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久不去封地,那里什么样子,我并不清楚。听说,那里的官员, 多是太子一派。” 江行听他说起这个,沉默半晌,最终只是叹气: “注意安全。若……实在不行, 也可做个甩手掌柜,当个闲散王爷。” 亲王去封地,并无什么实职。若想参与政事,大多通过和当地官员打通关系,才好办事。若不想,自然可以做个富贵闲人,有食邑和俸禄, 日子照样潇洒。 时鸣只是无言了片刻,随即又俏皮似的眨眨眼睛, 抬头亲上江行的唇: “我一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我保证。” 江行回吻他。 临别之言多珍重。怕耽误了行程,江行没敢太放肆,多的是体贴与温存。 似乎只有这种时候,时鸣才肯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来。眼眶边不知是从何而来的雾气与水汽,直直打湿了睫毛。 被沾湿的睫毛轻轻颤着,带着时鸣也有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江行一节一节抚过他的脊骨,似确认,也似爱|抚。 江行吻去他的泪,没边际地说起: “听说江南的佳人最是可心。不知殿下去了,还能否记得我这个远在京城的糟糠之妻呢。” 时鸣受不住似的“呜”了一声,捶了一下枕头: “什么糟、糟糠,分明是悍妻。大凡权、权贵去了,哪有不流连忘返的?脂浓粉香,最是摧人心肠。” 江行气笑了,一口咬上肩膀那朵红梅: “殿下还在我这悍妻的榻上,就想着左拥右抱,去找脂粉佳人了?殿下未免也太狠心了些。” 不知是吃哪来的飞醋,江行一下比一下重,一副誓不罢休的架势。时鸣本就临近,这么一弄,他两手攥紧了枕头,在疾风骤雨中没得彻底。 凶悍只是一时的。江行爱怜似的吻了吻他的脸,道: “无妨的。殿下若想找,尽管找便是了。” 时鸣尚在迷蒙,听他这么一说,惊讶地分了一道眼神给他: “悍妻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江行哼声: “你若找了,我又岂能说你的不是?只好收拾收拾东西,黯然离开罢了。” “我也只好认为,是我的不是,你才弃我而去。” 时鸣好笑道: “没有什么佳人,只有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说完,时鸣复又自嘲一般: “被吃干抹净了还要回头哄人,全天下再没有这样奇葩的事情了。” 一股奇异的愉悦游走在江行的四肢百骸,他眯起眼睛: “现在有了。” 折腾了一通,困意上涌,两人迷迷瞪瞪,很快就睡过去了。待到巳时,马车早已停在王府门口,就等时鸣出发。 人围了一圈,江行多有不便,只得隔着人群远远地递了个眼神,收到时鸣同样眷恋的目光才肯作罢。 车辙渐行渐远。江行立在门边,想,接下来可不能再同从前那样摸鱼摆烂了。 藏在宽袍大袖下的手紧紧攥起,像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一般。 - 承元十九年,冬。 今年的大雪来得不太寻常。漫天遍野的纯白,牢牢地将京城万物都盖住,放眼望去,像进了一盏白瓷茶碗。偶有压弯了枝桠的新雪,带着冻得瓷实的旧雪,一股脑儿栽在地上。 宫门前,胡六揣着一双手,冻得直打哆嗦。 他自小净身,来宫里当了个太监。混得不算好,也称不上坏,多少在一些大人面前也能说得上话。 比不得自己师父在御前当差,人家见了,都要尊称一声“李公公”的。 今日天寒地冻,他被临时派来接一位大人。等了许久,胡六早就不忿,心想究竟是哪位大人这么大的架子,连面圣都敢姗姗来迟。 雪又下起来了。 马蹄声嗒嗒,在新积的雪上留下一串印子,两边即是车辙。宫道将将扫过,不至于压出咯吱的雪声,但一道水印是免不了的。 从车上下来一位身服青荷连绶、头冠獬豸冠的青年。那青年相貌出众,唇边噙着浅浅笑意,在冰天雪地尤为亮眼。 胡六一下子看得呆了,心想这位大人倒像是把春天也一并带在身上:即使雪花飘扬,心中仍然如沐春风,要将阴霾全给吹散才好。 “有事来迟,劳胡公公久等,在下先赔个不是。” 江行甚至没有撑伞,就这么顶着一头风雪,周全地行了个礼。 胡六骇然,心想这位大人不仅气质温雅,连礼仪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好好的朝中要员,竟给一个不知名的太监行礼,这样的事情,就算编话本子不会有人信。 再细看,胡六记起:这似乎是之前那位风光一时的状元郎。 他尤记当时陛下差他去接,说什么要当面授予官职。现在想来,这位大人得了陛下青眼,果然前途无量。 胡六想起其他的大人,稍微礼貌一点的,只是下意识忽视他们这些太监;要是再趾高气扬的,约莫要背后啐一句“没根的东西”。 像这般礼遇有加的,说实话,当差许久,胡六并没有见过,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 一声“胡公公”,把方才的不忿驱散一空。胡六忙给他撑伞,道: “大人可是折煞奴才了。” 江行摆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烦请公公带路。” 行在宫道上,胡六又忍不住感叹,这位大人的仪态当真优雅标致。年纪轻轻就中了状元,身居高位,也不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 可惜他猜错了。