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李庭霄抓着白知饮的胳膊,摸索前行。 到了雨打不到的地方,他总算舒了口气,慢慢摸到了块干燥的地儿,打算坐下休息,却忽地发觉,手里攥着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骨骼细长的手。 身后的人异常安静,任由他拉着,一时间,逼仄的洞中就只有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李庭霄不敢松开白知饮,先不说这里地势不明,单从心理上,在如此境况中,仿佛一撒手,人就会被黑暗无声吞噬。 趁他还没注意到,拉住他的手一寸寸上移,又移回了小臂。 “白知饮。” “嗯?”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本王还当你变成鬼了!” “殿下有菩萨庇护,还怕鬼?” 声调明显是压着笑的。 李庭霄吃了个瘪,反倒正经起来,问:“有能引火的东西吗?” 原本他只是随便问问,不料,白知饮窸窸窣窣了一阵,还真在身上摸出东西了。 黑暗中火光一闪,周围霎时被朦胧的黄光笼罩,李庭霄看到他手里握着一个被油布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火折子,水淹雨淋的,内部居然没被打湿。 同为习惯带兵的将领,有了光,他们首先不约而同打量所处环境。 头顶是两块巨大的岩石交错支撑,经年累月又夯实了土,如今勉强能算是个山洞,平日里的风带了不少树枝和落叶进来,在墙脚枯成一条暗黄色的线。 趁火折子没熄,李庭霄过去把叶子收拢成一堆,点着,再一根根往里加树枝,争取省着点,能用到雨停。 火势渐旺,二人湿透的脸被烘得暖和,衣服却半干不干黏在身上,很难受。 李庭霄干脆把湿衣服扒下来,只留一层亵衣,其他统统平铺在火堆旁的地上,扭头问白知饮:“你也晾晾?” “不用。”白知饮轻轻搓着手,盯着跃动的火苗,头也没抬。 那只手刚被握过很长时间,不冷,身上也热,像是光凭身上的热量就能把衣服烘干。 李庭霄没勉强,绕到他身后,解开他松散的发髻。 “给你重梳梳,瞧这狼狈的!”解开后,顺手把他松脱的额带也给抽走了,“伤口总得晾晾,别沤烂了。” 盯着地上随着火光微微晃动的剪影,白知饮嘴角上翘:“殿下说得怪恶心的。” 李庭霄发出一声轻嗤,手指作梳帮他束发。 发丝又黑又浓,上好的缎子一般,就算淋了雨也只是略微发涩,很快就被他拢进掌心,整整齐齐,服服帖帖。 “你干什么跳下来?不要命了?” “贴身侍卫不得离开三丈外,殿下自己说的,怎么忘了?” 三丈外什么的本就是那时的气话,只因为从北境回天都城的路上,白知饮总刻意躲着他。 李庭霄气结:“白知饮你没完了!你知不知道,万一本王没拉住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白知饮笑:“贱命一条,死了便死了,能给殿下留个念想也不算白死……” 话音未落,脑后发髻被猛地揪住,身体被迫后仰。 仰过头,便对上身后一双腾跃着熊熊火焰的愤怒眸子,有如实质般烫到了他的眼,哪怕头发被拽得生疼,脖子被拗得快要岔气,也没敢吭声。
第025章 “白知饮!”李庭霄咬着牙, “说几次了,本王答应的事一定会做!用得着你一遍遍敲打?” 他把他的头用力往前一推,忍不住爆粗:“动不动就拿命要挟, 你他妈就没别的手段了?软骨头的!” 白知饮捂着脑后一处回头看他, 眸光中闪过一丝漠然。 李庭霄敏锐察觉到了,微微扬起下巴,却见他眸子里的情绪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如往常一样的宁静无害。 他微微蹙眉,瞟了眼他额头上阴影嶙峋的伤口, 勉强平复心情, 问:“你在水里是不是撞到头了?” 白知饮放下手, 裹紧自己的衣襟:“不碍事了。” 一时间,山洞里只剩入口处传进来的哗哗雨声。 雨声没那么密集了, 雨势看样比方才小了许多, 李庭霄去到山缝入口处, 发现远处雨带到了尽头, 天际有青白色亮起。 不知不觉竟折腾了快一夜。 风向朝西, 估么过不了多久这场雨就会过去,李庭霄转回将熄的火堆旁,再往里填树枝。 突听白知饮说:“上回在暮霜原,殿下也是像今日这样救的我……” 李庭霄丢进手里最后一根枯枝, 冷眼看他。 白知饮撩起眼皮, 轻声说:“我只是想救殿下而已。” 那目光平静无波, 可不知是不是错觉, 李庭霄却在其中看出满满的委屈来, 好似在控诉他狗咬吕洞宾。 他叹了口气:“这么说,本王还得好好谢你!” 最后几个字, 说出来恶狠狠的。 地上的衣裳干得差不多,皱巴巴的,又干又硬还沾着土,李庭霄不嫌弃地一件件穿回去,最后手里捏着不离身的玄色龙纹长袍,看看白知饮身上还洇着大片水痕的衣服,直接手腕一抖披在他身上。 正打瞌睡的白知饮被惊醒,愣愣看他。 洞中能烧的都烧了,地上只剩几块忽明忽暗的余烬,眼看撑不了多久。 “去外面吧,雨差不多该停了。” 李庭霄自顾自朝外走,头也不回,看起来还没消气,白知饮垂着头,紧紧捏住玄色长袍的两侧衣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雨的确停了,破晓前的至暗时刻,天地万物都只是灰蒙蒙的轮廓。 