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来学规矩,他照着爹爹学,总被打手心。 他不知道这样为什么是错。 爹爹说,因为他太小了,大人说他错,他就是错了。 他太天真了,小时候理解字面意思,盼着成为大人。 长大了,发现是商户身份的限制。也怀有期盼,期望能成为官家夫郎,不再受那些闲气。 真经历一场变故,他才发现,“大人”的含义好多啊。 他渺小如蚁。 江知与又想到,从前爷爷奶奶动不动就罚爹爹跪,给他立规矩。 父亲在家,尚可阻拦。父亲不在,爹爹懒得争,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知与小小的,不懂这些。他不知道他爹爹为什么要受这些委屈。 原来人生在世,本该刚硬如铁,因为有了软肋。他只能卸甲投降。 外头传来惊雷,他低头擦擦眼泪,拿铜剪剪灯线。 宋明晖咳疾到后半夜好转,到天明时,间歇很长时间才咳一回,已经退烧。 谢星珩起得早,过来问情况,江知与摇摇头:“还没醒。” 他眼睛肿得厉害,谢星珩给他拿茶包敷眼睛。 早饭过后,下起了雨。 这场雨,下了两天,大雨冲刷之下,凝在江府门口的那摊暗红血迹都消失不见。 江致微在雨中进城,身边跟着两个镖师,马车里坐着从府城请来的郎中。 已过辰时,雨幕下的丰州县热闹依然。 门店开着,小摊少。路上百姓不多。 他看见书斋是关门的。 江致微心口沉沉。 他快马向前,走到了镖局门口。 镖局很大,飞檐两层,很是雄伟。 门口坐兽,廊柱浇铜。左书“交结五都雄”,右书“一诺千金重”。 牌匾烫金,笔锋稳当,落书“四海镖局”。 他仰头看了许久,脸上泪水跟雨水交汇。 随行的镖师,不知江家出了事,越过他去敲镖局的门。 江致微没拦,喉间发紧,心脏急跳。 他看见门开了一道缝,是他认识的张佑来开的门。 他止不住笑,笑声传出好远,引得过街的百姓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有人认出他是江家大少爷,跟着“嚯”一声。 没赶上“大戏”,可赶考途中回来,何尝不是重情义? 他调转马头,趁着街上人少,一路跑到江府,看见大门上贴着的封条,又给愣住。 情绪两头急转,他险些跌下马,门口看守的兵卒已换,现在是县衙的衙役。 他们跟江家的人熟悉,隔着门下台阶,就大声吆喝:“府上好着,禁足查办!” 江致微下马,走几步,摔在石板上,被雨冲打,他只感畅快。 还好没事。 他回得不晚。 七月十六,丰州变了天——雨过天晴。 这天,赈灾的粮草排成一条长龙,招摇过市,再转道,送往农庄。 也是这天,农庄赈灾的沈观,跟一县之主常知县,两头宣布了同一个消息。 “江家无罪,赈灾有功,即日解封!” 农庄和县内,都有好几个识字的文书,大声宣读查办结果:“江家无罪!赈灾有功!即日解封!” 而李家,也并未被问罪。 查办的是沈观,沈观说:“李家因嫉妒检举,李家父子杖三十,东区早市执刑。李家捐银五千两,功过相抵,不计功德,挂牌道歉,示众三十天。” 五千两的银子,数额很高。 枫江百姓也不能忽略它。 红榜初贴时,他们把捐赠人记了又记。 杖刑这天,东区人挤人,热闹非凡。 李家父子当众检举,两人都逃不掉,也无法找人代替领罚。 东区是江家产业的聚集地,江家的府邸、镖局、铺面,甚至二房的书斋,都在东区。 江李两家积怨已久,由赈灾抄家之祸,分出了胜负。 李家现任家主、下任家主,在江家的地盘上受刑,围观百姓何止只有丰州人? 他家的府邸、铺面,甚至油料坊门前,都挂了大幅面的幌子,上面写着“给江家认错”。 简单,直白。 惩罚虽小,侮辱性极强。 老李头当天上街,就气得吐了口血沫。 三十杖挨完,奄奄一息的被抬回府。 常知县在附近酒楼的二楼厢房观刑,神色冷冷。 逃得了抄家,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他倒要看看,李家这地头蛇,怎么翻身。 江府的封条被撕掉,观刑时冷漠的常知县,笑意融融去接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宋明晖醒转,王管家能下地,他们一家齐齐整整的渡过难关。 大门从外被推开,宋明晖居中,左右手被搀扶着,一边是他家小哥儿,一边是他家哥婿。 两头散开的,是家中共患难的家仆。 门外的人数十个,以常知县为首,县内有许多人来祝贺,眼熟的商户家,除开李家,都来了。 在他们之外,是镖局、铺子里务工的人,连带家属。 人群里,还有晚了几天回来的江致微。 今天谢根没带着陈冬来凑热闹,让徐诚带着小豆子来接人。 他们俩在家张罗了一桌席面,给人压惊庆祝。 那天探访过后,他们从米缸里,掏出来了三百两银票。 这钱是谢星珩入赘的聘礼。 他早给了大哥大嫂,留一条后路。 此次劫难,如果人定不能胜天,这便算他尽孝了。 好在平安度过了。 积压数日的阴云消散,雨过天晴了。
