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就算了,为什么他还多了个小谢的绰号……他除了年龄,有哪里很小吗……?姜晞有点迷茫,但意识到自己的恐吓行径已经失败得彻底,可既然来了,姜晞势必要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才肯回头的。 李昭雪喊了一阵,看姜晞不说话,便逐渐从神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颊边晕红陡生,如一朵清雅的百合徐徐绽放,好似引人采撷的果实,饱满欲滴,恨不得叫人咬一口。 她呐呐道:“对不住,我只是太过惊喜,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看我写的东西。小时候,我写了一篇书生与小姐的故事,李不屈看见了,立刻赶走了我身边侍候,看过这篇故事的婢女……原本我以为,我只能一辈子自娱自乐地写,不会有第二个人看见我写的东西。” 一边说着,李昭雪一边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喃喃自语:“是谁拿走了我的话本子,叫人发散了出去?对了,应该是沉冤,他也看过《李大侠连斩四天王》的故事,如果是他,也不奇怪了。” 姜晞已感到有些无奈,也许是因为常年蜗居在小楼之上,没怎么与其他人交际过,李昭雪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有了十岁大的孩子的母亲,而像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疯子。 姜晞见过很多这样的疯子。 李昭雪疯得并不严重,她将幻想寄托在故事里,平时还算是个正常人,因此只是显得与世人有些脱轨,脾性有些古怪。 姜晞身边的其他暗卫,有的只喜欢杀人,还喜欢躺在尸体里睡觉;有的杀了人便拼命洗澡沐浴,好像要把自己的皮撕掉;有的只是缄默地杀人,把自己的大脑当作一块不会思考的石头……包括姜晞在内,他见过的疯子,疯得比李昭雪严重。 因此,姜晞很明白怎么对付这样的人——只要将他们拉出自己的世界,便已足够了。 姜晞打断了李昭雪的话:“《李大侠连斩四天王》里,写李不屈的过去,写得清清楚楚……你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昭雪一怔:“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意思。李不屈真的没有告诉过我,这些都是沉冤给我讲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对了,你觉得我写的话本子,唔,好看吗?” 她说到最后,竟有些孩子气的羞涩与迟疑。 姜晞沉默几秒,缓缓道:“我看了三遍,行文流畅,言辞修饰简洁易懂,若是叫说书的去说,保准赢得满堂喝彩……你写得很好。” 李昭雪的呼吸一窒,紧跟着,她急促的心跳声如鼓点般响彻姜晞的耳畔。 “真、真的吗?我真的写得很好吗?谢谢,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小谢,你是一个好鬼……” 姜晞:“……” 为什么不但是莫名其妙的“小谢”,还变成了“鬼”?算了……此刻还是保持沉默吧。 李昭雪的声音渐渐放低,最后轻叹一声:“我没有什么能感谢你的,你想知道什么,尽管说出来吧,我一定会努力地回想。” 姜晞缓慢眨眼,没想到李昭雪突然变了态度,但机会难得,他也就顺杆子往上爬,问道:“你可知为什么紫霄阁与点霜阁没有任何异议,便将《多情忘心大法》给予李不屈么?” 李昭雪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多情忘心大法》是什么?” 姜晞一时之间居然无言以对。 ……也许他做错了,他不该来问李昭雪这样的问题。 李昭雪的姿容倾国倾城,不会武功,却没有任何有关美色的传闻在江湖上逸散,又在小楼上生活了将近三十年,从不踏出李宅……李不屈对李昭雪的控制与保护,已经到达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姜晞不说话,李昭雪却有些慌乱了,她忙道:“你别走,小谢!我,我,我虽然不知道这件事,但我知道一件秘密,我告诉你,好不好?” 此刻,两人之间的关系仿佛不再是闯入者与受害者,而是奉献者与接纳者。 也许疯子之间,本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情感。 姜晞从善如流,虽然不抱希望,但还是礼貌地回应了:“好。” 李昭雪松了口气,道:“你既然看过我的话本子,就该知道,第三章 第十七回第八列写了什么吧?” 姜晞的记性不错,虽然不至于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却还是可以大致回想起《李大侠连斩四天王》的剧情,他思忖片刻,缓缓道:“我记得……似乎是一首词?” “对,对,就是一首词!”李昭雪惊喜道,“里面每一句都有一个数,将七个数组合起来,就是一个密室的机关运转法门。” 姜晞一怔:“什么密室?” 李昭雪嗫嚅片刻:“我也不晓得,只知道是母亲待着的密室,她死了之后,尸体被李不屈放在了那里。” 姜晞叹了口气。 李昭雪有些低落:“你不喜欢这个秘密吗?” 姜晞看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已决定离开,不过在此之前,倒也不必如此残酷地对待一个疯子:“我只是觉得,这个秘密实在太过贵重,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能表达我的喜悦了。” 李昭雪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惆怅地笑了:“你是个好人。” 姜晞不说话。 李昭雪淡淡道:“陪我这个没心肝的疯女人说了这么久的话,还安慰我,只怕我太难过。你是个好人……你走吧。今日,我没有见过任何人。” 姜晞深深望着她。 此刻,他已有些分不清,李昭雪究竟是清醒了,还是依然在发疯。 他突然想到了明灿,有一阵子,明灿也被当作了疯子。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疯子”……这样多? 但今夜已不必在此停留了。 姜晞如一缕烟雾般飘出了窗子,月光如水,一瞬间挥洒在李昭雪的面颊上,她闭着眼,静静地流泪。 没有抽泣,没有颤抖,只是如同死尸一般,沉默而安静地流泪,美丽得让人心碎。 但姜晞已无暇回忆这份动人心魄的美,只因他已听见了如雷霆般的暴喝之声,仿佛狮子怒吼一般,在天地间咆哮: “——谁在那里!?”