延绵的山,浓稠的雾瘴,远处滔滔的水声,迷失在这样的山中,白知饮感到深深的窒息和绝望。 他下意识看向李庭霄,却发现他紧盯着一个方向,弯起食指放进口中,打了个嘹亮悠长的呼哨。 哨声在凝固的雾气里层层荡开,几乎传到山的另一侧才听到回音。 白知饮一怔,难道…… 果然听到对面传来相同的哨声,连响三次。 李庭霄抻了抻皱巴巴的袖子,往大石头上一靠,随手从旁边的灌木上撸了两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胸有成竹地说:“等着吧!” 白知饮想不通:“对面的人是来寻殿下的?” 李庭霄好笑地看他,“不然呢?” “可是……”瞥见他带笑的眸子,白知饮便不再问了,觉得自己大概摔坏了脑子。 每隔大约半刻钟,李庭霄就吹一声哨,对面无一例外都会回应,他们的哨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渐渐地,浓雾将散未散时,林中有人影晃动。 对方显然看到了他们,高声叫道:“殿下!” 瓮声瓮气,是刁疆,身后还跟着几名穿着民夫短打的亲卫。 他急匆匆跑上前,满头是汗:“殿下,嗨呀!眼睁睁看着殿下游岔了道,急的我们……” 白知饮愣了半晌,震撼莫名。 游……岔了道? ……游? 刁疆的眼睛瞥过穿着玄色龙纹长袍、傻呆呆站在原地的白知饮,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阿宴?殿下不是说不带他吗?” 被当场戳破总归尴尬,李庭霄瞪了刁疆一眼,刁疆立马打住:“殿下,没事吧?我们顺着河道找,觉得方向差不多,还真没走错!” 李庭霄摆手:“有多远?” 刁疆指向来时的路:“约么两个时辰,本来牵了匹马来接殿下,可那畜牲半路滑下山,腿摔断了!” 李庭霄瞥向白知饮,吩咐刁疆:“你们轮着背阿宴,他撞到头了。” “好嘞!阿宴这脸色可真是不好看,煞白煞白的,八成是头撞坏了!”刁疆二话不说蹲到白知饮面前,“上来!哥哥背你!” 白知饮无语,哀怨地回头看了李庭霄一眼。 我脸发白是因为头撞坏了吗? 但,现成的劳力,不使白不使,白知饮不客气地爬上去,可却没使唤李庭霄时那般局促。 太阳升起,浓雾散尽,他这才知道自己昨夜爬了多高的山。 江南江北交界处多丘陵,千万年才化作这雄浑的层峦叠嶂,放眼一望,除了山还是山,置身其中只觉得无比渺小。 一行人一路下行,竟到辗转了水边。 此番大灾,金泥河被拓宽了两倍不止,河道两侧的山被冲出深深沟壑,变成了陡峭悬崖,崖边的土拖着植被根系仍在不断坍塌下沉,落入洪流中被冲往下游。 白知饮自刁疆背后探头,憋了一肚子话问不出,前方看似绝路,但他们还在向前走。 搭在刁疆肩头的手下意识收紧,刁疆察觉到了,回头嘿嘿一笑:“慌什么,担心哥哥把你丢水里不成?” 等到了崖边,白知饮终于看见了“路”。 一块灰白巨石严严实实堵在通往左侧的支流上,底部只有很小的缝隙能过水,是以,他们踩上巨石时,左边是和平时差不多的平静水面,而右边是滔滔不绝的金泥河,堪称奇景。 脚下的巨石丈许宽,表面十分光滑,有人工雕凿的痕迹,每一条纹路都线条柔和,渐渐地,白知饮看出了端倪。 这是……菩萨? 没错,莲座,宝衣,垂肩耳,天冠,跟皇寺中见过的那尊镀金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尊躺在河道上的菩萨像! 他震惊地看向并排行走的李庭霄,就见他微微一笑,双手合十朝脚下的菩萨头拜了拜:“菩萨舍身救世,恩泽苍生,今日本王从法相上踏过,来日必加倍还香火!” 不信佛的潘皋人不懂,还香火就可以随便在神像身上踩么? 就听刁疆跟了句:“俺也一样!还请菩萨保佑我一家老小长命百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白知饮:…… 都踩脸上了,还指望人家保佑你? 河上风大,像随时能把人刮走似的,李庭霄穿着单薄的中衣,还真觉着有些凉,于是踩着菩萨像的天冠,身手矫健地跳上对岸。 回头接刁疆背上的白知饮时,顺手扒下他身上的外袍,披回自己身上。 两个多时辰的路,越走越难行,最后在立陡的石滩边爬上爬下,兜兜转转才下到一处隐秘山坳,此处怪石林立,草木森森,就算在平时也不像有人会经过的样子。 白知饮快被他们绕晕了,被人背着都觉浑身酸疼,一直盼着几时能到,却有口不能言。 李庭霄看出他的心思,让他下来自己走,还随口讽了句:“挑肥拣瘦!还想让本王亲自背你不成?” 一行人大笑。 白知饮木着脸,心中冷冷一哼,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独自走前面去了。 走着走着,见到前方密林中杵着不少人,都是眼熟的亲卫,跟刁疆他们穿着一样的百姓衣服,有的还不很合身,一看就是刻意掩人耳目,临时找的。 一路上他已经想通了,这一切分明就是煜王早安排好的,连接应的人都悄悄准备了,什么失足落水,金蝉脱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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