第37章 老江回府(捉虫) 百废待兴,家里动土。 江府人少,江知与叫徐诚帮忙,在镖局后院收拾了几间空屋子,他们一家暂时搬过去住。 谢星珩承诺过,此次渡过难关,会把卖身契还给家仆们,也就是还他们自由。 江知与照办,王管家父子没有卖身契,其他人都叫过来,一一把契据给他们。 江家发家时间短,不存在家生子。 家仆里,几个小丫鬟、小哥儿,是常在府中走动的媒人介绍的,多是乡里穷人家的孩子。 他们拿了卖身契,有家可归。 其余的人,是宋明晖在牙行挑的,都是些孤苦伶仃的人。 或是家里没人了,或是被拐来的。离开江家,他们无依无靠,不知道能去哪里,做些什么。 都知道恢复自由身以后,就不再是奴籍。捧着卖身契,茫茫然不想还,又对未来充满未知的恐惧。 江知与有安排。 “在府上婚配过的,就一家商量着,看要不要去我家农庄上帮忙,家里新得了几个挣钱营生,能安排你们过去,到时就拿月钱,当个普通百姓。早些商量好,庄上好动土盖房子,也算有个去处。” 另外没有婚配的适龄人、单身的,看愿不愿意跟镖局的汉子们相看相看。 男人娶亲不好办,他们从家里出来,手里有点银钱,却无家资,好人家的孩子很难看上他们。 就看府上的哥儿姐儿相处久了,有没有感情,愿不愿意到外头重新开始。 阿华叔不走,他是跟着宋明晖陪嫁过来的。 给谢星珩新买的书童,还有调去他身边伺候的来喜,都还在府城。暂不做安排。 江知与不习惯叫人近身伺候,听风轩的人流动性强,他跟来巧、来宝熟悉。 来巧要跟王管家走,去农庄休养。 来宝胆子小,放在内院合适,搁在外头,性子不定,容易慌张。这回问过,还是决定离开。 走之前,他们为东家做最后一件事,帮着搬家,移居镖局后院。 府中动土,要再请人修缮房屋。 江知与拿捏不准分寸,不知是只修缮,还是一并改改。 宋明晖说:“要做就做好,以前是东拼西凑,一年一个样的增添,这回便整个儿翻修吧。” 免得江承海回家,看见一处破房子。 他气性大,现在年纪不小了,气出毛病可怎么办? 江知与就请人量尺寸,主体格局不变,把各院的景致重新协调。 爹爹爱花,花花草草是要有的。父亲闲来无事就爱比划两下,院内活动空间要足。 他的听风轩就雅致着来,种点树,挖个池子,盖个凉亭,把小谢的“自闭间”重修,方向要找好,把院内和花园那头的景都能瞧见。 闻鹤轩是客院,二房常住的。 江知与暂时不知道二婶拒收家财的事,没见着二婶,就找堂哥问,看他有无需求。 江致微匆忙回丰州,没赶上正事,心里发虚,总想着做些什么来补偿。 因不读书,又是赶考途中回来的,他娘发了好大的脾气,母子两人没吵过架。江致微体谅母亲辛苦,也不会跟她吵。 只在忙碌之余,看书更加刻苦,好让他娘安心。 问起闻鹤轩,江致微没别的意见,让江知与按照整体格局来就好。 “我也到年龄了,你别看我娘总说不考上举人就不说亲,她不舍得我拖成老光棍的,今年年底、明年年初,我就可能说亲,到时也有自己的家庭,两家也离得近,不会常来住。你看着装点就行。” 江知与心中有数了,那就一切从简。 招工信息刚传出去,农庄那头就有好多枫江百姓组队过来。 他们是盖房子的熟手,木匠、泥瓦匠,也来了好些。 现在都未安定,免费干活他们耗不起,只说还是十文钱一天。 比市价便宜,他们感恩,也不会偷工减料、故意拖慢进度。 来的人多,江知与叫杨高去县衙请示过。 枫江百姓有自由务工的权利,工钱两边商定,就能正常雇佣。 他这才一并收了。 人多,进度就快一些。 汪汪也从农庄上回来了,长大了一圈儿,被陈管事养得极好,毛色油亮。 它是认主的好狗,分开一阵,还记得江知与跟谢星珩的味道,见到他们,围着跳跳跑跑,往身上扑。自幼的毛病改不了,呜呜咽咽的叫。 谢星珩之前教过汪汪简单的指令,比如坐下、握手。 陈管事在养狗途中发现,自家几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汪汪更加熟练。 江知与朝它伸手,它就搭爪子,可乖可乖。 谢星珩适时提醒他:“不愧是我俩的儿子。” 江知与失笑,摸摸腹部,大着胆子问:“小谢,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儿?” 谢星珩不是喜欢小孩儿,他喜欢单纯的物种。 所以对小豆子很有耐心,也能对江知与一眼动情。 孩子复杂点,他就不怎么喜欢了。 视线落在江知与的腹部,江知与匆忙把手移开。 谢星珩很认真地说:“我俩的孩子,我肯定是喜欢的。不过你还得养养。”
31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