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心中恻然。 从昨天被关进城外的小院里开始,他就一直在忙,起先忙着安抚大家,煽动大家跟他一起反抗被妖怪吃掉的命运。后来又要带着大家一起往外跑,去寻找一条生路。对于队伍里的这几个女性,他确实没怎么关注。 首先队伍里有老人,像被他们背着跑的库尔拜老爹和艾山老爹,都属于他们要是不背着跑,就要留在原地等死的类型。跟他们相比,年轻女人在体力方面肯定是要好一些的。 其次就是男女有别,那几个女人在逃跑的过程中也都抱团一起跑。他们都是男人,总要避嫌,不可能往女人堆里去凑。 现在回想起来,秦时觉得他刚被关进院子里的时候,还听到这小婴孩儿像只小猫似的哭唧唧,刚才休息的时候,似乎也听到他哭了。但从他们重新上路开始,就没怎么听到他发出声音。这一路兵荒马乱的,这个细节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孩子的母亲也一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只顾着跟大家一起逃命,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孩子已经死去。 年轻女人哭得几乎昏厥。 她家里人都在逃难的路上一个一个死去,为了保护她和孩子,丈夫和他的两个兄弟也在妖怪袭击楼兰城的时候死在了城外。这个孩子就是她坚持活下去的信念,如今,这个信念也没有了。 一旁的中年女人用秦时听不懂的语言大声的吆喝起来,似乎在劝说什么,但年轻女人这个时候显然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旁边的人都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沐夜从后面赶了上来,有些着急的对贺知年喊道:“大哥!追兵大约是发现我们了!” 秦时没有看见追兵,但他也看见了远处淡淡扬起的尘沙。 年轻女人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她伸手想要抚摸她的孩子,但她的手伸出去又颤抖的收了回来,然后飞快地从包袱里摸出了一把剪刀,朝着胸口扎去。 沐夜已经走到近处,见到这一幕,想也不想地抬脚踹在女人的手臂上。女人一头栽倒在地,剪刀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的沙地上。 沐夜飞快地跑过去捡起剪刀,再回头,却见女人已经昏了过去。 沐夜左看右看,认命的将她背了起来。 之前劝过她的中年女人弯下腰,整理了一下婴孩儿的襁褓,叹了口气,转过身跟着大家一起往前跑了。 世道乱,人命不值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不管前路如何艰难,活着的人也总要试着拼一拼。 能活,谁乐意去死呢。 第19章 做错了吗? 所有的人都把找到水和食物的希望寄托在了昌马城。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去考虑昌马城里是不是有妖怪,或者说有什么危险的问题了。对他们来说,那里就是他们艰难旅程的一个终点。而且这个终点就在他们的视线之内,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当太阳慢慢爬到了他们的头顶,没有树木遮荫的地表开始逐步升温,直至达到了一个令人感觉灼痛的温度。 秦时脚上穿的还是他穿越过来的时候穿的那双野战靴,靴子浸透了鲜血,又经过太阳的暴晒,以至于靴筒部分开始发黑变硬。身上的衣服也一样,早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被汗水黏在身上,好像皮肤外面长出了一层硬壳。 嘴唇上曝起干皮,舌头轻轻一碰,就沙沙的疼。喉咙也是灼痛的,好像热气已经顺着呼吸道窜进了身体里,就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烤熟了。 秦时的身体完全是靠着惯性在麻木的向前移动,意识也渐渐有些模糊。 走在他前面的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秦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小心地放下身后的艾山老爹,打算过去扶起摔倒的人看看。但他没想到的是,艾山老爹脚一着地,就像没有骨头似的,滑坐在了地上。秦时讶然回头,看见的却是一张毫无生气的青灰色的面孔。 贺知年也赶了过来,他背后还背着库尔拜老爹,两个人脸色也都有些灰败,但至少双眼中还带着生气。 库尔拜老爹拍着贺知年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贺知年放下他,弯腰试了试艾山老爹颈侧的脉搏,然后伸手去扶之前晕倒的中年人,那人也已经死去了。 库尔拜老爹坐在艾山老爹的身旁,抖着手把他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嘴里叽里咕噜的念起经来。 那是一种秦时听不懂的语言,语音短促,尾音却拖得很长,仿佛带着对苍天大地最虔诚的祈愿。 两位死者并排躺在那里,头上被旧衣蒙住,身上穿的衣服染着血迹和尘土,有些地方还被扯破了。 秦时觉得这大约是他见过的最潦草仓促的葬礼了。但他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没有工具,他们连挖个坑也做不到,而且追兵也越来越近了。 他们看不清楚追来的有多少人,但从扬起的烟尘来看,人数不会太少,而且很明显对方已经看到他们了。 贺知年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把秦时推出来做思想工作了,连忙招呼大家赶紧走。但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了,哪怕是被人背着走的老人家,也因为饥饿和干渴而显得奄奄一息。 秦时头晕眼花,浑身酸痛得几乎没了知觉。