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狄友青凑上来:“舅,钦差好像不喜欢董戈,一提到他就很不屑的样子。” “行啊,会看眼色了?”夏虹笑了一声,“你倒是长进不少,不过,你方才在煜王面前怎可如此胡言乱语,西江王是陛下乃至整个朝廷的喉中鲠,你却说他好?” “舅啊!”狄友青亲亲热热搂住夏虹的肩膀,“像煜王殿下这种大将军,肯定都是不拘小节的人,又怎么会计较别人在他面前说真话呢!” 夏虹气得拨开他的手:“你懂个屁,我们是外人,说话办事务必谨言慎行,别人家给个好点的差事,就当人家真跟你一条心了!” 狄友青笑嘻嘻扛着马鞭去牵马:“我看煜王就是极好,没架子,对手下也关心,刚在下堤时还拉了他那小亲卫一把呢!” 他迈着四方步,吊儿郎当的,看得夏虹很无奈。 董戈受宠若惊地将煜王请进门,壮着胆子邀他一起共进晚膳,可李庭霄爱答不理的,直接回客房了。 还好,只是爱答不理,没转去驿馆,看来还有转圜余地! 想着,他便趁机拉住与煜王有过命交情的阿宴,好话说尽。 白知饮听完他一堆阿谀奉承的废话,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朝李庭霄离开的方向比划几下,董戈愣了半晌,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将军是个哑巴,难怪之前也没听他开口说过话。 趁他发愣的工夫,白知饮抽回手臂,溜之大吉。 无奈,董戈只好佯装不在意地喊了句:“那稍后下官便把晚膳送到殿下房里!” 白知饮背对他摇了摇手,示意知道了。 董戈晚饭备的很谨慎,没有珍馐美味,全是家常饭菜,胜在精致可口。 将饭菜亲手搁在桌上,他陪着笑对李庭霄说:“殿下,若无其他吩咐,下官就去督运石方了!” 李庭霄轻哼一声,头也没抬地捧着一杯凉白开喝,白知饮见董戈尬在原地,悄悄摆手让他走,然后过去关上门,轻轻舒出一口气。 一天没开口,憋的难受。 李庭霄勾了勾唇。 匆匆吃完,白知饮把碗盘端去给恭候的府衙杂役,回来时,看到煜王正扣上纱灯罩子,一本册子和文房四宝已在案上搁好。 白知饮过去一看,封皮上写着“若阳府志”。 见他提笔,他便主动跪坐在他身侧,挽袖子磨墨:“殿下要了解此地风土人情?” 李庭霄目光掠过被松烟墨锭衬得皓白的手腕,神秘一笑。 待狼毫吸饱了墨,便在府志上写写画画,白知饮歪着脑袋看,才看出他不是要了解风土人情,而是各县地貌,且,在清默县那一篇停得格外久,描画得格外仔细。 白知饮盯着他的侧脸,渐渐神游太虚。 纱灯的朦胧光晕下,线条分明如刀削的一张脸竟然意外显出柔和,相较于平日里的犀利强势,还是更爱看他随和的模样。 那由于宁静而没有丝毫起伏的脸,那沉浸在书间的专注目光,那握住笔杆的修长指节,那投在地上颀长挺拔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眼睛竟直了。 李庭霄余光瞥到了,抬眼看过去,剑眉微微上扬:“看什么?” 白知饮一愣,忙低头刮砚台边沿的墨掩饰:“没有,谁看你了!” 李庭霄笑了:“说你看本王了?” 白知饮张了张嘴,眼底划过一抹心虚。 李庭霄刚要搁笔,白知饮却先放下墨锭起身,不料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他虎着脸厉声问:“看什么呢?说清楚!” 白知饮心头打了个突:“没……” 他抿住唇,告诉自己不要露怯,然后鼓足勇气跟他对视,眨都不肯眨,一时间,彼此被照亮的眼瞳中就只有对方的影子。 呼吸,也不那么自在了。
第023章 灯影渐渐倾斜, 火头“啪”地炸开,平时在意不到的细微声响这会儿却像是平地惊雷,把白知饮吓到了。 他忘了“不要眨眼”, 只觉得眼睛睁久了又酸又胀, 止不住快要流泪,赶忙揉了揉。 李庭霄搞不明白他在犯什么犟,在他揉眼时,轻轻把他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顺手碰了碰他的额带:“这阵子总淋雨, 额上的伤不打开看看?” “不, 不用!”白知饮双手护头, 生怕他一时兴起开扯似的。 李庭霄确实想过去扯,看他这样戒备又把手放下了, 问:“万一烂了呢?” “没烂, 就是有点发胀。”白知饮匆忙忙回了一句, 又觉得回的不妥。 后悔已经迟了, 李庭霄的话立马跟上:“发胀就是要化脓, 不还是烂了?赶紧打开晾晾!” 他只好应承:“晚上晾。” 李庭霄眯眼审视他:“阿宴——” 白知饮觉得那目光像刀子,在自己周身上下来来去去地比量,让他坐立不安。 他又想到,只有他们二人时, 以“阿宴”相称, 准没好事! 拳头攥起, 看向被画出深刻墨迹的图册, 转移话锋:“殿下画这些做什么?” 李庭霄不为所动, 又长长唤了声“阿宴”,语气更凉了几分。 白知饮慌得干干咽了口口水, 抿住下唇,李庭霄却蓦地倾身上来,贴在他耳畔说:“阿宴,你不听话了?” 听话…… 冰凉的夜晚,潮湿的台阶,鬼鬼祟祟的刺客,和挂在墙头的簸箕,一幕幕一齐涌进他的脑海。 