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恨恨地想:今日我不宜出门的,哪怕要跳海也应该选个吉日的。 药柜抓药的药童也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夏珉子的表情他尽收眼底,皮笑肉不笑地指着门外道:“斜对面有一家当铺,公子不妨去看看?” 夏珉子听出了弦外之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脸上闪过一丝不舍与心疼。 那枚玉佩是他娘亲送给他的十三岁生辰礼物,已经陪了他好些年了。 夏珉子摩挲着玉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罢了,我都是打算与世长辞的人了……就算没有它,悲痛也只增不减。若它能救人一命,便舍了吧。 权衡一番,他终于迈步走向了那间当铺。 何芊子送给夏珉子的礼物,定然都是精挑细选最好的。这枚玉佩,当了很多银两,远不止一年半载的药钱。 夏珉子原本想着交了药钱便离开,但大夫却死活不让他走,秉着医者仁心的美德,苦口婆心地劝夏珉子,说不能狠心丢下患者独自养伤,不然不仅身上的伤好得慢,心里也会有伤的。 夏珉子十分无奈,觉得大夫太小题大做,可他偏偏又说不过他。 而希荀则在一旁偷偷窃笑,笑完还很配合大夫即兴上演了一副“你要是走了,留下我一人,我容易压抑出内伤”的无助模样。 夏珉子摇头叹气,深感自己今日当真时运不济,但最终感叹完还是留下了。 事实证明,大夫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希荀的伤,在昂贵药材的治愈与夏珉子的的陪伴下,好了大半。 能下床走动后,他便再也躺不下去了,没过几日两人便一起离开了医馆。 为了感谢夏珉子,希荀决定用他为数不多的钱请他吃个饭,还豪迈说地儿随便他挑! 夏珉子却道不用。希荀好说歹说,最后靠耍赖才终于说服了夏珉子。 夏珉子挑的地儿,是街上一家不起眼的小茶馆,小茶馆有些特别,只卖茶,不卖其他。 希荀进来茶馆后便一脸疑惑,夏珉子却道这家小茶馆的茶里有故事,你且喝喝看。 然后啊……希荀喝了一杯又一杯,除了时而苦涩时而甘甜的茶味儿,愣是没喝出来一星半点其他的味道。 夏珉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喝茶。喝完茶后,伸手问希荀要来了他的钱袋,说他与老板是旧识,付完帐想同他说几句话。 出了小茶馆,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只是希荀走着走着却发现,他的钱袋好似有些重? 打开一看,里面的碎银子铜板一个不剩,却满满当当的堆满了银票。 碎银子铜板应该是付了茶钱,但这些银票是怎么回事? 希荀足足愣了半响,忽的一拍自己脑门,猛地调转方向快步跑去! 这家伙凭什么自作主张给他留那么多药钱?! 夏珉子又来到了拾遗海,他一步一步地往海里走去,冰凉的海水渐渐漫过他的小腿、大腿…… 然后是胸口、下巴…… 就在他整个人将被海水无孔不入的拥抱住之时,身后传来了“哗啦”的落水声与呐喊声,希荀又惊又怒地喊道:“夏珉子!你在做什么?你给我停下!” 夏珉子回头一看,见到了无比狼狈的希荀。不会水的他此刻正艰难地朝着自己跑来,带着无限担忧与气急败坏。 那一刻,夏珉子的脚步有些挪不动了。不得不说,他有些被感动到。 希荀在水里有些站不稳,呛了好几次水,然后呛着呛着,居然学会了一招半式!他心下狂喜,也不管那姿势好不好看,忙半游半跑的来到夏珉子身边,好在他比夏珉子高,海水只没到他的脖子。 他猛地一把抓住夏珉子有些瘦弱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往岸边走去。 夏珉子就那么任由他拉着,清晰的感受到,希荀满腔的紧张与担忧。 但一回到安全的岸边,希荀那些紧张担忧就全给扔到脑后去了!他用怒其不争的眼神死死盯住夏珉子,拽着他手臂的手也未曾松开,直接开口就骂,足足骂了他一盏茶的时间,直到骂不动了,才停下。 夏珉子揉了揉耳朵,突然无端生出一种做错事被长辈责骂的愧疚感来。 希荀骂够了,便拉着夏珉子走了起来,边走边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夏珉子没有回答,希荀便也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但走着走着,希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瞪大了眼睛问道:“之前你救我那次?是不是……” 夏珉子冷静地打断他:“是。” 希荀一口气噎在胸膛,差点被自己噎死,这人怎么回事?死一回没死成还要再死第二回 ?!发什么疯?! 希荀的目光突然由震惊不解变成了心疼难受。 末了,他讲道理道:“看你年纪不大,就这么死了那多可惜?我虽不知你经历了什么,但是你可知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事能大的过天?你又何必一而再的去寻死?你可有想过你的家人会有多伤心?” 夏珉子眸光忽的黯淡下来,冷冷道:“我没有家人了。” 希荀一愣,忙道:“那你和我回千钟山吧,你救过我,于我有恩。也许现在的一些事情你觉得很没意思很没意义,但日后你都会找到答案的。”希荀猛地加重语气强调,“你只有活着,才可以。” 夏珉子听完不为所动,依旧固执己见,“这次你也救了我,谢谢你,不过我们扯平了。我并不想去千……”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希荀很不讲道理地打晕了。 然后,他便被带回了千钟山。 回到万安观后,希荀与夏珉子斗智斗勇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夏珉子终于被感化了,和希荀说了他的心事。 