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平日的白知饮太过灵动鲜活,鲜活到他从未仔细看过他的容貌,只大概知道他好看,但好看在哪,说不出个具体。 今日一看,肖韬素说的不错,自己还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 纱灯光芒笼罩下,轮廓柔和的侧脸在颈间投下深深的影子,说是柔和,但单看五官又立体分明,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李庭霄想,设计出他的那位“神仙”肯定当时认真极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但既给了他这么完美的脸,肯定是喜欢他的,又为何让他遭那么多罪? 白知饮在睡梦中突然蹙起眉,两条剑眉变了角度,似乎遇到了极为不满的事。 殷红的唇嗫嚅两下,发出很细很小的声音,李庭霄凑上去听,听他正一遍遍喊着:娘亲,娘亲。 他摸摸他的发顶,他却猛地弹起来,将他的手臂和腰身一起箍住,面颊紧贴着他的腰线。 “娘亲……娘亲,别走!” “孩儿实在受不住才胡言乱语的,是他们说不会伤害大哥……娘亲,孩儿错信了恶人,求娘亲别怪孩儿……求娘亲别怪……” “儿会回去救娘亲的……娘亲,孩儿真的好疼……” 李庭霄僵硬了身体,垂头看他。 他反反复复说着话,内容大抵如此。 他任他抱着,良久,俯下身,唇瓣轻轻贴上他的眉心来回磨蹭,直到彻底将眉宇间的褶皱熨平,才抽身。 “娘亲……” “你娘亲不怪你,乖乖睡觉,睡一觉就不疼了。” 李庭霄语气温柔,白知饮应了一声,被他扶着躺回床上,这次睡得极为安稳。 - 花太医战战兢兢在西梓殿外跪了将近一个时辰,直到日头西斜,“小睡片刻”的太后终于召见了他。 他擦着下颌上的汗,边走边活动僵硬的脸,好不容易堆起笑。 “卑职拜见太后!” 崇氏端着瓷碗,将漱口水吐进痰盂:“花太医,墨兰这几日可好些了?” 花太医浑身一紧:还是来了! “回太后,栗娘娘还是老样子,卑职尽力在为娘娘调理了。” “还调得好吗?”太后语气陡然一变,“你说,这身子总不好,根子究竟在哪儿呢?” 花太医垂手:“太后,这可不好说,首先娘娘少眠多梦,以致心绪不宁,这得……” 崇氏抬手,腕上镶着金刚石的掐丝金镯晃了晃:“你说,栗娘娘是不是想家了呀?” 花太医心里“咯噔”一下,明白这八成是煜王在使力了,赶忙就坡下驴:“也不无可能,栗娘娘将为人母,自然也会想到自己的母亲,哪怕不刻意去想,思慕故土乃人之本性所在!” “倒也有几分道理!”崇氏站起身,“陪本宫去花园走走。” 花太医赶忙上前搀扶,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这几日天气暖起来,园中草木皆蒙上一层朦胧的浅绿,娇嫩多姿。 崇氏心生向往,慨叹:“若是皇室也能这般生机勃发,该多好?” “老天庇佑,栗娘娘定能顺利产下龙子!” “一个个都不省心啊!”崇氏长长叹了口气,“花太医可知石皇后不能生育一事?” 闻言,花太医“噗通”就跪在了地上:“卑职,卑职……” 讷讷不能成言。 崇氏一看他的反应,当即寒了脸,怒斥:“起来回话!一个个好大胆子,这么大的事都敢欺瞒本宫,本宫这后宫之主还当不得了?” “太后恕罪,卑职已尽力在治了,只须再试两个方子……” “万一治不好呢?” “万一……”花太医低下头。 石皇后天生不能生育,他查不出缘由,自然也没本事治好,但既然皇后不想张扬,他也就拖着往后治,心想有一天陛下有了其他子嗣,就不会那么在意石皇后这正宫能不能生了。 但也不知这宫闱秘闻是怎么传出去的,这几日天都城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街头卖艺的都知道这事了,他一直等着头顶悬着的那柄剑落下,惶惶不可终日,今日终于算是到了头了。 太后声音冷得刺骨:“花太医,跟本宫说实话,皇后到底还能治吗?” 花角山心一横,用力摇了下头:“太医们查不出病因,无法对症下药!” 良久,太后叹息:“陛下知道吗?” 横竖一死,花角山又用力点了下头。 太后冷哼一声,抬手招过侍女,让她扶着手臂:“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她缓步离开花园,花太医才鼓起勇气抬头,纱帽边沿早被冷汗给浸透了。
