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慈听得一时嗤笑,一时沉吟,良久,才缓缓道:“什么所谓的送龙王,胡吹大气,可笑至极,也就骗一骗山野村人了!至于这个心愿,答应她也未尝不可。没想到那孤魂野鬼还很有骨气,不但有骨气,更有尊严。这样的人,我帮一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晞看姜慈答应,便继续说正事:“少爷,我们已经到了昊明城中不周山的山脚下……不适合再夜晚行进了。” 不周山上有一条很长的瀑布,遍山染绿,格外秀雅美丽,风景怡人,若非有虎豹熊罴经常出没,恐怕早已被人占据,这样的地方,实在很适合武林高手隐居。 怕惹怒齐天骄,也怕被惊扰了她,姜慈不敢派教众到山上搜寻,他们对这座山一无所知。 姜慈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心里充满了疲惫,思前想后,又只能点头同意:“好吧,就照你说得来,我们先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再上山。需要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尽数备好……”姜晞垂首道。 姜慈对姜晞的办事水平颇为信任,点了点头,整个人已蜷曲在柔软而舒适的垫子上,闭上了眼睛。 姜晞拿着一条薄毯子,轻轻盖在姜慈的身上。 他也侧躺下来,睡在了姜慈的下方。 …… 深夜,姜慈突然醒来。 并非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敌意,而是因为他实在睡不着。 到底能不能找到齐天骄? 若是没有找到,自己后半生要怎么过,难道会像他发疯而死的父亲一样? 若是找到了,自己准备的那些东西,又能否打动齐天骄? 若是齐天骄不肯治病呢?若是齐天骄无法治病呢?若是齐天骄治得了,却不愿意给他治呢? 姜慈的心乱成一团,越是靠近自己的目的地,越是心烦意乱,心绪不宁。 姜慈的目光投向熟睡的姜晞。 有时候,姜慈甚至会羡慕姜晞,羡慕他万事不挂心的性格,木石般无情的人,不会被痛苦所累,也不会因情感而悲苦,若是姜晞遇到了这样可怕的事情,想必会直接自杀了事,方便快捷。 可姜慈不想死,他拼了命活到现在,大权在握、武功高强、仍然年轻——他凭什么要死? 他偏要活着! 不但要活着,还要痛痛快快、舒舒服服的活着!! 姜慈缓缓出了一口气,眉目间戾气横生,伸出手臂,手指垂下去,触及姜晞的脸,轻轻抚摸。 ——他不但要活着,还要姜晞陪他一起活。 既然姜晞是完全属于姜慈的东西,自然要跟他一起死,也必须跟他一起活! 姜慈的心逐渐稳定下来,收回手,翻个身,逐渐陷入黑沉的梦中。 …… 姜慈沉沉睡去,天光乍现,白日将近。 虽然张如菲此刻使得是姜慈的身体,姜晞却在心中把两人明确地分割开来,决定叫白日的姜慈为张如菲,晚上的姜慈才是姜慈。 张如菲苏醒之后,下了马车,跟着姜晞开辟上山的路径,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又热又累。 夏日的太阳晒得张如菲头晕眼花,衣服被汗水打湿粘在身上,哪怕喝了许多的水,喉咙也依旧如同冒烟一般干渴痛苦。 但张如菲忍住了,她没有吐出半个字的抱怨,只因她得知了姜慈愿意同她合作! 说好了百依百顺,绝不怨言,张如菲哪怕是渴死累死,也绝不会有半点后悔,更不会叫合作者觉得她太过娇气,破坏了许诺的约定。 咬牙跟着姜晞走了近一个时辰,张如菲只感觉眼前泛黑,脚步踉跄,双脚剧痛,两腿酥软,整个人一个趔趄,跌倒下去,扑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东西上,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缓过神,察觉自己已经伏在了姜晞的后背。 张如菲羞愧欲死,豆大汗水一滴一滴砸下来,浸湿了姜晞的后颈。 “对不起,还要麻烦你来帮我……” 姜晞本可以一开始就照顾她,但那样来得又怎么比关键时刻的帮忙效果更好?他不过是故意观察,看张如菲是否能如她所说,履行合作的要求。 现在看来,张如菲确实是个极为坚韧的人,不但很坚强,而且很倔强,这样的人若是被心中执念所困,不肯投胎转世,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已经不必再试探,姜晞便痛快地背起张如菲,运起轻功,在丛林间飞跃,目光如炬,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人迹的地方。 不时有野兽的腥膻味道传来,姜晞动作如风,哪怕机敏的野兔也无法捕捉他的踪影,闪电般踩踏细弱的枝干借力,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各类牲畜的探寻,专心致志寻找。 不周山虽然叫不周山,却并非《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的不周山,只是因为山峰如同巨人竖起来的手掌,仿佛有人为了攀登成仙的阶梯而得名。 不周山并不高,也并不崎岖,郁郁葱葱,遍布绿植,若有高人俯瞰,不出半天便能里外探寻个遍,哪怕贵人想选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埋葬,也不会选择这里。 姜晞凭借飘忽如鬼的轻功,花了大半天的功夫,将齐天骄可能踏足的地方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半点人迹。 随着日头逐渐西落,姜晞终于停下搜寻,回到了马车旁,放下张如菲,开始做饭做菜。 ——他已准备好了被姜慈责罚。