江行非但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反而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草根出身。不过在官场浸淫数年,各路达官显贵他也见了不少,自然而然染上一点富贵气质。 算到现在,时鸣走了两年有余。这两年里他一改咸鱼本性,承元帝惊讶的同时,很快就将其调回了御史台。 摸清楚了京城势力,江行如鱼得水,政绩卓越,两年里连升数级,如今已是从三品御史中丞,说一句扶摇直上也不为过。 只是…… 江行垂下眼睫。 方才沾上的雪随着睫毛抖落下来,在脸颊上化成了几滴冰凉的水珠。 像眼泪一般。但江行确信自己并没有流泪。 只是这两年里,阿鸣少有来信。 自己寄过去的信不胜枚举,但都石沉大海一般。而除了一开始来信频繁,越往后,信总是越来越少。最近三个月,江行没有收到时鸣的任何来信。 若问安危,从官方的定时汇报来看,又是一切安好。 就是不给他写信了。 江行沉思着,雪天路滑,他不看路,不防踉跄一下。 幸得胡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大人当心。” 江行感激地笑笑: “多谢公公。” 一路到了御书房。许是进来时带了些寒气,一阵冷风吹过,承元帝轻咳了几声。 江行适时道: “陛下保重龙体。” 承元帝摆摆手: “不碍事儿。今日叫你来,没什么要事,不必拘束。” 江行敛眸: “是。” “朕总觉得,”承元帝见他这副沉稳的模样,忍不住道, “江爱卿像是换了个人。” 江行答道: “陛下多虑了。” 承元帝打趣: “从前你可不会好好干活。虽然人人都夸,但朕总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实能力。如今一见,你果然在藏拙。” 江行一噎,想起从前能摸鱼就绝不多干的性格,不禁汗颜: “……哪有的事。不过是年岁渐长,能力也跟上来了。” “好了,坐下喝杯热茶吧。” 承元帝叫人上了茶, “今年的雪下得不寻常。” 江行答得滴水不漏: “瑞雪兆丰年。陛下,是好事呢。” 承元帝乜了他一眼,叹气: “你怎么和钦天监那帮人一样,变得油嘴滑舌了?雪下得大,这个冬天,北方怕是不好过。” 江行知道这事儿。北方前些日子闹了一场雪灾,冻死不少百姓。朝廷已拨了赈灾款下去,略见成效。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北方的游牧民族骑兵南下。可怜百姓刚刚熬过雪灾,又来了个兵患。 想来也是。冬季苦寒,不单北方的百姓熬不过,那些蛮夷也熬不过。没有物资,可不是要南下烧杀抢掠? 江行道: “北方有大军驻守,应当无恙。” 梁朝一向兵强马壮,对付蛮族,本不在话下。岂料承元帝微微叹气: “苦寒之地起兵,将士不习惯,怕有再多的精兵悍将,这仗也打得困难。” “然这一仗却非打不可。朝中良将,大多上了年纪,这么折腾一遭,怕是有去无回。而年纪稍小一些的,恐不能服众。” 江行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朝中老将之首,非时季之莫属。但时季之久不涉战事,加之陈年旧疾常常复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余下的一些,要么太老,要么太小,怎能不叫人发愁。 “昨日晋王倒是来了一封信。” 承元帝像是想起什么,脸上喜色藏不住, “信上说,他的眼睛已然大好了。” 江行心中一沉。 时鸣平日里出门,大多用布条蒙住眼睛,同往常一般继续装瞎子。可如今竟然主动说起自己眼睛的事情…… 江行想,阿鸣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但理解归理解,江行还是提了口气,为他担心。
第105章 北行军两处喜忧 但是…… 江行悄悄打量承元帝的脸色, 见其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愉悦,心情复杂起来。 看来,承元帝早就不似从前那般, 对阿鸣有所忌惮了。 亲生的孩子, 母亲还早逝,果然会多偏爱一些吧。一开始乍然找回来, 要说一下子有什么感情, 多少有点强人所难。 如今相处久了,当然有了感情。 江行道: “真是喜事, 恭喜陛下。” 承元帝看着低眉顺眼的江行,忽然福至心灵: “阿鸣从前做错事情, 若是能借此机会立功,朕也好再召他回京。” 什么立功? 江行心里咯噔一下。 是啊,朝中武将能服众的太老,能打仗的又太小, 所以谁既能打仗,又能服众? 自然是时鸣! 时鸣有时家遗孤这一层血统在,时家旧部看在时老将军的面子上, 不会不服;而时鸣正当壮年,就算去折腾一通,就当是历练,不会同那把子老骨头一样去了半条命。 从前时鸣眼瞎,让一个瞎子去打仗自然荒唐;但如今时鸣不瞎了,不是正好能派上用场? 可是…… 江行忙行了个大礼,道: “陛下, 万万不可啊!” 承元帝眯了眯眼睛。 江行继续补充: “战场刀剑无眼,倘若小殿下出了什么意外, 有多嘴多舌的编排陛下,那可如何是好?” 是的,一旦时鸣出什么意外,好事者往坏处想,抹黑承元帝也不是没可能。 到时候于天家颜面有损,不是什么好事情。 承元帝转了转手中的珠串,锐利的目光投在江行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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