希荀就坡下驴,循循善诱地对他说道:“那你何不当一名锄强扶弱、见义勇为的道义之人呢?你积德越重,身上的罪孽便越少,你的娘亲也能有更好的轮回道。” 希荀说这些的本意是想将他收入万安观门下的,谁知道,夏珉子转身便剃了头发,成为了一名出家人。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希荀劝过他很多次,但夏珉子却一意孤行。 希荀无奈地呕出一口老血,捶胸顿足暗骂自己失算了失算了。 确实很多事,人算不如天算。 出家之后的夏珉子,摇身一变成为了悲悯。他听了希荀的话这些年来,诵过不少经,积过不少德,帮过不少人。 虽然他无法真正做到心安理得,但好歹也是好好活了下来,也算是听从了何芊子的遗愿。 后来,希荀与悲悯渐渐变成了好友。 再后来,希荀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并非那么简单。 只是当他鼓起勇气表明心意后,悲悯却以余生不入红尘为由拒绝了,但并未因此断绝了二人的交情。只要不提那些,二人一切如常。 希荀对悲悯多少还是宠溺和爱惜多一点的,他不愿,他便不强求,就这样陪在他身边,他也乐意。 但要他忘记,恕他做不到。 二人穿过了山门,走进与世隔绝的山内世界。 希荀不再想那么多,看着那些在冬雪中傲然而开的梅花,笑问身旁之人:“你看,这梅花开得正好,我想做些梅花糕,悲悯啊,你可否赏脸一同帮忙摘些梅花啊?” 悲悯笑答:“好。” 往后时光漫漫,谁也说不准。
第53章 空尘与陌盛真等人一同下到千钟山山脚下之后,百里霓望表示自己没有要回百鸟山的想法,也没有要继续和空尘陌盛真他们同行的意思。 百里霓望至今都还戴着那块刻着她名字的长命锁,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就一直追问她的师父:“师父师父,我爹娘他们在什么地方啊?他们怎么不来找我?是不是不要我了?” 她的师父杜姬往往都会笑着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哄她几句,然后很巧妙地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待她再大些的时候,师父就哄不住她了,当她再问起时,师父便用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语气,道:“他们当然不会不要你,说不定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你呢。当时也许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同你分开的。霓望,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就可以自己去找到他们……” 百里霓望对师父一向敬重信赖,因此,师父说的话,她都信。所以,她心里对长大一直都翘首以望。 如今,她觉得自己该长大了,她也觉得自己算长大了。 她打算独自一人,轻装上阵,去寻找她的亲生父母。 陌盛真多少有些担忧她,但也不会拦她,只是十分理性与难得耐性地和她说了各种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前途未卜、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陌盛真说这些的时候,空尘尘就在旁边偶尔见缝插针一下或者添油加醋一番,两人一唱一和中,看彼此的眼神都变了几变,然后莫名其妙地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冰释前嫌的情绪,之前的不愉快和别扭,统统都烟消云散。 百里霓望一边乖巧地听着一边忍不住笑陌盛真怎么变得如此啰嗦…… 陌盛真看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再啰嗦。 叶暮瞧上去更不舍得和百里霓望分别,这段日子来,同病相怜的两人着实成为了无话不说的知己。 眼下他还没说几句话,百里霓望忽然掉了几滴眼泪下来。 叶暮只好轻声细语地哄她,笑说你又不是一去不回,今日一别,他日也总会再重逢。 百里霓望收住自个儿的眼泪,泪眼朦胧地点点头,她是一个倔强的人,可谓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即便不舍分别,但已经决定好的事情,是无法再去动摇半分的。 于是,在千钟山的山脚下,经过一场依依不舍的道别之后,在三人的目送中,百里霓望步履轻快地走向另一个方向。 少时的离别,尽管不舍,但总不会太过伤春悲秋惊天动地,因为天真无邪的少时心性令他们相信,哪怕隔了山高水远,也终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对于久别重逢,他们都是坚信不疑的。 说来也是不巧,叶暮在昨日突然收到了他爹叶念的传音,说他娘亲生了一场重病,让他赶紧回去。 叶暮一方面担心有诈,一方面又真的放心不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赶紧回金石山看一眼。如果回去之后他们还要逼着他同子书阳双修的话,那他不怕再任性地离家出走一次! 走之前,叶暮问陌盛真和空尘:“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陌盛真和空尘在下山之前就商议好了,他们要去金石山——因为他们要暗中追查,看那幕后之人究竟是不是叶念。 但陌盛真此刻并不急着去,也并不打算和叶暮同行,因为空尘毕竟顶着子书尘那张脸,如果就这样贸然前去的话,难免会遇到些不必要的麻烦。 陌盛真道:“我们打算先去弃尘城走走看看。”
59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