第9章 姜慈幽幽转醒。 一睁眼,就见姜晞微垂着头,双手搭在腿面,腰背挺直地跪着,样子看上去还有几分微妙的乖巧。 “……” 姜慈沉默片刻:“没有找到?” 姜晞虽然心中毫无波澜,但仍然做足了愧疚的姿态:“是。找遍了整座山,也没有发现人迹……” 姜慈揉捏眉头,重重地出了口气,这口气又长又缓,听起来仿佛是一声叹息:“废物。” “请教主责罚……”姜晞很麻利地认错。 “我罚你有什么用,难不成我还能把你打死吗?!”姜慈勃然大怒,抬脚踹过去,正中姜晞肩头,他没有用上内力,因此仿佛踢中了一块又厚又硬的石头,反震力让脚尖发痛,“废物!没用的东西!!” 姜晞默然挨了几脚,这对他而言不痛不痒,因此只是温驯地垂着头,似乎对自己的错误痛悔至极。 “若我白日能行动,哪里用得上你!?” 姜慈只觉得头疼至极,连太阳穴都突突直跳,他已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去旁的地方寻找吗?那岂非是大海捞针? “再找,仔细地找!”姜慈长处一口气:“三天,我给你三天的时间,找到齐天骄!” “是,属下必竭尽全力……”姜晞顺着他道。 姜晞开始了寻人之旅。 第一天,无功而返,姜晞挨了姜慈一顿臭骂。 第二天,无功而返,姜晞挨了姜慈两拳。 第三天,仍然是无功而返,姜晞等着挨打,姜慈却已经没有心思再打他。 姜晞并非是一个无能的人,擅长轻功、隐匿气息、潜入调查,搜寻人迹本是他最擅长的东西,如今却耗在不周山足足四天也没能建功,若非姜晞本就是浑水摸鱼、故意不作为,就是不周山当真没有齐天骄的踪迹。 姜慈在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终于认命了。 他垂眼望着跪在膝盖边的姜晞,只觉得疲惫不堪,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回圣教吧,我得处理教内事务,以及选择未来由谁担任教主之位了。” 此刻,姜慈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像前任教主一样,将兄弟姊妹全部杀光,而是留下了两个老实本分、愿意奉他为尊的弟妹。 也许他是时候考虑选谁作为继任者了…… 现下,姜慈只能寄希望于道士和尚之流,琢磨其他驱赶孤魂野鬼的法子。 马车徐徐回返,因没有达成目标,一路上,气氛凝滞至极。 “姜晞,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我的好友?” 张如菲很是心急,盼着早日达成她的心愿,但姜慈一无所获,正在生闷气,自然不会搭理张如菲的期望,姜晞便顺着他的意思,姑且用言语糊弄张如菲,意图暂时把她稳下来。 “寻人也需要时间……你多说一些详细情报,我们便能早日找到你的朋友……你住在什么地方?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你死时是什么时候?” 张如菲压下心中的焦虑,一五一十地回答:“我住的村子叫张家村,不知道具体住在什么地界,只记得父亲会在逢年过节时,去一个叫临安的镇子上采买货物。我的好友姓明,叫明灿。我死的时候是一个艳阳天,五月初二。” 姜晞缓慢地眨眼,平静道:“这世上多少叫张家村、临安镇的地方,你这样说,我们不吝于大海捞针……我们会派人搜查,你莫要着急,若是找到了,会立刻通知你……” “唉,好,就拜托你们了!” 张如菲咬紧嘴唇,垂下头,终究是将信任完全托付给了姜慈与姜晞两人,勉强按捺住了心中的焦急不安。 应付了张如菲的催促,轻车简行数日,姜晞终于回到圣教。 他们走时悄悄的走,回来时自然也悄悄地回,处理掉了马车与上头的杂物,卖掉了驽马,姜晞抱着姜慈,运起轻功,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沉璧崖的密室中。 次日晚上,姜慈便装作结束闭关,在众人瞩目之下,大张旗鼓地下了山崖,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眉头紧锁地处理闭关时日积攒的教内大小事务。 姜慈居住的地方叫浮光楼,楼如其名,装饰摆设无不奢侈华美,窗幔与纱窗是价值千金的浮光纱,夜灯之下金光闪闪,粼粼跃动,美若梦境,浮光楼的周围遍布圣教守卫,三步一哨,防备严密,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姜晞便站在宽大的案几之后,缄默无声地凝视着姜慈,看他下笔如飞地处理内务。 他的目光能清晰无比地瞧见姜慈写下的每一个字,字迹龙飞凤舞,彰显字迹主人霸道强硬的本色,笔触却有些凌乱,显然,此刻的姜慈面上不露声色,实际心绪不宁。 教主这次无功而返,不知道下回又要找什么法子治病……只希望他早日病愈,免得又这样折腾自己…… 好不容易脱离暗卫队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姜晞实在不想继续忙碌了,搜山四天,日日榨干内息,极目远眺,晚上还得应付生气的教主,确实有点累…… 姜晞脑子里转着各类纷杂的念头,冷如大理石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眼珠黑漆漆地反射粼粼金光,沉静冷漠。 突然,一点陌生的气息闯入放开的感知,姜晞骤然抬眼,目光如电,直直钉在浮光楼被阴影笼罩的一角。 ——那里正站着一个修长高挑的影子,从轮廓看去,是一个女人,乌黑的长发简单束起,穿一袭青衣,只是平平静静地站着,就有一种可怕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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