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的一掌突如其来,又格外凌厉凶狠,姜晞虽然没有完全躲过,却也在发现李玉宸身兼武功之时,提起了警惕心,运气遍布周身,因此在受了一掌之后,虽然呕血,却并非重伤。 若非因为姜晞先前腹部遭受李不屈的断刃捅入,恐怕都不会受那一掌的伤。 ……这么想想,姜晞好像一直在受伤。 “跟着我,你也受苦了。”姜慈突然道,话语之中,带着几分唏嘘之意。 也许是这几日总是受挫,姜慈的心也软了些,竟然开始自我怀疑,姜晞在他身边,是否待得不开心。 姜晞知道姜慈想听见什么回应,顺着他的心意道:“只要跟着你,我便甘之如饴了。” 姜慈唇角微翘,艰难动弹手指,轻轻勾住了姜晞的指尖。 既然姜慈不乐意睡觉,姜晞也乐得悠闲,只抱着姜慈,低声将自己从李玉宸身上发现的一切情况都尽数告知。 姜慈听得一时蹙眉,一时冷笑,最后评价道:“李不屈这一生简直像个笑话,分明是个善人,却被家人厌恶排斥,最后连儿女都恨他,我若是他,早已找了根绳子上吊自尽。这样活着,有什么意趣?” 姜慈紧盯着姜晞,一字一顿道:“这世间其余人,在我眼中,都如蝼蚁虫豸,唯有我心爱、在意之人,才算是‘人’而已!为了蝼蚁而伤害心爱之人,是最愚蠢、最可笑的事情。” 姜晞侧躺在床榻上,静静回望姜慈。 油灯闪烁着柔和而昏黄的光,光晕在姜慈的双眼中闪烁,宛若漆黑天幕之中一轮永不熄灭的明月,浓烈而炽热的情感,犹如澎湃烈焰,疯狂而不加掩饰地灼烧着周遭的一切。 教主……是在向自己示爱。 姜晞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此时此刻,姜慈居然还有这等兴致。 分明受制于人,浑身动弹不得,外头还有个李不屈虎视眈眈,身边圣教中人也因姜慈几日不出现,有些蠢蠢欲动,但他依然如此成竹在胸,仿佛从未怀疑自己会因此而失去什么。 这是姜晞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不能苟同的思维性情。 但……并不讨厌。 姜晞轻轻握住姜慈的手,略微翻了身,把脸埋进了他丰厚而结实的胸口,发出了一点沉闷的,带有叹息意味的话语: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的……” ——若是姜晞被姜慈喜爱,他便算作一个“人”,若有一天姜慈不再喜爱他,他便又会重新变为虫豸。
第69章 青山碧空, 白云飘渺。 留身谷经历百年风霜,如披着绿袍的古典仕女,秋意渐浓, 谷内仍然芳草茵茵,落花点点,令人观之心旷神怡。 谷内开口呈葫芦状, 狭长而蜿蜒,草木葳蕤, 人若藏进去,极难看出,乃是兵家必争之处, 当初太武皇帝的敌人便是占据此地,才能将谷内将士尽数圈住, 瓮中捉鳖。 决赛在此地进行,众人皆慢慢进入谷内,李不屈亦在其中。 他坐在搬来的竹椅子上,俯瞰众生,往日里精神矍铄的面孔,今日似乎变得格外严肃而冷漠。 身侧李凡不由多看了李不屈几眼:“盟主, 您是担心魔头姜慈么?他今日倒也来了。” 李凡手指向西北角。 吹拉弹唱的魔教妖人,围拢着一顶四面垂下帷幕的凉轿嚣张而来,帷幕下垂挂的珍珠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华美色彩,奢侈得令人瞠目结舌。 帷幕之中, 一个恣肆张狂, 唯我独尊的身影,影影绰绰, 身边还坐着个缄默无声的黑衣人影。 李不屈观察着魔教众人,眉心忽然微微皱起:“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李凡有些纳闷。 李不屈淡淡道:“姜慈若想更进一步,必定不会放过与我决一生死的机会,他今日八成会来,但若出了什么特殊状况,便不一定会出现了。” 李凡叹了口气:“我知道盟主您心里有数,只是我有一个疑问——您究竟打算做什么?近些日子,盟主实在有些异样。” 李不屈仿佛突然聋了一般,没有回应半个字,只是看了一眼旁边椅子上的两个空位,转了话题:“燕渡受伤修养,林傲雪怎么也不在?你可知晓缘由么?” 李凡看出李不屈对方才问题的抵触,便也识趣的不问了:“林掌门临时有事,说她嫡亲的妹妹要去‘祈福门’,她妹妹身体不好,担心出了岔子,临时便走了,说一切都交由盟主决议。” 李不屈沉默片刻:“昨日晚上连夜走的?” 李凡点头:“是急了些,但为了亲妹子,也是情理之中。还望盟主体谅,不要怪罪。” 李不屈的眉宇之间轻轻舒展开来,露出一丝惆怅的苦笑,喃喃道:“亲妹子么……?既然是亲妹子,自然是要多加小心的。” 李不屈不再说话,只是出神地眺望着远方。 等众人聚齐,比武开始,决出了胜负,是圣教中的一个女弟子,她满面兴奋激动之色,骄傲地站在临时简陋搭建的演武台上,向众人宣告她的胜利。 李不屈轻轻降下身子,站在圣教弟子面前。 “既然阁下赢了,那么《多情忘心大法》,便是阁下的了。”李不屈声音平淡。 女弟子强忍激动:“秘籍呢?拿来吧!” “跟我来。”李不屈转过身,朝留身谷一侧走去,众人也纷纷跟随围观,与他一起走到了峡谷右侧的岩壁边。 岩壁上爬满绿植,李不屈出了一掌,这一掌似快实慢,隐隐有风雷之声,武功不高的人见了,脑中便会被这快慢兼备的掌法弄得头昏脑胀,几欲作呕。 手掌贴上岩壁,一瞬的沉寂之后,倾斜岩壁之上,所有灰尘、泥土、绿植,尽数被掌力震碎,如落雨般挥洒而下,却没有半点沾染到靠近的众人身上,而是被卷做一团,在掌力之下甩去旁侧。 