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知道城墙上方的人在看着他们,但这些窝囊废,天亮之前是绝对不敢打开城门的。等他们分出人手来抓他们,谁知道他们都往哪儿跑了? 妖怪随时有可能出现,城里的贵人们应该也不希望卫兵们一窝蜂地都跑出去抓人吧? 只要他们跑出石雀城的范围…… 只要他们跑得足够远…… 院子里的人其实也都累得够呛,但生死线上走一遭,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最要紧的不是休息,是逃命。 现在不逃,等天亮了,他们肯定会被城里的卫兵抓住,继续关在院子里喂妖怪。反而趁着城里的人没空管他们,赶紧跑,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家意见一致,也没什么可拖延的,破烂的行李拎上就能走。 有两个老人家想要留下来,说自己年纪大了,跟他们走会成为拖累,还不如留在院子里给大家拖延一点儿逃命的时间。结果他们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拖着往外走了。 还有年轻人在一旁嚷嚷,“你们走不动了,我们轮流背着你们走!人家有刀的都没嫌弃咱们累赘,咱们干嘛要嫌弃自己?!” 沐夜站在门边指挥大家往外跑,听了这话忙说:“正是!咱们人多,就该互相帮衬……都挺过妖怪这一关了,更要活下去才对啊。” 院子里的人被他这番话说得,一个个红了眼圈。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吗,本以为他们只能活到昨天夜里,但是有人挡在他们前面杀妖怪,他们在后面帮帮忙,打打下手,竟然也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一场劫难。 能活着,谁乐意去死呢。 秦时也守在门边,他将最后一个人推出院子,正要走,却见那人回过头,冲着城门的方向恨恨地啐了一口。 城墙上方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但并没有人追出来——还不到城门开启的时间,私开城门,罪同谋逆。 没人会为了抓捕几个游民冒这种风险。 何况在他们的认知里,没车没马,又折腾了一整夜,他们能跑多远? 一众游民在这些守城卫兵的眼皮底下就这么走了。 但确如人所料,他们劳累一夜,有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行动快不起来。为了躲避官兵追捕只能绕路走,尽量离开商队行人通行的那条路线。 厚重的夜幕被晨曦撕开第一条裂缝的时候,逃难的队伍终于支撑不住,停下来略作休息。 秦时瘫坐下来,刚来得及抹一把脖子上的汗,就见贺大哥朝他走了过来,远远的招了招手,“秦时。” 这两个字被他喊得字正腔圆,秦时却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他这会儿累得眨眼都嫌费事,根本就不想动一动。 他心里其实也有些奇怪,明明初见时这个姓贺的小头领身上就带伤,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似的,结果折腾了一整夜,他都要瘫了,姓贺的却仍然白着一张脸走来走去。 秦时猜到三人组是想召集几个熟悉地形的人商量一下往哪儿走,但他一个外来户,地形什么的一无所知,参与进去毫无用处啊。 “贺大哥,”秦时实在不想动,“我……” 话没说完,一只手已经伸到了他面前。 男人的手掌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掌心有茧,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悍厉气息。衣袖上还沾着发黑的血迹。 秦时叹了口气,“你们商量吧,我也不认识路,有我没我都一样。” 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就是队伍里有力出力的壮劳力。不论是地形,还是国家和地区的局势都一无所知,他能有什么意见呢? “那怎么一样。”贺大哥说着,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就算不认识路,你总该听一听下面我们要怎么做。” “这位大哥……”秦时还想再挣扎一下。 男人回头,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显得黑白分明,斜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神色,极认真的纠正他的称呼,“贺知年。” 秦时一愣,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做自我介绍。 “我兄弟沐夜,摇光。”贺知年说:“摇光以前是道门中人。我们兄弟三人出门游历,结果遇上麻烦,被困在了石雀城。” 这算是比较详细的自我介绍了。贺知年能跟他说这么细,可见在共患难之后,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秦时心想,难怪摇光的名字这么奇怪呢,天璇、天枢、摇光……确实是道门中对北斗七星的称呼。 等等…… 重点不是这个。 这个叫贺知年的家伙挺会打岔啊,秦时原本满脑子都是“我不想听你们开会”,这会儿听他聊着闲话,不知不觉已经被他拽到了商讨行程的小团体里。 得,来都来了,那就听听吧。 第17章 昌马城 秦时在沙地上坐下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他身上有不少伤口,都是蛊雕的牙齿和爪子留下的。伤口都不大,但是一处摞着一处,密密麻麻。之前动手的时候注意不到那么多,现在坐下来了,才开始感到疼:伤口疼,浑身上下的肌肉和骨骼也在叫唤疼。 周围的人也都一样。但这个时候他们手里什么都没有,药物就不用说了,干净的水也没有多少,根本没条件处理伤口。 后面可能还有追兵,有伤也只能忍着。 他们这些人当中,除了秦时这样不熟悉地形的外来户,大多数都是从楼兰城以及楼兰附近的村寨逃难来的。