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娇娥声音婉转,带着鼓励之意:“喔?” 姜晞淡淡道:“江阔是一个擅长讨好别人的人,很害怕与旁人产生纠纷,因此会尽可能地牺牲自己,满足他人。他与李沉冤的关系很不错,又对李昭雪生疏有余,亲密不足,从不过夜。那么,便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江阔对李玉宸如何?” 周娇娥笑道:“有些严厉,有些关心,但都是表面上的,是嘴巴里的,只通过话语说出来,从没有在行动上展现过。李玉宸武功学得好,他并不高兴,李昭雪不让江阔去见李玉宸,他也并不伤心。李玉宸去找他,他要么藏起来,装作忙碌,要么敷衍了事,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姜晞缓缓道:“如此一来,我们便假设,李玉宸……其实并不是江阔的亲生儿子!” “姜慈”在窗幔之后,牙齿因紧紧咬住,而发出细微的摩擦之声。 周娇娥:“江阔与李昭雪成婚,孩子不是自己的,他莫非不生气、不愤怒?李不屈不是一个坏人,江阔又是李不屈比较亲近的弟子,若江阔把这件事告诉李不屈,这件事也是真的,李不屈绝不会怪罪他。” 姜晞淡淡道:“江阔既然习惯于牺牲自己,讨好旁人,那么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他第一个反应也会是遮掩……不过,你说得不错,人不是石头,若真的遇到如此事情,江阔却并不多么在意,还主动避让,也许是因为,这件事本就与李不屈有关,若真的叫李不屈知道了,恐怕江阔也会倒大霉!” 周娇娥:“既如此,江阔知道自己的亲生孩儿要诞生,着急忙慌地去看望,也是情理之中了。” 姜晞接着话茬道:“李不屈发现端倪,叫江阔来到他的书房质问……这样关键的时刻,江阔想必不会再死守秘密不说了。” 周娇娥:“李不屈自然是勃然大怒——他找来李玉宸是情理之中,但是,他为什么不去找李玉宸的亲生父亲来,而是叫舅舅李沉冤来呢?” 姜晞抿起嘴唇,与周娇娥对视。 一个可怕而违背世间道德的观念,同时出现在他们两人的脑海之中。 姜晞缓缓道:“李不屈在这对兄妹八岁之时,就将他们分开……在李昭雪被藏起来的这十年间,只有李不屈与李沉冤知道她在哪里,也只有他们能联系到她。” 周娇娥叹息一声:“李沉冤在李玉宸出生之后,再也没有见过李昭雪。在之前,他们终于熬过了那艰难的十年之后,是每日都要见面的,连李昭雪写下的话本子,也是李沉冤亲自送去编撰出书。” 姜晞喃喃道:“若真是如此,李不屈知道了,恐怕会发疯……” 两人停下了话茬,不再言语,只是彼此目光交汇之间,都有一股轻微的悚然之感。 堂堂武林盟主,妻子早死,女儿怨恨,儿子又犯下滔天大错,孙儿甚至是不该出生的孽种,女婿陪着女儿与儿子蒙骗他,直到露出破绽时,才发现一切的真相。 ——这样的人生,是何等可悲,又是何等令人绝望崩溃? 哪怕在座两位都是圣教的恶人,也觉得这样的人生,实在太过极端了啊! 姜晞沉默片刻:“李不屈情况如何?” 周娇娥语气略微古怪:“与往日一般无二,照常去看顾比武大会。也许,我们猜错了。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离奇。” 姜晞点头:“江阔这样擅长讨好别人的人,在面对无法讨好的李昭雪时,自尊心受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很多男人非常没有出息,在外面点头哈腰,在自己家里嚣张跋扈……想要养外室来证明自己的尊严,也不奇怪。” 周娇娥附和道:“是呢,否则李不屈真要发疯,屋子里岂会没什么动静?莫非李沉冤与李玉宸,都心甘情愿地被李不屈打死、打伤么?” 两人又沉默下来。 空气中浮动着令人压抑的沉寂。 片刻之后,周娇娥缓缓道:“我要出去,好好洗个澡,再吃一顿饭,美美地睡个觉。” 姜晞疑惑地看着周娇娥。 周娇娥轻笑:“毕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过荒谬,哪怕当作谣言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实在是很可惜呀!” 她笑吟吟地转身离去,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了姜晞与“姜慈”。 沉默良久,“姜慈”突然说话了。
第67章 “你们……是魔教的妖人……” 声音细弱而颤抖, 带着一丝空茫,仿佛已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所以才说那样恶心的话, 来折磨我、欺负我?” 姜晞轻轻舒了口气,从桌子边起身,站在床畔, 一把掀开窗幔,笔直站立, 居高临下地俯视仰躺着的“姜慈”。 “姜慈”神色空洞而迷茫,眼角泪痕宛然。 姜晞淡淡道:“李玉宸,你总算愿意跟我开口说话了?” ——眼前附身姜慈的孤魂野鬼, 正是李不屈的孙子,李昭雪的儿子, 年仅十岁,天赋卓绝,只是因为太过幼小,无法继承盟主之位的李玉宸! 李玉宸呆呆地望着姜晞。 方才姜晞与周娇娥所说的猜测实在太过离奇可怕,又太过合情合理,李玉宸的心纷乱如麻, 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姜晞。 “我并不想与你斗个头破血流,你也不必敌视我……人既然已经死去,生前的事情自然就飘零散落,不需要过于在意。