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音符咒飘荡而出,传来只有他神魂能听到的声音:“宿雪!你是不是在附近?” 他和云舟的传音符咒不是什么高阶符咒,只有一定范围内才能用。 但神魂传音做不得假,起码符咒另一边的人真的是云舟,而不是镜妖假扮的。 云舟也在这个山峰之上? 他问:“你在哪?” “我看到谢道友和那个镜妖打起来了!昨日我进来之后一直找不到你们,到处都是魔物,我不敢乱走,直到刚才谢道友和镜妖交手,我才发现你们在这里。” “我现在在这个山峰唯一的院子东边藏着,我不确定你们在哪,院子里什么情况,没有妄动。所以你和谢道友怎么回事?姜道友呢?” 安无雪静静听完云舟说的话。 他不是毫无阅历的少年人,知道轻重缓急,此事不得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撇开。 他传音道:“你别乱动,我去找你。” “宿——” 他直接收起传音符咒。 他和云舟通过神魂对话,云皖不知他在干什么,一直困惑地看着他。 另外几个弟子也面面相觑站在不远处,不知所措。 他对云皖说:“我出去一下,谢折……你们那位谢前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付一个镜妖要花这么久,但是有他在,这里不会出事,你们在这里待着别乱动。” 他抬脚要走,又顿了顿,回身道:“我刚才看到你们练剑互相喂招,有一言,望你能听进去。” 这话太古怪,云皖没听懂,面露困惑。 安无雪却没解释,径直说:“贵派身法,丹田右侧三寸是个空门,你自后方起剑,可破此空门。” 他说完,全然没精力再管已经听得云里雾里的云皖,他对另一个弟子说:“借你灵剑一用。” 对方愣愣点头,他把灵剑收入灵囊中,抬脚朝东边走去。 结界已破,但好在谢折风交手之时还会清理赶往此处的魔物,小院四周暂时没有危险。 他走出小院,刚往东边走了几步,就撞见了藏在树丛中的云舟和云尧。 云舟又惊又喜:“总算找到你了!不对,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都是皮外伤。”他快步走上前,发现云尧靠在树干旁,闭着眼,像是没了意识。 他蹲下,探了探气息——气息倒是平稳。 “云尧怎么了?” 云舟神色一黯:“我们进来之后碰到了一个魔物,交手时师兄受了内伤,我们好不容易杀了那魔物,但师兄受了内伤,我们不敢乱走,只好藏起来。刚才为了过来找你们,费了我们好大力气,师兄内伤发作昏迷了。” “姜轻呢?” “我也正想问你呢。昨日你和姜道友先后被魔物拽进来之后,谢道友二话不说就一头扎了进去,我和师兄放心不下,不想做临阵脱逃之人,思忖片刻就跟进来了。” “但我进来之后就没见过姜道友。谢道友在和镜妖交手,你在这里,我和师兄也在这里……”云舟顿了顿,话语中带上了疑虑,“姜道友呢?你之前和我说,在灭门当日叩门之人,要么是可以带我们进幻境之人,要么是……” ——要么就是灭门凶手本人。 镜妖的修为只在渡劫初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悄无声息做下灭门封山之事。 它必然还有一个渡劫期的帮凶。 而照水城当晚,偷袭他和谢折风之人,也是个渡劫初期的修士。 姜轻也在渡劫初期。 安无雪听着,稍稍垂眸,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抓来的铜镜碎片,掌心已经一片血痕。 他摊开手,最后看了一眼沾着血的镜面之上倒映的人的眉眼。 片刻,他松手,让那铜镜碎片顺着滑落,手扣上腰间的灵囊,点头道:“他是叩门之人,也是第一个进入幻境之人,此刻还不见了,不管怎么说,眼下他确实是看上去嫌疑最大的。” 云舟怒道:“亏我一路上还一直同他搭话!他不是世间最后一个胎灵族吗?我云剑门同北冥城和胎灵族都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如此心狠手辣?” “此事谢道友应当早就心中有数了。”安无雪说,“你先同我去小院吧,里面没有危险,还有一些你们云剑门幸存之人。” 他说着,掏出好些自己画的符纸塞给云舟:“这些符咒你拿着防身吧,我这边还有很多。” 云舟匆忙接过符纸塞进自己的灵囊,喜道:“宗门还有幸存的弟子!?太好了!!可是我师兄现在不方便挪动……不然这样,你先帮我看着师兄,我去找那几位幸存的师弟师妹们,问他们要点灵药符咒看看能不能让师兄醒过来。” 云舟似是真的很急,他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转身绕过安无雪朝小院快步走去。 可他刚同安无雪错身而过,安无雪倏地喊住他:“云舟。” 云舟脚步一顿,困惑回头。 安无雪动也没动,手还扣在自己的灵囊开口处。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刚才只是告诉你云剑门还有幸存之人,你是如何知道那是‘几个师弟师妹’的?” 他这才缓缓回身。 云舟同他对视一眼,愣了愣,歪头不解道:“如果是宗门内高手,此时会和你一起来找我吧,多半是师弟师妹们——” “那你为什么要特意单独把我喊出来,又想骗我留在这,自己一人回去?你是想找师弟师妹们要点灵药,还是想趁镜妖落败之前支开我,回去杀了他们,以防他们那几个‘漏网之鱼’戳穿你的身份?” 云舟神色猛地一滞。 他眼角一抽,那双总是露出懵懂的眼中,困惑褪去,竟是在顷刻之间染上狠厉。 他盯着安无雪看了片刻,却又蓦然恢复了先前那一副天真神色,摊手笑道:“哎,是我哪里演得不够好么?”
