭什么? 我都没哭呢。 安无雪怔愣间,谢折风离他的视角越来越近。 谢折风似乎也知道自己快要找到这一缕残魂了,神色愈发期望。 像是渴了多日的凡人看到一滴露水一般。 可就在谢折风靠近的那一刻,安无雪的视线倏地拉远了——他的视线跟着他当时残魂所在飘走了。 他不想被谢折风找到。 谢折风的动作僵了僵。 但谢折风没有离开。 谢折风居然继续找了下去。 他的师弟一如先前,继续循着可能的方向找下去。 荆棘刺得这人的衣裳如同褴褛,发簪不知被勾到了何处——狼狈得和安无雪记忆中的师弟全然对不上。 安无雪不明白。 修士魂灭便是彻底消亡,他虽不知道自己为何成了宿雪,可是当时,他只剩这最后一点残魂,其实已经算是死了。 这一缕残魂成不了气候,谢折风若是想他死,这一缕残魂灭不灭,都没有区别;谢折风若是想他活,这一缕残魂也一点用没有,终究会在悠长岁月中消散殆尽。 有什么好找的? 说我罪有应得的是你,用出寒剑气灭我生机的是你,死后哭丧的也是你。 他一点儿欣慰都没有。 他分明沉在神魂记忆中,却仍觉得心口被扯开了一般。 万箭穿心而过,却扎不进他已经空荡的心尖。 他见谢折风就这样重复着先前的举动。 又不知过了多久。 朱衣男子提剑而来,直直冲到谢折风面前,质问道:“谢出寒,你这是在干什么!?” 是戚循。 “所有人都看到了你渡劫的劫云,等着你以仙者灵力肃清天下浊气,你却躲在荆棘川做这些无用之事!”戚循厉声道,“安无雪就是活着,瞧着你这样也避之不及。” 唔,还真给戚循说对了。 但谢折风显然不想听这些话。 这人站直后,倏地唤出本命剑,出寒剑锋刺过浮空,径直朝着戚循而去,竟然直接刺穿了戚循的肩骨,将戚循钉在了后方的荆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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