你此番留在人世间, 一定是心中有执念没有解除……此时此刻, 你该怎么做,自己好好想想吧。” 姜晞对着他, 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完了这番话。 而后,便松开抓住床幔的手指,任由轻纱薄雾般的丝帘垂落,遮掩住了李玉宸的身影,将他与李玉宸两人隔开,留给这个本龄十岁的孩子一点自我的空间。 姜晞盘坐于地,继续调息养伤。 临近黄昏,门口之人送来了饭菜,姜晞吃完,又端起饭碗,放了足够的肉类与蔬菜,撩开床幔,坐在床榻边,用勺子舀起饭食,递送到李玉宸的嘴边。 李玉宸慢慢张开嘴唇,吃了下去。 姜晞放下饭碗,把李玉宸的身体扳起来,拿两个软枕放在他后背,叫他直起上半身,能靠得舒服些,而后再端起饭碗,一勺一勺地喂饭给李玉宸吃。 李玉宸一声不吭地吃着饭,大颗眼泪啪嗒啪嗒落进饭碗里,就着苦涩的眼泪咽下了这一餐。 吃完了饭,姜晞又给李玉宸拿帕子擦脸,还切了新鲜的水果投喂他,一个字也没有说,但行动却格外妥帖体恤,处处温柔。 李玉宸年岁不大,见人又少,与母亲一直生活在一起,平日里多是习武练字,心思其实很单纯天真,他见姜晞受了自己一掌,分明受伤颇深,却一点怨言也没有,对他仍然很好,心里渐渐生出一点愧怍。 姜晞要的就是他这一点愧怍。 吃饱喝足,姜晞把软枕抽离,将李玉宸放回平躺姿态,诚恳道:“不要怪我……现在你用了别人的身体,为了叫其他人不被你打伤,我只能如此行事。” 李玉宸咬着嘴唇,垂着眼,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你愿意说话,便告诉我吧……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姜晞淡淡道,“只是希望你能快一些,因为等比武大赛结束,我们就要离开牧康城了。” 李玉宸一怔,本能喊道:“那岂不是只剩下几天?” 姜晞嗯了一声:“这里是李不屈的地盘,我们本不能在此多待的。” 李玉宸咬紧牙关,眼眶又红了,强忍泪水,垂下了头。 姜晞重又放下窗幔,让李玉宸自己安静而专注地思考,继续打坐调息,修养身心。 片刻之后,李玉宸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我能相信你吗?” ——成了。 姜晞缓缓睁眼,神色平静而淡漠:“这句话,恐怕要问你自己。” 又是一阵难言的缄默,李玉宸轻声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我,我现在只想娘安然无事。” 姜晞淡淡道:“你尽可以将死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 李玉宸长叹一声:“好。” 李玉宸缓缓讲述起来。 …… 夤夜时分,李玉宸被侍从唤醒。 “这么晚了,发生什么事了?” 他迷茫看向对方,得到的却是同样困惑的目光。 侍从只是道:“庄主叫小少爷过去一见。” 李玉宸有些迟疑,前些时间,李昭雪还警告过他,不要去见李不屈,但这种时候,李不屈要找自己,也许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除了我,外公还叫了谁?”李玉宸边穿衣服边问。 侍从:“还有江公子和大公子。” 李玉宸更纳闷了,这个时候,叫舅舅和爹去干嘛? 但他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便只点点头,踯躅片刻:“若是娘问起我,你告诉她一声,就说我去见外公一面便回来,不会多留。” 侍从应了声,李玉宸穿戴整齐,目光从随身的长剑上扫了一眼,迟疑一瞬,还是没有拿起来。 去见外公还要佩剑,岂不很过分? 李玉宸顺着长长的道路走到书房外,里面亮着灯,周围的侍卫尽皆不在,叫他不由有点困惑。 等推开了门,屋子里的景象更叫李玉宸震惊——李沉冤与江阔跪在地上,李不屈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房正中的宽大椅子上,目光直直射来,犹如冰冷刀锋,又夹杂悲痛之意,竟叫李玉宸心中一凛。 爹都跪下了,李玉宸作为最小辈,自然也要跪,迷茫地朝前几步,跪在江阔身后。 气氛压抑而沉重,没有关紧的房门被风轻晃,带来凄凉的吱呀之声。 桌上的蜡烛已快燃尽,火光摇曳,李不屈半张脸隐在黑暗之中,线条被光晕勾勒得冰冷如岩石,大量蜡泪从烛台边缘垂落,层层叠叠,晶莹润亮,犹如神女不忍卒睹的眼泪。 空气几乎凝固,终于,一声叹息响起。 李沉冤跪在地上,抬起了垂下的头颅,盯着李不屈,一字一顿道:“父亲,这件事本不该叫玉宸来的。” 李不屈没有说话。 李沉冤原本温柔含笑的脸孔,此刻已弥漫上了无尽的悲哀,他苦笑道:“父亲,你也许觉得恶心,也许觉得愤怒,但是我只求您一件事——求您放过玉宸。” 李玉宸听得迷茫,脑子几乎无法运转,呆呆看向座位上的李不屈。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事情? 是因为上一次,他生了病,没能完成每日挥砍一千下的修习武学? 还是他不乖,不听话,以至于外公生气了? 李不屈仍然不说话,似乎整个人已化作一座石雕。 江阔跪伏于地,已忍不住颤抖起来,李玉宸心里也开始害怕,他从没见过外公这样的表情,连呼吸都放轻了。
102 首页 上一页 48 49 50 51 52 5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