第017章 第二日上午,白知饮醒来时,头疼欲裂。 而后他发现自己竟在煜王的房里,当即就变了脸色,急匆匆检查自己的衣物,发现是完好的才放心。 没记错,昨天煜王跟那个什么右相一起对自己评头论足来着! 屏风外人影一晃,李庭霄一边穿衣一边走进来,看到他时露出大笑:“起了?” 白知饮忙把被子抱在胸前。 李庭霄愣了愣:“怎么了?” “我为何会在殿下房里?”他目露警惕。 “本王抱你来的。” “为何!” “你喝醉了,本王担心你说胡话被泰金听了去。” 白知饮脸一红,声音软下:“谁,谁会说胡话!” “可明明就说了!”李庭霄笑的莫名诡异,“昨晚你说了,还喊本王娘亲了。” 白知饮想,叫娘亲也得挑个女人叫,昨夜就算叫了,肯定也叫的不是娘亲,一定是他在故意嘲弄自己,于是抿着唇不说话。 李庭霄凑过去逗他:“怎么?不信?本王句句属实,否则天打雷劈!” 他一发誓白知饮就信了,但他介意的不只是这个。 他飞快绑起散乱的头发:“岂敢生殿下的气?我这就离开,之前说过的那些浑话,殿下权当我在胡言乱语。” 正要下地,李庭霄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怎么又要走?” “我是个累赘,殿下金口玉言不便直说,我自己心里还能没点计较? 李庭霄被气笑了:“白知饮,你胡扯什么呢!” “殿下昨日要将我送给别人,意思还不清楚吗?”白知饮摇摇头,坦然望着他,一副彻底明朗的表情。 他这牛角尖钻的李庭霄很头疼:“不是没真送吗?” “若是右相非要带走我不可,那现在……”白知饮闭了闭眼,简直不敢想,羊入虎口后,自己这一夜会被欺凌成什么样子。 李庭霄捏起他耳边落下的一缕头发,解开被他绑的乱七八糟的发髻,上手重绑。 “白知饮啊……”他觉得这人轴的厉害,有些话真是不直说不行,于是叹着气,“你想什么呢?还‘右相非带走你不可’?你当你是什么天仙下凡独一无二么?本王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右相会因为你一个白知饮跟本王交恶?” 白知饮无端被贬低一通,眉头不满地皱起,少顷,唇角却高高扬了起来。 “殿下没打算真将我送出去?” “当然没有!” “那殿下说的那些轻浮的话……” “嘁!只要本王想,一声令下就用各色美人能装满这煜王府!你算老几?那不过是说给他们听的罢了!” “那……殿下,还收留我么?” “我煜王府来去自由!” 白知饮垂下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长长的睫毛遮都遮不住,李庭霄这几日被硬揉进眼里的那几粒沙子也终于弄出来了。 “殿下!”邵莱跑进来,“殿下,陛下召即刻入宫,车马已备好了!” 李庭霄“腾”地站起来:“何事召见?” “听连总管提了句,说是江南道清默县境内,菩萨,菩萨显圣啦!”那惊恐万状的模样,好像煜王要被皇帝送去献祭给河神似的。 - 四月初,沧江大水,江南道哀鸿遍野,湘帝封煜王李庭霄为钦差,带四千亲卫南下赈灾。 朝中仍有非议,但菩萨是真的显圣了,众臣不敢多言。 三月二十九,洪峰一夜间冲入清默县境内,县城地势低洼,县民能跑的都跑了,剩下不能跑的老弱妇孺,只能等死。 清默县河道边有尊巨型观音像,依石山走势雕凿而成,几十年来总有善男信女上山祭拜。 经年累月,那观音天冠上承山巅,下方莲花宝座浸在水里,常规已过,不盯人非,手结莲印,满面慈悲。 洪水滔滔来袭,加上前些日子连雨,山中土质变软,嵌在山壁上的观音像被冲倒,断成几截横亘于河面,化作一道天然堤坝,硬是将洪水改了道,清默县城及下游各县平安无事。 菩萨自毁凡相,救下数千黎民百姓,此事被视为天降吉兆,清默县连夜报闲州府,闲州府尹不敢怠慢,马不停蹄派人报天都城,梦到过菩萨显圣的煜王自然顺理成章被封了钦差。 四千精锐日以继夜赶路,三天后便到了江北道和江南道的交界处,就见到三三两两的灾民穿着脏兮兮的衣裳,背着小破包慢慢往北去,包袱里许是他们仅存的积蓄。 再往前数十里,李庭霄见到了第一具尸体。 尸身在官道边的泥地里,身上盖着几把杂草,露出的四肢干瘦如柴,皮肤上大大小小的溃烂连成一片。 刁疆奇怪:“没听说江北道粮不够啊,十里外就有县城,怎么还有饿死在野外的?” 李庭霄立马远眺,盯着那尸体周围萦绕的苍蝇瞧了片刻,吩咐:“派两个人过去把尸体烧了,记得蒙紧口鼻。” 白知饮穿着一身软甲,背着细藤编制的短弓,轻灵又凶悍,像只孤鸦。 他骑在瓷虎背上伸长脖子张望,就见片刻过后树下火光冲天,一股焦臭味慢慢飘过来。 他心想,湘国民风不错,曝尸荒野也有人给收尸,就连煜王也愿意为死人停下队伍。 李庭霄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着问他:“你们潘皋不发水吧?” 白知饮一愣,摇头。 潘皋境内连河都没几条,想发也没得发。 “洪水过后容易闹疫病,没瞧他身上都生疮了?想必是不被允许入城,这才活活饿死的。”李庭霄顿了顿,“也或许是病死的。” 白知饮望着那团渐渐弱下去的烈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难怪要提醒兵士掩住口鼻呢…… 十里外就是离江南道最近的一个县城——旦县,如今成了江南道流民的首个落脚点。 为防流民冲城,县城唯一的城门内外戒备森严,城外架着十几个粥棚供灾民取用,随取随走不得聚集停留,县令倒也算仁至义尽。 城上守军一眼就看到黑压压的马队,旌旗猎猎生风,便知是钦差到了,赶忙往县衙通禀。 大军停在城外两里外扎营,一行墨色铁骑急奔而出,碗口大的马蹄凿得地面嗡嗡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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