他全凭一口气吊着走了这么远,这会儿再让他背着一个人往前跑,他大约……做不到了。 秦时抬起头,望着周围一张一张疲惫到麻木的脸,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步入穷途末路的无力感。 贺知年伸手去拉库尔拜老爹,老人家却摆了摆手,对贺知年说:“能走得动的先走,我们这些……留下。” 贺知年有些急了,“这怎么行?” “我留下。”库尔拜老爹一反之前的犹豫,十分坚决的说:“到了城里也未必就有活路,我老了,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想再这般折腾了。” 贺知年无话可说。 追兵就在后面,若是被他们抓住,大约会被带回去,重新关进那个浸透了鲜血的院子里。可是大家这么辛苦地跑出来,不就是因为不愿意被自己的同类出卖,被拿去喂妖怪吗? 他们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儿了…… 当然,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大约没人会觉得哪一种死法会比其他的死法更令人愉悦——活活累死、干渴饥饿而死,未必就比喂妖怪更舒服。 但既然死亡不可避免,生而为人,总可以自己来选择更自由更有尊严的死法——哪怕只剩下一点儿最基本的自由,也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不是吗? 这是贺知年的想法。也是秦时、沐夜、摇光、以及那些愿意跟着他们继续拼命的人的想法。遗憾的是,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没这样的体力了。 但对另外的一些人来说,这样辛苦的挣扎是毫无意义的……反正都要死。这是他们的想法。秦时也听到过这样的议论。 对此,秦时无言以对。 最终和库尔拜老爹一起留下来的人有十余个,除了上岁数的人,还有几个受伤太重,再难以继续前进的。 那个死了孩子的年轻女人也留下了,她把自己的匕首送给了一直在旁边劝说她的那位中年大婶。 大婶抹着眼泪劝她,“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过好了,还能有自己的孩子……” 年轻女人自苏醒之后,神智便清醒过来了,也不闹腾着要寻死了,但她眼里的光却彻底黯淡下去了。无论旁边的人劝什么,她都只是摇摇头,然后她就在库尔拜老爹的身边坐下来,闭着眼睛开始念经。 库尔拜老爹对贺知年摆了摆手,很豁达的说:“你们先走,进了城若是找到水和食物,再想办法回来救我们吧。” 贺知年点点头,转头看看秦时,“走吧。” 秦时麻木的点了点头。 他已经从艾山老爹去世的打击之中缓过来了,也深知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把所有的人带走,只能寄希望于城里情况会好一些,还有可用的车马,能让他们回过头来把这些人都接走。 秦时走出一段后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些被他们留在原地的同伴此刻都围坐在库尔拜老爹的周围,一个个垂头默坐,似乎在诵经。 在这个时代,除了财富、阶级这些人为造就的鸿沟,还有太多事是普通老百姓拼尽全力也无法做到的,当所有的手段都已经用尽,或许只有信仰成为了唯一的寄托。 一只手搭在了秦时的肩膀上。他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劝道:“别看了。” 秦时默默回头,跟在贺知年身边一起往前走。 “如果追兵抓住他们,不会弄死他们,反而会救下他们的命。”贺知年大约是觉得秦时心软,忍不住就想多说几句,“他们需要抓住城外的游民关进院子里去,否则的话,入夜之后,石雀城就危险了。” 所以若是当真被追兵追上,或许反而是一条活路——至少在天黑之前。 秦时疲惫的看着他,在心头盘旋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我是不是……做错了?” 在他们都已经接受了自己必死的处境之后,强迫他们站起来,透支生命里最后的生机去做一场未知吉凶的拼杀。 精疲力尽地死在绝境里,真的就比死在石雀城外的小院里更值得吗?! 贺知年似乎笑了一下。 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整张面孔看过去都是灰色的,没有丝毫的血色。但他的眼睛却是明亮的,像有火苗在里面跳跃着。 秦时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人的眼睛怎么可以这么亮呢? “你没有错。”秦时听到他对自己说:“我们都只是想活……想活有什么错呢?” 秦时觉得疲惫到无以复加,不想再说什么,心里却在想:对有些人来说,同样都是死,换了一种死法,却多遭了好多的罪。 贺知年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在这样的问题上要怎么开导他。 他只是拍了拍秦时的肩膀,轻声说:“至少现在我们还活着,心里还有希望……这就比什么都值得。” 秦时咬了咬牙,心想对啊,破了昨夜要喂妖怪的死劫,哪怕只是暂时的,这条命也赚了,不亏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竟然也坦然起来了。 在短暂的插曲所带来的刺激过后,因为疲倦而近乎麻木的大脑,很快又恢复到了无法思考,甚至知觉都开始逐步丧失的状态。 秦时完全是凭借本能往前走,一步,又一步。 在他的身旁,陆续有人倒下。但这个时候,他却连弯下腰去扶一扶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有人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秦时迷迷糊糊地抬头,却见身旁的人看向他身后,秦时迟钝的回头,就见不远处沙尘扬起半天高,一队追兵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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