抹去表面污渍,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岩壁上一篇洋洋洒洒的文字。 有围观之人已经惊呆,喃喃出声。 “这,这莫非就是《多情忘心大法》下篇?!” “居然刻在岩壁上,上头还有手指纹路,莫非是以手指做笔,一下下刻上去的?笔画深浅一致,没有半点突兀,天啊……” 李不屈伸手在岩壁上一按,戳进一个小小的凹陷,仿佛是在柔软的泥水中写字,而非坚硬无比的岩石上。 石屑飞溅,他用相同的“笔触”写出了“多情忘心大法下篇”几个字。 “功法便在这里了。紫霄阁与点霜阁的人都不能学会,此法便广而告之,请各位阅读学习。若是有谁能真正学会,九泉之下,沈不忘前辈也会欣慰至极吧。” 其余众人惊喜不已,当即开始阅读背诵,唯独胜利的圣教弟子又惊又怒:“李不屈!你把武功散布出去,算什么道理?这是我的赏赐,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说罢,圣教弟子怒而拔剑,剑刃寒光闪烁,向岩壁上的字迹削去,却是拼尽全力,只留下了几个浅浅的白印。 李不屈的功力,居然如此深厚可怕?! 圣教弟子眼皮子一跳,看了一眼站在几步之远,面无表情的李不屈,连忙收剑回鞘,假装无事发生,跟旁人一起专心致志地背诵。 “看来各位都没有异议,那此事便了结了。” 李不屈露出稍显不耐的表情,突然一挥手,震声道:“杀!” 围观人群之中,突然闪出数个身影,皆从怀中取出弩箭,朝华美而奢侈的凉轿射杀而去,弩箭如连珠星,眨眼之间,已淹没了凉轿。 缀满珠玉的帷幕撕扯粉碎,四根支撑梁柱也坍塌倒下,抬轿子的人惨叫一声,中箭身亡。 鲜血与惊叫之中,坍塌的轿子里,身穿华服与黑衣的两人在这闪电般的突袭中被轿子压住,身中数箭,血流一地,奄奄一息。 一时之间,惨叫四起,鲜血飞溅,众人皆是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发生了何事?!” “李不屈怎么会有弩箭?莫非他与朝廷携手了?!” “快逃!挡我者死!” 其余还活着的圣教中人,趁发射弩箭之人换箭的间隙拔腿就跑,更有甚者,趁机拔剑砍向身边其余门派之人,搅乱局势。 没有任何一个去主动关心轿子里的人是何情况,在圣教,主动关心自己人,不是白痴,就是傻子,要么别有所图。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但他们跑到山谷葫芦形状的入口时,两侧层叠的植被中突然冒出数个手持弩箭的人,一轮齐射之下,圣教中人丢下大半尸体,又狼狈地退回留身谷中。 谷口竟然还藏着朝廷的人! “果然,轿子里的姜慈是假的。” 李不屈微眯着眼扫了下坍塌的轿子,面色不变,朝身侧一个靠近过来,手持弩箭的人道:“情况有变,换第二个方案。” 那人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长管状物什,高高举过头顶,拽动下方拉线,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长管中一道火光直冲云霄,又骤然爆裂开来。 轰鸣之声震得周围江湖人不禁捂住了耳朵,有的武功差一些,甚至跌坐在地,被震晕过去。 一时之间,遍地躺下了不少人,皆在痛苦呻|吟。 秦英华吃了一惊,正要从竹椅子上起身,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还请‘剑尊’不要为难我等,也最好不要擅动。” 随着话语之声,一个小小的玩意被随意甩丢过来。 秦英华一把抓住那玩意,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小小的布老虎,绣得不大好,针线粗糙,尾巴处还断裂又缝补过一回,虽然很旧,却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我母亲缝制的东西!?” 秦英华面色一变,目光陡然如刀锋般冷厉,瞳孔之中,仿佛闪动着一点猩红的血光,她握紧布老虎,冷冷看向丢出之人,杀机四溢。 “只要‘剑尊’坐在椅子上,不要擅动,您的亲人便安然无恙。” 那人垂下头,避开凶煞目光,语气谦卑,手中弩箭却若有若无地指向了“点霜阁”的几个年轻弟子。 秦英华腮边紧咬出清晰凹陷,她缓缓坐下,断喝一声:“点霜阁之人,来我周边!不要惊慌,组成剑阵对敌!若有人擅入此间,杀无赦!” 在她的引导之下,点霜阁的弟子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聚集在她的周围。 李凡呆呆地望着坍塌的凉轿。 碎裂的宝石珠玉混着撕裂肮脏的帷幔,鲜血顺着边缘一点点蔓延渗出,英俊而威严的男人面颊脏污,奄奄一息。 美丽之物一瞬间被彻底毁灭,李凡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已完全怔住,片刻之后,喘息急促,双颊晕红,手指轻颤,额角不断渗出汗珠。 他拼命转开视线,才长叹一声:“如此华美之物却被摧毁,真是……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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