第23章 安无雪又叹了口气。 他面上失望之色愈显。 “不,你演得很好,”他说,“演得太好了,好到哪怕是刚才,我都希望你能再反驳我一下。” 他是羡慕过云舟的。 先前他们三人住在葬霜海之上时,他每每晨时自窗口往外眺望,总能瞧见长松之下,云尧抱剑而立,云舟于院中舞剑。 少年人剑花舞动,剑尖吻过风霜,飒飒声中,云尧指点的声音时而响起。 他那时曾闪过一瞬间的猜想——若是他和谢折风是在这样一个大劫千年后的两界出生,会不会也像云舟云尧一般,不过是两个小门小派的普通弟子,就这样一个看着另一个练剑,便能平平稳稳地摆渡余生? 霜海之上的那几日,云舟和云尧让他看到了他不曾体会的另一种人生。 所以哪怕他早就猜到其中蹊跷,却直至刚才,都还留有一分余地。 他希望他猜错了。 可惜没有。 “姜轻在哪?”他问。 “他又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又是个渡劫期的修士,我哪里敢放他进来?”云舟笑道,“我让镜妖把他拉进来的一瞬间又把他送出去了。” 那看来姜轻应当无恙。 天穹之上,镜妖愈发不支,碎裂的铜镜一阵又一阵落下。 云舟没有一点被戳穿的窘迫,他这个同谋从容地踱步走到安无雪面前,侧目看来,轻笑道:“既然我演的好,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是我刚才支开你的理由经不起推敲吗?” 安无雪摇头。 “哦?那是昨日进来的时候,我露出什么破绽了?” “……” 云舟更好奇了:“难不成在照水城,我为了把嫌疑引到姜轻身上,伪装渡劫初期的修士对谢春华出手的时候,你们就猜到了?” “……” “还不是?那是天水祭庆典那晚,我送你花灯、和你讲从前在云剑门的事情,我说漏嘴了什么?那我真是冤枉了,我当时说的,可都是实话。” “……” 云舟脸色总算变了:“总不可能在来此的灵舟上,我就暴露了吧?” 安无雪这才低声说:“是离开落月峰的那日清晨。你演的太像了,像得不同寻常。我……” 他知道失去一切的人该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悲伤总是来得快而猛烈,去得也快。可是真正的悲伤不是这样的——那是一时之间心中一片空茫,好似没有多么难过,可是往后若是想起,便如钝刀割肉,提不起来,也放不下去。” 云舟冷哼一声:“那还真是我疏忽了。” “而且——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吧?” 安无雪回头看了一眼依然靠在树边仿佛睡过去的云尧。 他说:“云尧早就死了,我从一开始见到的云尧,就是一个被你控制的傀儡。” 傀儡。 离魂者,一为夺舍,二为傀儡。 他和云尧,都算是离魂之人。 所以云尧总是沉默寡言,亦或是要等到云舟说完话才会说上几句,他从来没有同时听到云舟云尧一起开口过。 云舟虽然有意掩饰,但时常说话间忘了云尧的存在。 所以他们每每赶路,云尧都好似走神了一般,安安静静的。 所以现在云尧才睡着一般毫无动静地坐在一旁。 从始至终,灭门的是云舟一人,潜入落月峰的,也只有云舟一人。 安无雪说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阴云之上。 谢折风这个分身只是个渡劫初期,但无情道同境界无敌,再加上仙者境界的神识,就是十个镜妖都不够谢折风三招。 怎么还在打? 他敛下思虑之色,面上波澜不惊道:“我见过你练剑,你的剑法和云皖他们如出一辙,你就是出身云剑门,但你其实这几百年来根本没有回过云剑门。” “两个月前,姜轻拜访当日,你借着云剑门掌门和长老等人对你不设防,杀了他们,又和镜妖合作,以镜像妖术造了个循环往复的幻境,瞒住云剑门灭门的消息。” “之后你去凡间找到我,以云剑门的名义将我送上落月峰——其实是你自己要混进去,落月峰有你图谋之事。” 云舟连连拍手:“聪明!” 这回轮到云舟叹了口气,“其实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还助我上了霜海,我本不想杀你,这才特意将你支开,可你偏偏这么聪明又这么不聪明,既然看出来了,你继续装作不知道,在这待着,待我处理完了其他人,自然会留你一命——怎么偏偏要戳穿我呢?” 安无雪冷笑一声。 “我若是不戳穿你,你进去之后要干什么?” “云舟,你和我说过,当年你带着他们下山,照水城繁华迷人眼,师弟师妹们吵着闹着要花灯,你花了灵石,为了哄他们开心,扫了一个月的山门台阶。灭门当日,云皖他们根本不是幸免于难吧?是你心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留在这里,留他们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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