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风花雪月相册中,「雪」的部分就应该以最壮丽、最高尚的山顶积雪来填充。 现在看来,这不太可能实现啊。 半山腰处的风景说不上美,半空中泛起了雾,白茫茫的一片,将周围的景色都笼罩在其中,朦胧不已,让人有些看不真切。 这种天气,想在山顶看日出或者日落的心思怕是绝对会落空。 而且也大概率爬不到山顶—— “我一定要登顶。” 陈双淮的声音传来。 明明说话都要大喘气,明显就有轻微的供氧不足,但他这张嘴还是硬的。 “别逞强,”段天随说,“你的身体情况不太……” “这是我自己的事。”陈双淮说。 这孩子。 段天随和柯望两人双双无言。 他们对视一眼,决定询问一下陈双淮执意如此的缘由。 “双淮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柯望道。 “你也想征服雪山?”段天随挑眉。 陈双淮脑海中闪过陆一泾往雪山深处走的身影,他咬了咬牙:“没有任何理由。” 柯望听他这么说,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在赌气吗?”段天随思考了一会,然后对着陈双淮问道。 陈双淮浑身一僵。 “你心事太重了,”段天随说,“所以爬山的时候你的步子越走越重,耗费的力气也多得多。” “你根本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继续道,“就算爬的再高,你也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陆一泾说:“他说的对。” 陈双淮瞬间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看见陆一泾站在段天随身边不远的位置,正对他说的话给予莫大的赞同。 一时间,陈双淮的大脑又开始混乱起来,环境本就有些缺氧,现在又被忽然出现的陆一泾搅混了思绪。 他逐渐恍惚,被段天随一针见血戳破心中那点伪装、他这番言论还得到了最熟悉他的陆一泾的支持,在陈双淮眼中,这种行为简直无异于反叛。 “你根本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陆一泾张着嘴,说出了和段天随一样的话。 “你不是为了画,也不是为了我,你是为了你自己,但你不愿意承认。” “够了!” 陈双淮忽然喊道。 柯望和段天随一怔,以为是说的太过火了,这才让他如此的生气,刚准备说点什么挽回一下,陈双淮却又自己冷静了下来。 “……”陈双淮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不好意思。” 他这话是对柯望和段天随说的。 “……没事。”段天随道。 陆一泾受了陈双淮一声怒吼,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到处乱晃,他啧啧了两声:“你太脆弱了。” 接着,他往另一个地方走了几步,无厘头的问了一句:“要去散散步吗?” 在这里散步?陈双淮不理解他,也不理解自己。 他看了眼自己身边的两个人,柯望和段天随都在休息,刚刚那件事让现在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陈双淮也感觉胸口闷着一股气,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背后的灰,对两人道:“我在这周围走走。” 段天随看了他一眼,道:“别走太远。” 柯望则是说:“一定要小心!” 陈双淮就这样跟着陆一泾走了。 “你当初是怎么描绘我的?”陆一泾走在前面,他的步子很轻快,一点也不喘气,如履平地似的,在他身后的陈双淮则是有些狼狈了。 “……没什么,”陈双淮柱着登山杖休息,陆一泾在前面等他,“是你自己出现的。” “是吗?”陆一泾说,“我不信。” 这回轮到陈双淮反问了:“你为什么不信?” 陆一泾:“因为我俩长得一模一样啊。” 陈双淮:“神经病。” 陆一泾:“你别骂自己。” 陈双淮笑了,被气笑的,他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看上去十分的诡异阴森。 以前的陆一泾也曾这样气过他,美其名曰把情绪发泄出来心里才不会觉得闷,陈双淮只觉得他这是什么狗屁歪理,只要陆一泾别烦他,他的情绪就能稳定了。 “所以你在寺庙的时候为什么突然发脾气?”陆一泾问。 陈双淮撇过头去:“不知道。” 明显的是在逃避这个问题。 “我知道。”陆一泾说,他站在陈双淮面前,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因为那位法师说出了你最怕的东西,对吗?我不存在,他让你放下我,想要你早点走出来,他说的句句在理,你句句不认同。” “你清楚的知道我不存在,你的病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甚至在和柯望聊天的时候,你也会回避我,”陆一泾垂眸,“火车上就是这样。我是你逃避的源头,可你又固执的需要我。” “所以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像那个法师那样那么悲悯的看着我,让我放下我二十几年的人生,重新再走一段?”陈双淮眼眶通红,他打断了陆一泾的话,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没有病!我不需要逃避!” “什么委托,什么雪山什么寺庙,统统都是在和我作对!”陈双淮吼道。 “那我是什么?!” 比他嗓门更大的,是面前的陆一泾。 这声确实是把陈双淮震慑住了,瞬间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陆一泾,如今对方给他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应。 