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慈踮着脚跳过一滩滩污水,穿过装卸帮工,让过抬着一筐筐海鱼的搬运工,目光锁定不远处靠岸停下的一艘三层高的运货船。 “小郎君可有什么事?” 程慈刚走近,穿着青黑褙子的船舶管事就走过来询问。 “我家少爷要运批货去南州,不知道商家接不接。” 管事看向程慈,像是在衡量什么,没犹豫多久,就坚定答,“接!当然接,不知道小郎君要运什么,这是我们海丰商行的船,小郎君看是要去船上聊还是去茶楼细说。” 管事带着热情的笑容,转身指着三层高的巨船,船上的船首船尾都插着青黑旗帜,旗帜上写着“海丰”两字。 船停泊岸边,不停地有搬运工上上下下搬运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冰块、各色晒干的鲜货、水果等, 护卫看了眼程慈,程慈上前和管事交涉,“如果方便的话,麻烦管事带我们上船逛逛。” 程慈从十岁开始就和他娘学习管理家中诸事,十三岁开始独自打理他的几个铺子,在做生意这一门路上,他的天赋就比读书高多了。 管事领着三人将船逛了一圈,程慈约了明天一早装货,带着护卫下船准备离开。 却不想远远走来七八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三十岁左右的大汉身穿石灰白色粗麻布短衫,提着棍子,凶神恶煞驱赶码头沿途卖活鱼活虾的小商贩, “你、你、你、还有你,你们是不是不把我们商行放在眼里,我们商行之前就规定不允许私自在码头卖鲜货,你们是耳聋了吗?” 沿途小摊贩吓得缩成一团,甚至还有人提着桶和盆快速跑了。 “你是什么眼神,不服气?”领头大汉吼了半晌,没一个人理他,他随意踢了一脚身旁的桶, “啪——” “哗——” 码头主道用青砖铺了一层,方便来往贵人行走,而其他边边沿沿的小道还是褐色泥沼,灰土混合运货船带来的湖水海水,脏乱不堪, 黑瘦少年望着翻飞的木桶,四处掉落的鱼虾,眼眶马上就红了,不顾自己和大汉彪悍身材对比,冲上去推攘大喊, “你们什么意思,不准大家在这里卖东西,但是我们将鱼虾送去你们商行,你们商行挑三拣四,不是说不新鲜,就是说太小了,五文钱一条的鱼,被你们商行压到三文,甚至两文。” 他的嘶喊得到不少一起摆摊的商贩的附和,却没有人上前帮助少年,只麻木地看着他被打。 少年虽然看着高,但是太瘦了,像冬天的竹竿,又干又尖锐。大汉一棍将他打得飞起落地,地面蜿蜒留下一道血痕。 少年仰躺,身体轻轻颤动,鲜血从他口鼻汩汩冒出。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上前拦住还想打少年的大汉。 “我们每天早出晚归捞鱼,一家老小就靠这点鱼货为生,你们商行压价,是想让我们都去死吗?” “什么叫我们商行压价,你不要血口喷人,你自己看你们捞的这些鱼虾,值钱吗?我们商行东家有善心,你们却不领情,都是一帮杂碎。” 大汉朝一旁啐口水,手腕粗的棍子在脚边几个木桶木盆里一搅,刚才还清澈的水变得浑浊,血混着泥土,没一会,鱼虾翻着肚子浮上水面。 都死了。 “你别在颠倒黑白了,扬州城谁不知道你们盛昌商行欺压弱小、恃强凌弱。” 鱼被碾碎的老夫人哭天抢地,旁观者皆面露不忍,却没有多余动作,脸上都对这场景习以为常的麻木, 大汉不屑嗤了声,随意甩了甩棍子。 “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叽叽歪歪的,明日我再来这里,看到还有人私卖海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跑上前扶被打的少年的男人想说什么,站在他后面的老头伸出鸡爪似的黄黑手指拉了拉他破旧衣衫,眼球机械转动几下,男人咬咬下嘴唇,眼眶更红了,却只能咬牙弯腰扶起少年离开。 “哎,这位大兄弟,你弄脏我衣裳了。” 清脆的声音从大汉后面传来,男人狠厉的神情一顿,扭头想看看是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在这个时候打断他。 程慈才十六岁,身高刚好一米七出头,细胳膊细腿的,脸又小,眉眼精致,漂亮得雌雄莫辨。 几个大汉转头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后发出一阵阵嗤笑,领头大汉有些见识,见程慈带着护卫,穿着虽然简便普通,但是腰上挂着的玉佩,束发的玉冠都是金贵货,而且那一身矜贵的气质可不是什么人家都能养出来的。 “闭嘴!” 大汉朝后面几个脑子缺根筋的随从吼了一句,然后望向程慈,冷声,“你说弄脏你衣裳了,哪里?。” “这里。” 程慈指着胸前一点水渍,神情似笑非笑,“我看你们气势那么猖狂,一定不缺钱,我这件衣裳也不贵,赔些银钱就行了。” 大汉眼神一斜,看到程慈衣裳上指甲盖大小的污渍,脸色几经变化,再听程慈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少爷跑出来,想替那些商贩出头,挑他们事儿呢。 “多少银钱?” 大汉瞥见人群中的随从摇了摇头,脸上温和收敛,冷冰冰的。 “五百两吧,毕竟你们商行东家心善,想来应该不会让我吃亏。我这衣裳虽然不贵,却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件,是上京城有名的成衣匠人专门为我裁制的,只有这一件,只要五百两,也是我心善了。” 