这些人对石雀城附近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再远一些的地方,比如庭州、高昌一带,他们就说不上来了。 但他们知道的地方,石雀城里的守卫肯定也是知道的。 于是他们所知道的这些常识,在这个时候也变得没那么有用了。 从楼兰往东,过石雀城之后,地形地貌就发生了一些变化,视野之内出现了高低起伏的山丘,虽然一眼看过去还是灰黄色的石头山,但山谷的缝隙里已经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绿意了。 秦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山,就可以想办法藏到山谷里去,或者利用山里的地形来躲避石雀城的追兵。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的脑海里闪了闪,就被他放弃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就他们这一群快累瘫了的老弱妇孺,秦时觉得,大概率是没可能跑那么远的。 但他们提起的那些村寨,秦时觉得也不是什么好选择。他们这么一大群人,身上还都是厮杀过的痕迹,一看就很值得怀疑。村子里的人真的会毫无戒心地招待他们吗? 当然他们七嘴八舌提起的这些地名,秦时一个都不认识就是了。 他像一个苦逼的转校生,刚刚来到新班级,发现新学校的课本不但跟原来不一样,连聊天的话题都不一样。 他听不懂身边的人都在说什么,只能硬挤出一个淡定的表情,坐在一边干瞪眼。 贺知年他们三个人知道的要比秦时多一些,但他们也不觉得石雀城附近的村寨是什么好的选择。这些地方他们知道,石雀城的追兵也知道,说不定村民们跟石雀城的士兵还更熟一些,若是反手就把他们给卖了,那他们可就白跑了。 一群人提出的选项多少都有些问题,有些人原本是打算去投靠亲友的,眼下这情况也不敢贸贸然地脱离大部队自己行动了。 被年轻妇人抱在怀里的小婴孩大约是饿了,像只小猫崽似的哭了起来。年轻妇人一脸疲态地抱着他。他们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更别提能喂孩子吃的东西了。 婴孩的哭声放大了笼罩在他们上空的那种焦躁感。 贺知年知道没有吃喝的东西,他们在荒原上根本走不远。他有些动摇,或者他们应该去近处的村寨试一试? 这时,那个不肯离开院子,被他们硬拖出来的老人家带着犹豫的神色开口了,“其实,要说近处,还真有这么一个地方,过路的人都会绕着它走……” 他长得干干瘦瘦,头上包着一块布巾,布巾下面露出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这一路跑过来,多一半儿的路都是年轻小伙子们轮流背着他,即便如此,他也累得够呛,脸色也有些发灰,盘着腿坐在地上都些摇摇欲坠。 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伯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忍不住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周围的人都有些懵,不知道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但与他们年龄差不多的人却都有些变了脸色。 秦时转头去看贺知年,却见他们三个人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 沐夜性子跳脱,听见老人家提了个开头又不说了,连忙凑过去问道:“是什么地方?” 几个老人家却都顾不上他了,七嘴八舌的开始数落那个叫库尔拜的老人家,说他昏了头了,那种地方怎么能去,岂不是让大家都去送死。 库尔拜叹了口气,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讪讪的,“这不是想着,官兵们肯定不敢去那里么。而且那里应该是有水的,说不定也有吃的……” 老人家们的争吵却已经升级,阻止库尔拜说下去的那位老伯已经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踉跄着勉强站稳,指着库尔拜的鼻子骂道:“咱们好容易活下来,你这是让大家去送死!你一把年纪,死了就死了,可是这些娃娃怎么办?!” 说着,老伯还用手指头在周围划拉一圈,显然把所有人都包括进去了。 秦时听他们吵成一团,老伯气得脸都红了,连忙拦住他问道:“这个地方,是有什么危险吗?” 否则一个有水有吃食的地方,为什么搞得好像在闹鬼一样。 “闹鬼?”老伯听到这两个字,竟然没忍住,笑了起来,“真要是闹鬼,那还怕什么?鬼又不会吃人……那里闹妖怪呢!” 秦时没忍住,侧过头扫了一眼贺知年,贺知年也正看过来,两人视线一对,大约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贺知年抬手压了压,“城里的卫兵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来抓人,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一听这话,嗡嗡嗡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跟看不见的妖鬼相比,石雀城的官兵显然是更加迫切要解决的问题。他们一行人有老有小,几乎都带了伤,急需一个躲藏的地方。 “老伯,”贺知年转头问库尔拜,“你说的到底是什么地方?” 库尔拜与其他几个上岁数的人交换了视线,大约也是想到他们如今的处境,这一次没有人跳出来阻拦他。 “这个地方,十几年前叫昌马城,附近有一条昌马河,”库尔拜指了指北边,“从这里过去,绕过那个山包,就能看见以前的昌马河了。” “昌马城以前人多得很,那时候石雀城还只是个小小的绿洲,没什么住的。入关的商队过了楼兰都是在昌马城歇脚,繁华得很呐。大约十年前吧,这一带地动,昌马河的水一夜之间干涸了。城里的取水房里的水位也在不断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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