对吼完,陆一泾便沉默了下来,他又继续向前走。 陈双淮无奈,只能强撑着力气跟上。 “你……”走了又有一段路,陈双淮做了那个率先打破沉默的人,“你是陆一泾,我是陈双淮。” “哦,”陆一泾应了一声,“那陆一泾对于陈双淮来说意味着什么?情绪垃圾桶还是受气包?” 陈双淮没在说话。 陆一泾道:“看吧,你不知道,你又指望我能知道。” “但我说的话你又不爱听,”他说,“完全走进死胡同了。” “你是……你是我的挚友。”陈双淮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登山吗?”陆一泾问。 那边又没有声音了。 “其实我想了很多,”陆一泾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出门一趟,遇到了柯望,他是个很好的向导,他把你当朋友,也会关心你,你上次在寺庙吼我,他撞见后不也没看不起你吗?” “还有,你在酒店关了自己好几天,柯望看出来你有精神问题,没有对你产生偏见,相反的,他还想带你出去散散心,然后你来登雪山了。” 陆一泾感慨,“那时我就在想,他人真好,你和他交朋友,完全是你赚了。” “还有那个登山员段天随,人家不也很照顾你吗?他还会开导你,在你跨不过那道坎的时候搭把手。” “所以,我那时故意要把你带走,他们也很快上来拉住了你啊。”陆一泾说。 陈双淮心中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他焦躁的往前走迈了几步,更加靠近陆一泾。 “其实我也很像他们,对吗?”陆一泾看着他,道,“这只不过是半山腰而已,但已经能将很多景色收入眼中了。” 他的话题跳跃的太快,陈双淮勉强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每个人都是这样一步步走来的,疑问和回答,早就写在每一步阶梯上了。” 陆一泾说。 他就这样面对着陈双淮,往后走了几步。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陆一泾脚踩到了一块未融化的冰,他的身形很明显的、不受控制的往侧边倒去,风声呼啸,陈双淮几乎是惊恐的喊了出来,他顾不得自己脚下同样危险十足,慌乱涌上大脑,他奋力的伸出手,在陆一泾摔下去之前牢牢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陈双淮瞳紧缩着,他的手上青筋暴起,裤子和衣服在强烈的动作中被岩石划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耳边的风声依旧嘈杂,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陈双淮看着安安稳稳被他拉住的陆一泾,却是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抓紧我!”他说。 陆一泾忽然笑了。 陈双淮愣了一下,他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陆一泾变得很像……陈双淮。 “其实你做的那些选择,我都没有参与,”他脸上的笑容很温和,是陈双淮最不解的模样,“接下委托也好,来到L市也好,和柯望段天随同行也好,这些都是你的决定,我只是肯定了你的选择。” 明明身下那么危险,他还有心思在这里说这些?陈双淮咬咬牙,道:“有什么事,等你上来再说。” 陆一泾摇摇头,他的身体显得摇摇欲坠:“我说,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我感觉你已经不是很需要我了。” “我不存在,但柯望和段天随是真实存在的。你在他们身上感受到的比我多多了,往前二十几年你是孤独一人,往后的人生,我希望你能触碰到更真实的一切。” 他眉眼弯弯,温柔的说道:“你走的太艰难了,但好在这最后一步阶梯,你马上就要跨过去了。” “仔细看看,陈双淮。” 宛若一记平地惊雷,陈双淮瞬间惊醒。 他感觉自己的手腕正在被人用力扯着,就像当初有人拉着他不让他跟着陆一泾走一样。 他若有所感的抬头,发现是柯望和段天随在扯着他。 “哎呦,都喊你小心点了!!!”段天随边扯着他边骂道。 柯望由于一直发力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他艰难的开口道:“双淮哥,你再坚持一下!!!!——” 明明是陆一泾要掉下去、被他拉着了,为什么到最后却是他要坠落、柯望和段天随在救他呢? 陆一泾已经不在了。 陈双淮愣愣的往下看去。 那里空无一物。 手腕传来阵阵拉扯感,痛感非常的真实。 他好像被救上岸了。 陈双淮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很难以表述的情绪在胸腔中作祟,他伸手,选择了借着柯望和段天随的力,将自己整个人往上扯。 最后,三人跌坐在平地上。 “要不是、要不是我们担心你过来看,”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段天随也吓得不轻,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道,“你就一个脚滑摔下去了!会死人的啊!!!” 柯望也累得不行:“是、是啊……双、双淮哥,你就听咱们一句劝,这次就先、先别执意登顶了,先休息、休息几天……” 真的快把人吓死了,那一幕回想几次都让人心惊胆战。 “好。” 陈双淮说。 两人一惊,齐刷刷的抬头看他。 陈双淮脸上的表情很释怀,但是眼睛又在流泪,看着十分的奇怪;他好像想通了什么,又看着他们笑了,重复了一声:“好,我们……先休息吧。谢谢……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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