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来,这修士喜欢各种花儿,而其中最最偏爱的,应当是桃花,因为他的玉石榻所在的那座石台上,摆满的,尽是粉色的桃花。 不知为何,林澹的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自己以前住过的那座亲卫宅院的景象来——那座宅院虽然因为四处都被冰封住而显得萧索,但是仍旧可以从各处遗落的痕迹中看出来,那院子里曾经遍地种满桃花,屏风和墙壁上,也都画满桃花图案。 那身穿月白色长衫的修士,就那样垂着眼,看着手中的小桃枝顶端生出的一朵粉嫩的花骨朵,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时,一名身穿侍卫服的修士走上前来,禀报: “天机道人求见。” 年轻修士原本落在桃花花瓣上的手指微微一抖,唇角的笑意缓缓地压下去,“请他进来。” 看起来,这个时候的天机阁阁主,是由云螭的师父天机道人担任的。 这是一位瘦骨嶙峋,留着一丝不苟的山羊胡,看起来一板一眼的中年修士。 见对方走进偏殿,身穿月白色长衫的年轻修士从玉石榻上坐起身,朝对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道长,不巧得很,寒灯真君现下正在闭关,不见客。” 天机道人直直地望向玉石榻上的修士, “老夫并非为寻寒灯而来,老夫此行,是想与真人聊一聊。” “……我?” 年轻修士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情。 “正是。” “道长,所为何事?” 天机道人这时抬起手,从袖兜里取出一枚白玉卦签,递到玉石榻的方向。 坐在塌上的年轻修士这时轻抬一根手指,用灵力将那卦签托起来,拿到面前来。 林澹原本站在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缘,也就是他在现实中经常使用的那青龙传送阵所在的位置。 这时候,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来到玉石榻边上,身体往前探出去,跟着那塌上的年轻修士一起,看向面前的白玉卦签。 那白玉卦签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小点,用几条竖线连起来,乍一看,跟摩斯密码似的。 林澹眉头拧起来。 卦象什么的,简直比医生开的药方还可怕,像是天然带着加密系统似的,只有医生和药师们自己看得懂,外人看起来,就是一排鬼画符。 反正林澹这么个对卜算一窍不通的半吊子修士,现在看着这些点点线线的,是一头雾水。 但是一扭头,林澹却发现,那年轻修士在看到白玉卦签上的内容之后,脸上的血色刷一下褪尽了。 眉心轻蹙,唇角紧紧绷成一条线,年轻修士神情凝重地盯着那白玉卦签,捏住卦签底部的手指都细微地颤抖起来,额头上甚至已经渗出细汗。 蓦然抬起眼眸,年轻修士看向天机道人,沉声问: “这是何人算出的卦象?” 林澹离得近,此时可以清楚得听出来,对方讲话时,声音都在颤抖。 对方将眼睫掀起来,林澹才看清楚,对方眼尾泛红,竟然……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林澹微微一怔——看起来,这些晦涩难懂的点点线线,非常不一般。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石台边的中年修士。 天机道人同样神情凝重,直视着玉石榻上的修士,沉声应答: “是老夫,以问天台为盘,星辰为盖,耗时七七四十九日,亲手演算。” 玉石榻上的修士闻言,目光缓缓落在天机道人双手之上。 林澹跟着他看向那双手,这才注意到对方的两只手看起来枯黑似烧焦的老树皮,哪怕被刻意掩藏在袖中,仍旧可以明显看到此时颤抖得厉害——那种颤抖和玉石榻上年轻修士那因为心神不稳而出现的颤抖,并不相同,那是手臂肌肉受到较为严重的损伤而出现的持续性抖动。 天机道人的双手,受了很严重的伤。 看起来,是因为逆天而行,强行窥探天机,而落下的惩罚。 所以,对方所言不虚,现在这白玉卦签上的内容,确实是由这位阁主亲手演算得到的。 也就是说,这支签,绝不会出错。 玉石榻上的年轻修士紧紧闭上双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 许久之后,像是认命,他颤抖着双唇,缓缓开口: “道长,此事,可曾告知其他人? “三教盟……知晓了吗?” 天机道人摇头,“除了你我二人,并无第三人知晓。” 年轻修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缓缓从玉石榻上站起来,接着…… 竟是双膝一弯,直直地朝着对面天机道人跪下来。 天机道人见状,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冲上前去,虚虚地扶住对方,调动灵力,努力想要将对方拉起来,可对面铁了心要跪他,无论如何不愿起身。 天机道人眉头皱得很深,沉声说: “师弟,起来!莫要跪我!” 年轻修士闻言,抬头看向对面年长的修士—— 打从他离开天机阁,来到寒玉宫之后,天机道人再不曾称呼他一声“师弟”,如今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又被重新讲出口,那便是说…… “师兄,您……愿意帮我?” 年轻修士殷切地望向对方。 天机道人沉默片刻,点头,“我若不想帮你,又何必在算出这卦签之后,头一个,便来找你?” 是啊,天机道人出现在这寒玉宫偏殿的那一刻,不就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么浅显的道理,是那修士自己关心则乱,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 咚! 