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待客,他们不敢用被人踩过的茶叶,上的是小麦茶。 新收的麦子,炒出来的茶可香。 茶点普通,是米糕,上有红枣点缀,卖相不错。 林庚品一口茶,才继续道:“江家赈灾的表现,我已经写了折子,昨晚上送出城,最迟七天后,就可递到圣上桌案。多的不敢保证,牌匾与赏赐一定会有。我另外请奏过,会给江府拿定额的盐引,供你家休养生息——你们家应该不想当皇商吧?” “江家只是小小县城的商户,不敢奢望当皇商。”谢星珩把话圆上。 当皇商,名头好听。欠一屁股债,全了皇家的颜面。 有钱没钱,皇家都来掏一笔。给是不给? 他可没有当冤大头的志向。 虽说赶上时运,这也是富得流油的差事。 谢星珩跟林庚不熟,旁的不好试探,江家有三房,这倒好说。 “我家有个三老爷在京都当官儿……” 林庚放下杯盏,又拿米糕吃,一副闲来做客的模样。 “京都的江老三,怎么能救济到逃难来丰州的枫江百姓呢?” 地点说得绕,直白点就是:封赏与江老三无关。 谢星珩心情舒畅了。 最初计划,他是要给江老三一些甜头的。 祸事因江老三起,他们凭本事渡过难关的,家里受此一劫,他就什么好处都不想给到江老三。 凭什么给他。 凭他会惹祸? 还是凭他会当哑巴? 确定“返现”金额、封赏、补偿,以及封赏归属人,谢星珩就知道“代价”该来了。 林庚直言道:“李家不可能收监,检举是合乎律法的,我朝对这方面持鼓励态度。恶意检举,检举人会杖三十。赈灾之事还要收尾,你们两家暂且熄火。” 谢星珩欣然接受。 这么大个仇家,给朝廷一窝端了,多可惜啊。 留在他手上,让他慢慢玩,才是合适的。 正巧,他要赶考了,暂时没工夫跟李家较劲,江家也得养养。 而李家此番太飘,把常知县给得罪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不知道李家新巴结的靠山,能不能护着他们免受顶头上官的刁难。 正事谈完,谢星珩送客到后门。 后门外,他大哥大嫂还有小豆子都在外边等着,看他全须全尾的,精神也好,都松了口气。 他们老实听话,关起门来过日子。 徐诚敲门,也只开了一道缝。 今早上,来官爷敲门,说带他们来见见谢星珩,他们的心一直提着。 小豆子年岁浅,不知道县里发生了什么事,听说要来找谢星珩,还很开心。 门外等了一阵,看后门有兵卒,爹爹跟父亲的表情又沉凝忐忑,小小的人,也闭着嘴巴,在沉默里酝酿着害怕,见了谢星珩就哇哇哭。 这次冒险回来丰州,谢星珩自认为最对不住的人就是大哥大嫂了。 他们当牛做马,苦日子熬到了头,差点儿就全成了空。 有林庚看着,谢星珩能出门两步。 他抱起小豆子,拍着他瘦瘦的背哄了几句。 “怎么见了我就哭?是谁说要当小男子汉的?” 小孩儿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小豆子带着鼻音讲两句,脸上就有了灿烂笑容。 谢星珩又看大哥大嫂,两人应是没休息好,眼底都青黑一片。 陈冬人瘦,时至今日,也怀孕六个月了,四月时肚子小小的,五月里不太显,进入六月,随着他精神变好,肚子才鼓了起来。 如今七月了,他腰都往后塌。 谢星珩嘱咐陈冬:“待会儿回家,顺路去医馆摸个脉,你这胎怀得坎坷,好容易养出点好颜色,这一惊吓,脸色又蜡黄蜡黄的,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也不好补太过,怕胎大了不好生,你就仔细问问郎中,看怎么养。” 转过头,又跟拄着拐杖的谢根说:“出都出来了,你多买些米回家,我记得你们都吃不惯面食?多买些米吧。孩子也长身体。我这儿再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就回家。不用忧心。” 谢根张张嘴,他想说家里有米,有很多米。 宋明晖去家里拜访过后,给家里把能添置的都添置了,米缸自然也填满了。 他是个木讷性子,在官兵的围视下,突然跟谢星珩有了兄弟间的默契,明白过来不宜多问,只是应好。 他们往屋里看,小豆子也问为什么不能进屋里。 谢星珩说:“家里要休整,房子装漂亮了,再接你们来小住。” 抄家见了血,跟大人说话,就能直接点,好让他们安心。 “有个郎中在,小鱼在内院看着,今天不能出来见你们。” 里面有郎中,那就好说了。 他们早上出来急,一家三口过来,什么都没带。 余下琐碎,都是问谢星珩缺什么。 谢星珩不厌其烦,某些重复问题,也都好好回应。 主屋里,江知与守在宋明晖的床前,看郎中摸脉许久,眉头越皱越深,心里越发焦急。 这郎中他不认识,丰州叫得上名号的郎中,他都见过,镖局的生意性质使然,他们家常跟医馆打交道。 他不敢出声惊扰,站旁边一会儿,后背都有汗湿的痕迹。 郎中收手后,江知与心情才缓和。 