程慈身后护卫看见大汉和人群中不起眼男人的互动,悄声提醒程慈。 程慈说话面带笑意,然而每一句话都那么有针对性,让跟在大汉后面的几个人都躁动不已,眼神恶狠狠盯着他。 “小少爷,这里可不是贵府,我劝你还少管闲事,低调一点,别给自己惹事。” 领头大汉扫了眼程慈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心中有了成算,态度轻慢起来。 “哦,我只是为自己衣裳讨个公道而已,怎么叫管闲事。怎么了?偌大一个商行也想耍赖,如果不想赔银钱,那就报官吧,我倒是想找知州大人评评理。” 程慈捻了捻指尖,说着就准备去知州府找人评理去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无知小儿,奶都没断,竟然就敢威胁你大爷。” 领头大汉还没有说话,跟着他的人就等不及了,当即挥棍就朝程慈打去。 程慈两个护卫可都是他大舅舅精心为他挑选的,武力可比这些在市井之间欺压百姓的强多了。 程慈从十三岁起就说要走遍大魏,四处做生意,怎么可能是个柔弱书生。 而且他从小就跟在宋宣身后跑,时不时就去上京城郊区禁军驻扎地玩,在那里可没人把他当成小少爷、小郎君。 “本少爷从来没见过比我还嚣张的人,你惹到我算你倒霉。” 程慈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银白色的马鞭,马鞭一甩,划破空气的咻咻凌厉声听得人吞咽口水,顿生退缩之心。 可惜程小少爷不会给人退缩的机会,脱离了熟悉的环境,没有父亲每日叮嘱他小心行事,别让那些同僚每日在朝堂上堵他话,说他身为御史中丞,儿子却一天惹是生非。 程慈浪得飞起。 不用考虑家人,没有人管着,程慈嘴角挂上笑意,在泥淖中穿梭,一鞭一人,啪啪啪的,听得人心神骤紧。 火辣辣的痛感缠绕身体,围堵小少爷的几个人连连后退,眼神惊惧,他们今天提的棍子,没有带刀,而棍子没有马鞭灵活,小少爷的马鞭宛如灵蛇一般,四处穿梭,让人防不胜防。 “这是哪里来的少爷,小六,去喊人,我就不信,今天弄不死你。” 程慈冷笑一声,算是对他的回应,下一秒,马鞭甩到喊话中年男人身上,疼得他面目扭曲。 两个护卫见程慈打得兴奋,逐渐退出战局,只在外围盯着,防止有人下暗手,把挥鞭的机会留给他。 “我已经很久没这么气了,既然你们自找死路,那就好好教教你们做事,毕竟我还只是没有断奶的稚童,不知天高地厚。” 小少爷衣裳虽然换成更方便行事的短衫,但杏红色还是耀眼夺目,远远的,站在船首的谢惓和谢翊,还有四皇子就看到那道轻盈的身姿。 “那身影有些熟悉……”四皇子震惊。 “那马鞭我好像见过。”谢翊看谢惓。 “看来上京城终究是压抑了程小少爷的本性,我原以为他喜欢骑马、踢蹴鞠已经是较为活泼的了,没想到程小少爷还有这一面。”谢翊调侃。 看那边局势,程少爷压着七八个人打,越打越起劲。 谢翊和四皇子看得津津有味,而谢惓望着熟悉的身影,那嚣张的姿态,脸上露出一抹阴沉沉的笑。 程慈一晚上骗了他两次。 说去国子监读书,却是南下,说午时走,然而巳时就跑了。 好!很好! 谢惓在心里给程小少爷狠狠记上两笔, “靠岸。” 随着指令发出,船往岸边靠去,码头边的舵手和管事看到驶过来的船上插着的旗帜,皆快速挪开,给官府漕船让路。 七八个人都被打趴了,程慈甩了甩马鞭,见马鞭上都是血泥,好心情地掏出手帕擦拭。 “就这种废物,也敢叫嚣着让本少爷小心行事,本少爷在上京城逗鹰遛马都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程慈将马鞭绕两圈,轻轻拍打在地上领头大汉脸上,语气凉丝丝的, “是小的狗眼看人低,不知道小少爷来自上京城,”男人讨好一笑, 人群中原本要上前的人听到程慈的话,身影往后缩回去。 程慈懒得理男人,继续擦鞭子,鞭子上血干了,擦不干净。程慈拧眉放弃擦拭,卷起马鞭,等回客栈再收拾。这鞭子是他舅舅专门从北疆找来的精炼铜丝、牛筋还有其他材料,铁匠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给他熔炼打造的,可以当马鞭,也可以当武器,只有这一条,不能随便扔。 “呸,等老子其他兄弟来了,你就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再嚣张跋扈,你也只是个外来人而已,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怎么死的。”地上趴着的另外一个男人不屑。 程慈当即给了他一鞭,刚擦得差不多的鞭子又脏了。 “程慈。” 船刚靠岸,谢惓率先下船,穿过里三圈外三圈的人,挤到程慈身后。 “谢惓?!” 听到熟悉的声音,程慈难以置信扭头,就见谢惓面无表情站在后面望着他,神情细看之下还有些委屈。 于是刚挤进人群的谢翊和四皇子就见程小少爷脸上的神情先是惊愕、然后讪笑、最后心虚。 “知州大人来了。”
第59章 听到知州来了两字, 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转眼只剩下谢惓他们,还有昌盛商行的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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