那天,他承诺对李庭霄全力侍奉,绝无二心,也暗自下过决心,今后绝不任性违逆他的意思。 是要听话的。 别说是让他自曝其丑,就算让他去赴死,他也不会迟疑,只要他能兑现承诺…… 这阵子共处下来,他越来越相信他愿意兑现承诺,也定然能兑现! 白知饮只觉得耳边那带着檀香味的气息撩的他心烦意乱,赶忙烫着脸颊往旁边闪开,假装他挡住自己解额带了。 解开了脑后繁复的绳结,用手捏着没放,声音发颤,却故作镇定:“殿下,污了殿下的眼,还是别看了……” 李庭霄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让他快点。 深青色额带飘然下落,露出光裸的额头,李庭霄本想调侃几句,抬眼一望,嗓子突然涩得发不出声来。 黥面的字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凹坑,坑的四周布满橘皮一样的褶皱,上头还烙着点点瘀斑。 白知饮腼腆一笑,语气尽量轻快:“都说了很丑,殿下吓到了吧?” 李庭霄盯着疤左看右看,点头:“是丑。” 白知饮便有些掩不住脸上的难过。 “丑好啊!”李庭霄把手中狼毫拍到桌上,缓声道,“白知饮你长了个倾国倾城的模子,以后再碰上觊觎你的,比如那丘途、肖韬素之流,你带子一摘,保准一个个全吓跑了!” 白知饮一愣,随即抿唇笑道:“那殿下呢?也吓跑了?” “本王怎会怕阿宴呢?”他一揽白知饮的肩,邪邪一笑,“区区小疤,有何可怕?本王敢看,还敢亲呢!” 说罢,倾身过来,在那凹凸不平的皮肤上轻轻啄了一下。 “啵”的一声。 白知饮呆若木鸡,李庭霄也因自己的莽撞怔住,他们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相顾无言,许久,白知饮突然清清嗓子,把手中额带胡乱往头上绑,也借机搡开李庭霄搭在肩上的手。 见他绑的不得章法,带子时不时还缠住发丝,李庭霄强行接手,先细心地帮他拢好头发,才把带子沿着发际一点点摆平整。 那额带到他手中竟十分乖顺,服服帖帖待在白知饮的额头上,将那疤痕好好地盖住了。 - 翌日起,李庭霄便开始马不停蹄到各县轮番视察,并钦点夏虹在旁协助,让董戈很是挂不住。 夏虹自是义不容辞,狄友青也时不时来凑热闹,有他在,枯燥且沉重的赈灾也没那么烦闷。 四下无人时,李庭霄时常逗白知饮:“分明是同龄,你瞧人家狄将军多有精气神,白知饮你像个老头子!” 白知饮起初只是扁着嘴任由他嘲讽,后来却说:“殿下若是喜欢看他,就把狄将军调到亲卫营算了,他肯定不敢违抗!” 他说完这话,李庭霄很久没吭声,搓着下巴思忖起来。 总觉得怪怪的。 像在争宠。 嗯。 三五日的工夫,整个若阳府有序多了。 因第二次洪峰即将到来,李庭霄让各县着重转移低洼处百姓,加固尚算完整的堤坝,被冲垮的也要新筑,是以,工程量巨大。 洪峰预计明日到达,始终浑浊成深褐色的金泥河水流隐隐加快,水位也有上涨趋势,全府官员和百姓在钦差和折冲府的动员下,满脑子就只剩两个字:固堤! 夏虹看着民夫和折冲卫士一样挑着土石担子来来回回,干得热火朝天,不觉感叹:“若阳府从未这般团结过,全赖殿下!若是当初也能如此,何至于成今天这局面!” “哪有百姓不想守护自己的家?”李庭霄居高临下地望着滔滔河水,严肃道,“官员要做的,便是给他们带好路,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还当什么官?” 一旁的董戈汗流浃背。 李庭霄瞥他一眼,打马下堤:“本王要去八帜县看看,不用跟来。” 一黑一红两匹马很快消失在官道上。 李庭霄这几日一直在各县间穿梭,却独独没来过八帜县,往来消息都只是让府衙的公差们传达。 黄孝昀这人他还是比较信任的,左相黄淼那种老古板教出的儿子,别的不说,德行肯定不会出问题,按他说的,八帜县一切都好,那他自然不用在百忙中抽空去管。 果然,远远地便看到城门外拍着一溜粥棚,有背着医箱的大夫坐诊,还有专门的棚子堆放着旧衣旧鞋草席之类,随时分发给有需要的流民。 流民们井然有序地排队领粥,脸上虽然也有悲苦之色,但并不惶急。 李庭霄和白知饮放慢速度从他们身边经过,直入城门,却见到迎面来了几匹马,为首的正是县令黄孝昀。 他见到煜王十分意外,但并未多礼,只是住马作揖:“殿下来八帜县有何贵干?” 李庭霄看出来了,这人是一点也没拿自己这个钦差当回事。 “明日洪峰将至,特来八帜县检视。” “城内无碍,下官正要上堤,殿下可要一同前往?” 李庭霄拨马掉头,率先出城。 青圣腿长,跑起来飞快,瓷虎也不遑多让,没料到,黄孝昀的马虽不起眼,但也没落下,倒是让李庭霄微微惊讶。 马的长短暂且不提,要知道黄孝昀可是文臣,驭马之术上该差一截才是。 他不动声色缓下速度,等身后百米开外的一众随从跟上。 “黄县令都准备好了?” 黄孝昀说:“听闻这次洪水比上次来的还凶,这两日把堤坝加高了几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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