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晞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解开了姜慈手上的绳索,又解开了他的穴道,笔直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姜慈”看他这副模样似乎还有几分委屈,又想到如今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身体,深吸一口气:“你、你站远点,别站在这里。背过身去,不要看我!最好捂住耳朵,我不想让别人听见我上厕所时不雅的声音。” 姜晞又走远了一些,转过身去,捂住了耳朵。 “姜慈”一边小心瞥着他,一边快速地解开脚上和身上的绳索。长时间的捆绑让他的身体非常的痛苦,手脚麻痹,皮肤上有着青红交错的凹陷淤痕。 虽然心里对一直老老实实、尽职尽责的姜晞有些愧疚,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听话的木头人,曾经还活活掐晕了他!“姜慈”便收起愧疚之心。 他决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他得回去,回到他该去的地方,他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 无声无息地脱了困,“姜慈”立刻奔跑起来,朝一个方向狂奔。 另一边,捂着耳朵的姜晞,眼珠轻微的一转。 …… “姜慈”在狂奔。 这具身体矫健而强壮,哪怕奔跑了小半个时辰,也丝毫没有疲累的迹象,随着奔跑的越远,人影越看不见,“姜慈”悬起的心也随之沉甸甸地落回肚子里。 他成功了!他终于逃出来了! 现在只要避开那个人,再想办法找到他要去的地方就好! 突然,“姜慈”的眼角闪过一抹碧影。 他裸露在外的手背陡然一痛,紧跟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滑腻感传来,“姜慈”本能地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甩手,一条碧莹莹的青蛇啪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他被咬了? “姜慈”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抬起手,望见手背上两个鲜红的小洞,周围的皮肉迅速泛青肿胀,一看便有剧毒! “姜慈”脸色煞白,只感觉浑身上下都开始发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被咬伤的地方火辣辣的刺痛着,紧跟着,疼痛变成了麻木,他哆嗦着剧烈喘息,汗出如浆,眼中也模糊了。 他要死了,他不想死! 哪怕是在别人的身体里活着,他也不想死! 现在还不是能失去生命的时候,他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身体越来越冷,“姜慈”瘫软在地,脸颊边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淌,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之中,似乎看见了一个高大而苍白的人,快速朝自己靠近过来…… 黑暗。 温暖而柔软的黑暗。 “姜慈”慢慢睁开眼,他已回到了马车里,整个人陷进一条舒适而柔软的毯子里,暖烘烘的手炉搭在怀中,脸颊都被熏得发红。 第一时间,他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手掌已经被包扎好了,手背上有些刺痛,但更多的是药物涂抹的辛辣清凉。身体不再麻木,手脚也似乎拥有了力气。 但“姜慈”的心却一点点下沉。 他知道自己被抓住了,逃跑失败了,与此同时,也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终于意识到,只凭借自己,绝对无法平安抵达想要去的地方。 这一回,如果不是姜晞及时赶到,救了他,恐怕他的尸体早已凉了,第二次生命也会消散! “姜慈”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 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绑住,再掀开轿帘看看天色,太阳快要下山,再过一阵就是这具身体本人的时间了。 车外的姜晞注意到他,主动钻进车中,问:“你感觉……怎么样?” “姜慈”沉默片刻,还是开口了:“有些乏力。你为什么不把我绑起来?” 姜晞:“你受伤了……绑起来很难受,好得更慢。” “真‘体贴’啊,我是不是还要感激涕零?我受伤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这样我就没有力气逃跑了,这不正如你们的意,免得再被你掐晕一次?”“姜慈”冷笑。 姜晞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空气一时犹如凝滞。 良久,“姜慈”才移开脸,也移开了凶狠瞪视的目光。 “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跟我说一声……我随时都在。”姜晞的声音一点波澜也没有,他掀开轿帘,走出了马车。 在轿帘垂下去的一瞬间,姜晞听见里面细若蚊蝇的一声“谢谢”。 等会儿教主醒了,该怎么跟他说来着…… 组织一下语言…… 姜晞趁着夜色架起火堆,慢吞吞地放置柴火,眼瞳中倒映出鲜红色的火焰。 夕阳一点点暗淡,最后一抹余晖也消散在绵延起伏的山脉之间。 黑暗笼罩了大地,夏日的夜晚格外凉爽。 篝火旁,姜晞的脸颊被火焰熏得发红,他将锅子支起,熬煮一块肉饼,加了足量的清水,食物的香气逐渐浓郁。 马车的车帘突然被拉开,姜慈踏在地面上,缓步朝篝火处走来。 左手已经被粗暴地拆开再包扎回去,但姜慈早已看见,他手背皮肤的孔洞周围,干涸的药膏沾染,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青紫色。 “说吧,为什么我又受伤了?” 姜慈居高临下地站定,俯视坐煮食物的姜晞,目光森冷如刀。