下一刻,又因他的话,心口被砸了重石般,一下子没站稳,被阿华叔扶了一把。 “什么、什么中毒?” 章正起身,到桌案边开方子,头也没抬。 “中毒,时日有两个月,日积月累的,再迟命就没了。” 两个月前,他爹爹还在京都。 江知与一瞬间红了眼。 回来丰州后,丸药吃没了,爹爹还请丰州的郎中继续开过方子。 主要是治疗咳疾,没谁说是中毒了。 方子开好,等在旁边的武剩拿出去抓药。 章正摸摸胡须,叫江知与把之前的脉案拿来看。 脉案有备份,他抄录了一份给谢星珩带去府城请郎中,家里还有。 之前吃过的丸药没了,药方还在。 方子没问题,之前的脉案是照着咳疾来的,丰州的脉案则有异样,郎中未觉,当是隐疾,忽略掉,先开了治疗咳疾的方子。 毒性入肺,越咳越往四肢蔓延。 心肺离得近,腹中五脏聚集,再迟真是神仙都救不了。 脉案和方子都不具备参考性,章正便挑出最先的几张方子,跟江知与说:“这方子是治疗咳疾的,脉案肯定是错的。你看看最初是谁给你爹爹看的病吧。” 在京都病的,那当然是三叔请的郎中。 江知与不笨,他讨厌三叔,因亲事和家变,他更是恨三叔,可他很理智的知道,爹爹的毒,绝不可能是三叔下的。 他还没有直接跟老家撕破脸的打算,他还要钱上下打点,为他的官途铺路。 又是三叔的那个对家? 是沈观吗? 江知与吸了口气,给他行了大礼。 “多谢。” 章正再留几句医嘱,提出告辞。 江知与请他留步,再给府中其他人看看。 两个小丫鬟年轻,吃了药,当晚就好转了。王管家上了年纪,躺下后昏昏沉沉,一碗药吃一半流一半,脸色越发憔悴。 章正进过的门户多,还没见过哪个东家主子,对下人安危如此在意的。 江知与说:“他跟我父亲结识多年,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在江府做管家了。我父亲跟爹爹认识,还有他牵线搭桥的。” 是管家,可他们没把王管家当家仆。 府上别的人,都有卖身契。王管家父子没有。 章正看了,也给方子做了调整,增添删减了几味药,余下只能静养,看他能不能挺过去。 谢星珩回来,带了宋明晖的药。就在院里生炉子熬。 王管家的药迟一点抓回来,来巧在后边巴巴的等。 今天日头高,过了中午就转阴,一下午闷着没落下雨。 江知与神色怔忪,跟他说话他老走神。 谢星珩回头看了眼屋里,阿华叔在床前伺候,没来报信。这意味着宋明晖还在昏迷状态。 谢星珩拍拍江知与的肩膀:“别怕,爹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江知与眼睛睁着,半天没眨动一下,盯着发白的地砖,看得眼睛刺痛才闭眼。 “要不是因为我,爹爹在京都不会生病的。” 都是为了他的亲事拖延时间,才会故意生病,让人钻了空子。 谢星珩不这样想。 宋明晖跟姜楚英去京都,随行护卫少。 投毒不成,路上必然有截杀。 再说,人在江老三的府上,从药里下毒,是宋明晖给的机会。别人难道事前就知道有这个机会,安心等着? 江老三府上,肯定有被买通的人。 还得是负责宋明晖的吃住饮食的人。 人在情绪低迷时,需要一个精神支柱,也需要一个目标,不论源自仇恨还是爱意。 谢星珩把这些分析给江知与听。 江知与突然问:“小谢,你什么时候去京都?” 谢星珩最迟月底出发,再晚赶不上。 他算过日子,七月二十八就得走,否则一点活动时间不剩,路上稍出点岔子,他今年就进不了考场。 江知与垂眸算算:“我看看父亲什么时候到家,他赶得上,我就随你一起上京。” 他要去看看。 谢星珩应允了,“好。” 阴云遮天蔽日,夜里不见星辰与明月。 江知与让谢星珩早睡,谢星珩还得温书,为科举做准备,得养好精神。 白天阿华叔看顾了一天,也该轮换。再者,作为赘婿,谢星珩单独守夜不合适,不如养精蓄锐,白天也能帮着照看府上。 江知与在床前枯守,点了两盏油灯干熬。 小时候,是父亲带他多,爹爹总是冷着一张脸,他也不知怕,总是找爹爹缠磨玩闹。 现在还有些浅淡记忆,那时,好多人都说他爹爹不爱他,也不喜欢江家。年幼懵懂,时常怕,抱着爹爹哭得可凶。 他爹爹发脾气的样子跟他父亲不一样,父亲性烈如火,动怒时,一言一行都很有攻击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生气了。 爹爹不一样,他话少,表情不丰,话又戳人心窝子,直往人痛处踩。 他已经不记得那阵子爹爹都说过什么了,就记得爹爹抱着他,一家家上门“讲道理”。 不论别人怎么急怎么骂,他爹爹都云淡风轻的,仿佛只是说了很平常的话。 幼年时,他也很想成为爹爹这种人。 厉害内敛,不显山不露水,胸中自有天地。 习了几年武,逍遥畅快了一回,还被父亲带出去游山玩水,体验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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