年轻修士二话不说,额头磕在玉石地面上,发出闷响。 “你……起来说话!” 天机道人咬着牙训斥。 对面修士却不肯起身,直言自己的请求: “求师兄,念在往日情分,务必将此事压下,除你我之外,再不得要第三人知晓这卦象。 “我寒玉宫,必定倾尽所有,回报天机阁!” “唉……” 天机道人叹息摇头,“回报的话,就不必再说,此事,我依你。” 年轻修士闻言,正要叩头再谢,天机道人这时却抬手,拦下他,道: “只是,此卦实在事关重大,牵涉到整个北斗大陆的全部气运,还有万千修士的道途与性命…… “五百年后,那是一场大火,燎原之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我可以不将此事禀报三教盟,但三教盟并非只有天机阁这一个渠道来获取天象与预言。 “就算我不透露,三教盟也迟早都会演算出这整片大陆的极凶之兆。 “我可以帮你这一时,但往后,何去何从,你只能自行寻找出路了。” 天机道人说罢,拂袖而去。 年轻修士怔怔地望着对方背影消失的方向,愣了许久,才瘫坐在地上。 他重新捏起那白玉卦签,又看了片刻,接着长袖一挥,将那玉签抛至空中,又从掌心逼出一缕赤红的火焰来。 火舌将玉签裹挟,顷刻之间,白色玉签便被熏成黑色,最后化成飞灰,飘散在偏殿上空。 抬起眼,看着那丝丝缕缕的飞灰,年轻修士肩膀塌下来,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言儿……” 话讲到一半,偏殿外头,倏忽飘来一道熟悉的冬雪的气息。 年轻修士慌张收敛心神,一边挥袖将空中的火焰和飞灰尽数清除干净,一边旋身跃起,轻盈地落回玉石榻上。 待到那气息进入偏殿时,年轻修士已经恢复了平常模样,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师娘!”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偏殿门口传来。 林澹心头仿佛被什么砸到,猛地抬起头,就看到一个白衣少年,脚步轻快地从门外走进来。 那少年长发半束,头戴白玉冠,额发一丝不苟地竖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越发衬得那一双眉眼熠熠含情。 说来奇怪,打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林澹见到的孤月真君,永远都是半遮住脸的,不管是戴着帷帽,或是戴着那白玉面具,总之,林澹从未见过掌门尊上的模样。 可是,此时这少年弯着眉眼,唇角勾起笑,缓步走入林澹的视野中时…… 只一眼,林澹便认出了对方。 那是靳言。 年少时的靳言。 恣意地将自己的美貌展露于人前,笑容绚丽像雪山之巅的一抹朝阳,眉眼清澈到不见一丝阴霾的靳言。 五百年前的靳言,还不是寒玉门掌门,不是高高在上的孤月真君,不是人人畏惧的渡劫境大能。 可他漂亮,张扬,带着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没有任何被岁月打磨侵蚀的痕迹。 林澹紧紧地盯着那张秾丽的脸,没来由地,感到无比低落。 他和靳言,如果是相识在这五百年前,该有多好?
第77章 思绪纷飞之际,那白衣少年,已经不期然走近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少年那张漂亮的脸一点点在林澹视野中放大,没来由地,林澹的心跳扑通扑通,变得又急又重。 那少年的肩头几乎要撞上林澹的胸膛,对方微微扭头,看向林澹。 两人的目光突然撞上,林澹心中一紧,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捉住对方手臂,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他喉咙发紧,一个字尚未吐出来,就见少年已然将目光重新轮回玉石榻上,笑容依旧,与林澹擦身而过,仿佛林澹不过只是一道空气似的。 林澹苦笑摇头。 他现在,可不就是这里的一道空气嘛,以上帝视角,看着过去的这一段历史。 这落寞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很快被林澹压下去——现在不是伤感矫情的时候。 他转身,很快跟回玉石榻所在的石台边去。 靳言这时已经脚步轻快地走到石台上,停在玉石榻边,声音清亮地又喊一声:“师娘!” 榻上的修士仰头望着靳言,眼底满是笑意,一边缓缓坐起身,一边问:“何事,这样高兴?” 靳言这时朝后退了半步,双手死死地背在身后,语气轻快地说:“你猜。” 林澹从未见过这样活泼又带着孩子气的靳言,他忍不住跟着笑起来,视线落在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 那双手上,此时一左一右握着两把玄铁剑。 玉石榻上的修士将视线短暂地瞥向靳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上,然后手撑着下颌,佯装思考的模样,沉吟一阵,接着说: “我猜猜……莫非,言儿的修为,更进一层了?” 靳言闻言,轻叹一声,“好没意思,师娘算无遗策,想算什么算不出来。” 榻上修士闻言,笑起来,“你每隔十天半月,便要提升一次小境界,如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有何猜不出的,何须要动用本宫的灵力专门去卜算呢?” 这话倒是真的,靳言无可反驳,换了个话题,重新兴匆匆看向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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