第59章 李不屈来不及追逐姜晞, 第一时间赶到小楼里。 姜晞已在声音发出的一刹那跳出窗外,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李不屈在意的并非是他, 而是另一个人。 “昭雪!” 他一边呼唤着李昭雪的名字,一边焦急地闯入屋内,看见李昭雪静静躺在床榻上, 又惊又急,正要上前查看, 便听李昭雪淡淡道:“别过来。” 李不屈没有听,又朝前走了两步,李昭雪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回已是在尖叫了:“别过来!别过来!滚开!” 李不屈充耳不闻,一把扯开帷幕, 看清了月光下的李昭雪。 她浑身动弹不得,颊边泪痕宛然,一双眼里却盛满了憎恨与凶狠,冷冷地盯着李不屈,目光如刀。 她仿佛不是在看自己的亲生父亲,而是在看不共戴天的仇敌。 李不屈替李昭雪解开穴道, 又强行为她把脉,确定她身体没有半点不适,才在李昭雪的尖叫与拼死挣扎下松开了手。 李昭雪的手腕已经因她过于剧烈疯狂的挣扎,凝脂般雪白的肌肤上显出了一条条清晰的发红指印。 李昭雪喘息着,紧紧蜷曲成一团, 用被子盖住自己, 并在被子底下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滚开,滚开, 滚开!去死,去死,去死!” 李不屈的眉毛轻轻颤动,他垂着眼皮,声音依然平稳而柔和:“昭雪,你见到了谁?告诉我。你若不说,我便掀开你的被子,将你拖出来,一整个晚上都不会离开这里。” 李昭雪的尖叫顿了一下,紧跟着,巨大的嚎哭声传来。 “我恨你,李不屈,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气死母亲,赶走沉冤,又折磨我,还哄骗我的玉宸!我恨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我要你死!” 李不屈一字一顿道:“谁来了?” “好,我告诉你是谁来了——” 李昭雪痛苦地哭嚎着,半晌,才哽咽着说: “暗中鬼影憧憧,略不顾瞻。夜将半,烛而寝。始交睫,觉人以细物穿鼻,奇痒,大嚏;但闻暗处隐隐作笑声。生不语,假寐以俟之。” 李不屈一开始还在认真倾听,但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他突然想起,这段话似乎是《聊斋》中《小谢》一篇的片段。 李不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一把扯下李昭雪身上的被子! 李昭雪鬓发凌乱,双手抱膝,脸埋在双腿之间,低低的笑声从发帘下传出,阴恻恻的,仿佛是对自己愚弄了李不屈而感到痛快。 她突然支起脸,朝桌角扑过去,想要一头撞在尖锐的棱角上。 李不屈只是信手一抓,就将她牢牢按住。 “老天,你不公!为什么给了我这一副筋脉细弱,天生不能习武的身体!?” 李昭雪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高呼狂吼,“为什么不让我也学了武功,好杀了我的仇人,而叫我日日受人摆布操控,永不能挣脱!?” 李不屈深吸一口气,点中李昭雪的睡穴。 李昭雪身体一僵,软软昏睡在李不屈的怀抱之中。 李不屈将李昭雪重新放回床榻之上,替她脱了鞋子,仔细盖好了被子。 他长久凝视着女儿酷似发妻的面容,内心深处的悲苦与沉痛,如一层永不会停歇的绵绵阴雨,笼罩住了他的心。 最终,只余一声长叹。 李不屈离开了小楼,楼下站着一个等他的人,锦衣华服,玉冠佩环,格外平凡的面容,正是李凡。 李凡知道,自己本不该好奇别人的家室,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替李不屈叫冤:“盟主,您是否太过溺爱孩子?这世上,从没有女儿要杀了父亲的说法啊!” 李不屈苦笑:“叫你看笑话了,实在很对不住。只是,这并非是昭雪的错,而是我的错。” 李凡一怔,今日倒是奇了,先听见女儿要杀了父亲的狂言,又听见父亲向女儿认错的怪事,真是倒反天罡!不禁问道:“此话如何说起?” 李不屈垂着眼,缓缓道:“沉冤与昭雪是一对龙凤胎,我的妻子本就身体虚弱,他们出生后,身体便更不好,只是勉强吊着一口气。” 李凡眨眨眼:“盟主一定请了当世名医为尊夫人诊治,也必定不会缺少名贵的药材吧?” 李不屈:“不错,我尽我所能挽留她,最后却仍然无济于事,她在沉冤与昭雪八岁时去了。从那之后,我该怎么对待我的孩子,变成了一个难题。” 李凡了然:“那阵子,应当是盟主被仇敌追杀最严峻的时候。” “我已自顾不暇,又怎么去顾忌我的孩子?沉冤天赋根骨不错,从小修习武功,我带着他,也许还勉强可以。” 李不屈叹息,“但昭雪,她天生不能习武,又……唉。我实在不能将她也带在身边,只能将她藏起来,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如此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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