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盐的重要性,并非刚被人们知晓,也不是什么秘密。 历朝历代对盐的管控都十分严格,而对行军打仗的军队来说,更不能缺盐。 缺盐,士兵就会没力气,就拿不动武器,打不了仗。 尤其对一些急行军或远征的军队,军中甚至会直接给每位士兵发一小包盐,让他们可以在行军途中混水喝下去,或直接捏些吃下去,及时补充盐。 张虎大字不识一个,又是守军,不知缺盐会如何。 裴二听到“缺盐”两字,倒是皱紧眉,直觉意识到严重,估计失忆前知道,但如今不记得。 李禅秀没注意他们的神情,仍在蹙眉思索—— 盐对士兵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那些经常领兵打仗的人、管军需的人,甚至是军中伙夫,应该都知晓。 既然这样,营中饭菜为何还会长期缺盐? 此前他在女眷那边吃饭,菜也寡淡无味,那时以为是军中刻意苛待流放来的人。 但现在看,恐怕未必。 连每天需要大量训练的士兵都缺盐,流放来的人的饭菜又怎会有盐? 那么,营中的盐都去哪了?这件事陈将军又知不知道? 他一路流放过来,也没听说雍州缺盐。 李禅秀很快意识到事情恐怕不简单,忙让裴二和张虎两人先别吃了,把今天的菜留下,接着把猜测告诉裴二。 裴二神情立刻也严肃,仔细忖度后,沉声道:“我现在就去见陈将军。” “嗯。”李禅秀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 以他之前观察,陈将军这个人还是正直的,否则他之前让裴二赢大比时,也不会把宝都压在此人身上。 “另外我也回去跟胡郎中说一下,请他也去见陈将军。”李禅秀又道。 裴二深深看他,良久才点头说:“好。” 外面天色已黑,裴二不放心他一个人回药房,让张虎送他。 目送两人走远后,裴二才叫来一名小兵,命对方将桌上剩的一碗菜装好,随自己去中军大帐。 . 李禅秀回到药房,刚好胡郎中也从外面回来。 见天都黑了,他还没回去,胡郎中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还没回?” 李禅秀摇头:“有些事要跟您说。” 说着看一眼外面,见没人经过,才示意胡郎中往里走走,压低声音把情况跟对方说了一遍。 胡郎中听完明显意外,凝神道:“有这事?不可能啊,我每日也吃大锅灶的菜,有盐味啊。” 李禅秀一时沉默了,半晌问:“您确定?” “还能骗你不成?”胡郎中说着,眼神示意不远处的桌上,“喏,那边桌上还有小半碗菜,是先前我跟胡圆儿没吃完的。” 李禅秀再次沉默,走过去尝了一口冷掉的菜,随即皱眉。 的确,有盐味。 那这更说明,有人不敢让胡郎中这样也吃大锅菜,但身份又有些特别的人发现这件事。 他们想隐瞒什么? “那您尝尝我带回的这份菜。”李禅秀将同样的一份菜从药箱里端出。 . 中军帐内,陈将军忙了一天,刚有空坐下吃饭。 听说裴二有事要汇报,他直接让人进来,边吃边听。 但听着听着,他渐渐放下手中碗筷,咀嚼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一双锐眼紧紧盯着下方的裴二。 直到裴二讲完,他久久未语,营帐内也一片安静。 半晌,他终于开口:“你可知,我每日也吃大锅灶的菜?” 裴二心一沉,以为他知道此事,甚至…… “你确定这件事是真的?不是这一日两日才有的?”陈将军又问,神情不像是早就知情。 裴二这才放下心,沉声回:“不敢欺瞒将军,属下只这几日才在营中吃饭,菜长期没盐是问张虎得知,另外军中大夫去看过,那一百多名士兵确实是缺盐,才总是疲乏无力。” 他抱拳回话,态度不卑不吭,顿了顿,又道:“属下带了一碗今天的菜来。” 陈将军立刻道:“端上来。” 那名小兵很快把菜端到案上。 但菜一路端来,已经冷到有冰渣,旁边的文吏忙要端去热热,陈将军却抬手说“不用”。 接着夹起那菜,连冰渣一起送到口中,咀嚼半晌,脸色越来越沉,忽然又夹几大筷,猛塞进嘴里,皱眉大口咀嚼。 旁边文吏看得心惊,裴二却一直平静站在下首。 忽然,陈将军猛摔筷子,连同手中饭碗一起重重砸在桌案上。 他霍地起身,面沉如水,来回踱了数步,突然朝裴二道:“把你说的那个张虎叫来。” . 翌日。 天寒地冻,一夜北风过后,边镇似乎又冷许多。 营中的伙房外,早起的士兵冒着严寒排队,冻得不时跺脚抱怨—— “这见鬼的天,越来越冷了。” “今天我实在是没力气起来,不知怎地,浑身懒洋洋,要不是怕挨军棍,我就称病了。” “哟,怕是上月回家,跟媳妇滚了被窝,才没力气?” 旁人打趣,且军汉说起荤话,什么字都往外蹦。 那士兵被臊得脸红,粗声骂道:“滚滚滚,我媳妇上个月回娘家,我什么时候回去了?就在营里吃的。” 几人一阵笑闹,忽然又有人道:“说起来,那位刚成亲的裴百夫长,他媳妇可真是,长得跟仙女似的。” “裴百夫长刚成亲就每日住在军营里,也真舍得。” “要是我,就是挨军棍,也要每天回家睡!” 正说着,周围忽然一片安静。 