第6章 姜晞放下手边事情,跪在姜慈脚下,老老实实道:“是我做的。” “当然是你。”姜慈冷笑,“蛇类咬人,很难直接咬中人的手背,多是手掌侧缘。这回的蛇恰到好处地咬了手背,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 姜晞继续低着头:“他想要逃跑,为了彻底断绝他的念头,我跟着他,寻了条毒性不大的蛇,找准机会丢向了他,叫他被咬,又在他晕厥前赶到,做出救了他的模样,博取他的信任。” “你倒是做了好人,可我却受了罪。”姜慈的语气更是森冷。 姜晞知道他们是改头换面来此的,很入戏地改换了教主的称谓,还是那句话:“请少爷……责罚。” 姜慈真恨不得一掌打死这油盐不进的木头人,但若真打伤、打死了姜晞,谁来侍候他?谁来帮他干活?他生病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若被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发现了端倪,恐怕很快会迎来狂风暴雨般的打击。 因此,他强压怒火,冷冷道:“跪着吧,跪到第二日清晨。” 姜晞低眉顺眼:“是……” 说话间,姜晞的耳尖突然微微一颤,似乎捕捉到了什么细微的声音。 正在这时,林子里传来一阵笑声:“好香的肉汤啊!” 姜慈目光微冷,他没有想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居然也会遇到武功高强之人,在此人没有出声之前,他甚至没能发现对方的踪迹。 姜慈不动声色,脸上露出一副笑容:“阁下是谁?相逢即是有缘,怎么不出来一起吃口肉汤?” “我不敢出来,免得像旁边这位仁兄一般,跪在篝火旁,又丢人又饿肚子。” 姜慈脸上笑容淡下去,哼了一声:“我管教自己家里的奴仆,还轮不到阁下一个外人操心。若你不愿意出来,那便走得远一些,不要打扰我用饭的兴致。” “那可不行,我实在太饿了,若不吃阁下的肉汤,怕是要半夜偷吃阁下的马!” 随着笑声,一个眉目疏朗,落拓不羁的男人大跨步走出丛林,每一步跨出,都足有好几尺,没有武功的普通人看去,恐怕会以为他是缩地成寸的神仙。 他一头略带卷曲的乌黑长发无拘无束地散开,只用一条蓝色布带粗粗捆扎,下巴脸颊处残留胡茬,高耸的眉骨与鼻梁形成轮廓分明的豪迈气魄,身量高大,敞开的胸襟处袒露出半部健硕的胸肌。 当今江湖上,有头有脸的江湖门派可以连成一句俗语——“一教二阁三门四帮”。 “一教”便是姜晞所在的圣教。 “二阁”便是名门正派的顶梁柱,“紫霄阁”与“点霜阁”。 “三门”便是“祈福门”、“号哭门”、“欢喜门”。 “四帮”便是各大帮派,三教九流皆有的“白发帮”、“金目帮”、“赤手帮”、“残损帮”。 眼前落拓不羁的男人,使用的轻功身法,无疑是“欢喜门”的镇门轻功——“咫尺天涯”。 据说,这门武功修炼到顶尖的时候,哪怕面前是湍急无比的长江黄河,也能一步跨越,神奇非常。 姜慈目光一闪,语气又和缓下来:“原来是‘欢喜门’的高人!” “这位公子有礼了,在下燕渡。”落拓男人笑着向姜慈拱手,“我前往牧康城,途径此处。周围没有客栈酒铺,又肚子太饿,想向公子讨碗饭吃,用这些银子买,不晓得行不行?” 燕渡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用它买一顿简陋的肉汤,实在绰绰有余。 “笑口常开”燕渡,曾经单人连挑十八座盗匪寨子,一双拳头能开山裂石,实在是当今赫赫有名的白道高手。 “阁下说笑了,既然是‘欢喜门’的高人,这碗肉汤便送给阁下。叫我吕鑫便好。”姜慈弯起唇角,说出了自己的化名,斜睨一眼姜晞,“还不起来,给这位高人盛汤?” 姜晞知道,燕渡的出现让姜慈心生戒备,不打算再罚他,便从容起身,恭恭敬敬地盛了两碗肉汤,一碗给姜慈,一碗给燕渡。 “多谢你了,吕兄弟!不必拘礼,叫这位小兄弟也吃吧。” 落拓男子哈哈一笑,没有半点检查这汤是否下了什么毒药的想法,抬碗便喝,滚烫的肉汤下肚,腹中暖洋洋的,他畅快地舒了口气。 “鹿肉汤难得,更难得的竟是做得这样好吃,下足了香料。看来这位公子,家室一定很好,不晓得为什么只带了一个护卫便来这渺无人迹的荒山野岭啊?” 姜晞没有动弹,直到姜慈淡淡道:“吃吧,顺便去看顾马匹。”之后,才闷头用了肉汤,转身去照顾驽马的吃喝。 在他身后,姜慈跟燕渡开始了你来我往的问询。 “我得了一种怪病,需要找人治疗,听说有一个医术高明的人住在这附近,我便带人过来碰碰运气。不瞒燕大侠,我家里还有众多兄弟姐妹,若被旁人知道了我患怪病,恐怕家主之位就再没机会得到了,因此隐蔽行踪。” 半真半假的话对付正派人士实在方便得很,燕渡一听便感慨:“原来吕兄弟还有这一番坎坷……生病之人脾性不好,这也难怪。” 姜慈苦笑:“运道如此,无可奈何。燕大侠若要走,不如多带些肉饼路上吃?” “不必不必,再多钱我可没有了!等进了省城,我便能去‘仁义客栈’居住,到时候吃喝住全免,便不必担心旁的了。” 燕渡摆摆手,大咧咧回应,一副没有钱就不能白拿别人东西的模样。 “若吕兄弟在这里没有找到医师,也可以去牧康城,不出几个月,那里便会聚集许多武林人士,其中不乏医术好的医师,或许可以治好你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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