开口的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仍在笑哈哈,忽然被人捣了几下,才皱眉不快地转身,结果正对上裴二一双冷寒黑眸,吓得瞬间激灵,开口结巴:“裴裴、裴百夫长!” 裴二冷冷扫他一眼,才端着碗,去另一边排队。 见他走远了,几人仍不敢大喘气,过了许久,才有人压低声音,心有余悸道:“这个裴百夫长眼神太吓人了。” “我感觉他比千夫长都吓人。” 正说着,白千夫长忽然大步走来,面色明显不善。 他一眼找到裴二,直接走过去,开口便斥:“裴二,我听说你昨天竟把你媳妇带来这边吃饭,怎么,你把军营当你家了?我知道,你也就这点出息,参加大比就是为了跟你媳妇成亲,还当着全军的面说,你要是真离不开媳妇,就赶紧滚回家去!” 裴二闻言转身,黑眸冷冷看他,无端令人胆寒。 白千夫长竟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寒凉,明显怔了一下,回神后,心中暗恼,道:“怎么?不服?不服就……” “我滚不滚不好说,但有人的人头,恐怕真要滚。”裴二收回视线,语气不咸不淡。 白千夫长一愣,随即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说完,忽听身后不远处陆续有人喊“陈将军”“将军”…… 白千夫长回头,正见陈将军面沉如水,抬手止住行礼的众人,大步朝这边走来。
第28章 白千夫长一见陈将军来, 忙收敛方才倨傲,快步上前行礼,小心询问:“将军, 您怎么来了?” 陈将军快步走至, 经过他身边时,沉沉看他一眼,目光竟有些骇人,随即一言不发, 大步继续往前走。 白千夫长心头一跳, 弯着的后背微僵, 心底隐隐一阵不安。 再抬起头时,正撞见跟陈将军一起来的两名亲随, 以及胡郎中……和李禅秀。 知道他们是跟陈将军来的,白千夫长自不敢再对李禅秀出现在这有什么意见,甚至不明显地往旁边让了让, 给这几人过去。 裴二在李禅秀出现时,目光便落在他身上。 李禅秀经过他身旁时, 不着痕迹地朝他笑笑, 随即和胡郎中一起走上前,裴二的目光也不自觉跟着移动。 两边士兵在刚才陈将军经过时,就自发让开路, 这会儿都伸长脖子张望, 好奇发生了什么。 陈将军一路走到正给士兵打菜的伙夫旁, 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忽然一把夺过铁勺, 从桶里舀出一大勺菜。 他沉着脸,也不用筷子, 当场就用手抓些菜,不怕烫似的塞进口中,大口咀嚼。 渐渐,他目光变得骇人。旁边伙夫吓得一声不敢出,大冷的天,额上竟渐渐冒出汗。 不远处,白千夫长见状,脸也微白,心里一阵发慌。 “哐啷!” 铁勺忽然被重重扔回桶中,溅起少许菜汁。 陈将军带着压不住的怒气,喝问伙夫:“这菜你尝过?” 伙夫急忙抬袖擦擦额上的汗,战战兢兢:“尝、尝过。” “那好,我问你,可尝出这菜的味道有问题?”陈将军压着怒意继续问。 伙夫已经两股战战,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白千夫长,又咬咬牙,颤声回:“禀将军,没、没有,就是正常菜的味道。” 陈将军眼底明显闪过杀意,忽然冷笑两声,转身对自己的亲随兵道:“把我今早的那份菜拿过来,给他尝尝,再让他尝尝桶里的菜。还有,把管军需的孙恩河叫来,还有白士忠,让他们都来尝尝这菜!” 白士忠就是白千夫长,被点到名时,他明显颤了一下,脸色瞬间更白。 抬起头时,他目光恰好和对面的裴二对上。裴二只淡淡扫他一眼,便收回视线,仿佛他已经是个死物。 白千夫长暗暗咬牙,擦了擦额上冷汗,脚步沉重地走上前。 没一会儿,管军需的孙恩河也匆匆赶到,他是一路急跑过来,有些胖的身体累得微喘。 四下一片安静,士兵们此刻也看出几分端倪,八成是有人克扣他们的粮食,被陈将军发现了。 一时,在场有人沉默,有人死死盯着白千夫长三人,开始不平和愤恨。 管军需的孙恩河此刻仍不了解情况,小心翼翼看旁边的白千夫长一眼,厚实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被命令尝一尝那两份菜。 孙恩河还不明所以,一边纳罕,一边干笑对旁边士兵道:“劳驾,给我拿双筷……” “给我用手抓!”话没说完,就被陈将军带着怒意的声音打断。 孙恩河吓得一抖,再转身,就见白千夫长和伙夫已经跪地,用手抓着盆里的菜吃。 他吓得赶紧也跪下,跟两人一样,抓起盆中那些菜,拼命往嘴里塞。 看着这两个平时威风、经常瞧不起大家的千夫长、军需官,这会儿跪在地上抓菜吃,士兵们都有些解气,可一想到他们可能克扣了大家伙的粮食,又觉得不够。 裴二也冷冷看着,眼中看不出情绪。 李禅秀一贯神色平静,站在陈将军身后,胡郎中旁边。 白千夫长三人狼狈吃了好几口,陈将军终于再次看着他们,沉沉开口:“吃出什么区别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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