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们纷纷让路,又惊又惧地望着这一行人,等有人看清了旗上的“煜”字,大声呼喊:“是煜王殿下!” 李庭霄凌厉眼光一扫,顷刻在人群中找准那人,目光狐疑地跟他对视着,却马势不止,匆匆错过。 那人又喊:“煜王殿下!冤枉,冤枉啊!” “吁——”李庭霄急勒马,青圣双蹄一起一落间,稳稳停住。 一行人全都跟随停下,李庭霄兜回那人面前,扬声问:“有何冤屈?快讲!” 那人身材羸弱,虽满面污秽,但眉宇间自带一股宁静的书卷气,显然是个读书的。 他从人群里费力挤出,拢起破长衫的下摆跪在地上,涕泗横流,语无伦次:“殿下,殿下!犬子丢了,学生那小儿被人偷了!午前,学生去排队领粥,眼睁睁看他被人扛进旦县,学生追过去,守城卫兵却不让进,学生可是秀才,秀才!他们不准秀才进城,定有猫腻!” 虽无明文规定,但秀才往上通常会受地方优待,就算是外地秀才,又哪有跟流民一样被拒之门外的道理? 李庭霄眉头皱起,往城门方向望去,只见城门已大开,从里面跑出一行兵士分列城门两侧,几匹马随即冲出来,为首的人身穿七品官服,正该是旦县县令。 马还没停稳,他便翻身下马,一个趔趄差点摔了。 “殿下!旦县县令甄放拜见煜王殿下!” “免礼。”李庭霄抬手,懒得废话,“甄县令,这秀才……” 他顿了顿,转向那秀才:“你叫什么?” 秀才赶忙抖了抖衣袖,行礼道:“学生窦典,江南道闲州府人,只因……” 李庭霄摆手打住,对甄放说:“他说看见儿子被扛进城了,守城卫兵却拦着不让他进,给本王解释。” 甄放大惊,回身斥问跟随前来的守城校尉:“哪个?是哪个不让窦秀才进城的?” 校尉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是,是卑职!” 甄放甩锅飞快:“给煜王殿下解释!” 那校尉“扑通”跪在烂泥里,不敢抬头:“卑职不知真是位秀才,还当是流民花言巧语想混进城,所以才将人赶走的……” “胡说!”窦典大喝,撸胳膊就上前抓校尉的领子,“我看你分明跟那偷孩子的是一伙!你是为了包庇才不让我进城!” 校尉大呼冤枉,甄放满头大汗,问:“窦秀才,可见到拐孩子的人样貌了?” “见了!清清楚楚,一个成年男子,约么三十岁!” 甄放松了口气,对煜王说:“那容易,进城挨家认人便是!旦县不大,县内只有两百四十九户,县民一千五百零一人,家有三十岁男子的就更少了,如今县内不进不出,若人真在城内,用不多时便能搜到!” 李庭霄语气稍缓,问窦典:“你可愿进去认人?” “愿意!”窦典作了个一躬到地的揖,“还请殿下留下给学生做主,免得有人阳奉阴违!” 好端端被戳了脊梁骨,甄放眼皮直抽,狠狠翻了他一眼。 此时已近傍晚,李庭霄的本意就是在旦县修整一夜,明日继续赶路,于是痛快点了头。 那校尉为证清白,非要亲自带着窦典去搜查,李庭霄让白知饮带两个人从旁陪着,免得真有县内人沆瀣一气的事,而他则留在县衙,跟甄放打听洪灾的详情。 直到午夜时分,与白知饮同去那名亲卫快马回来传消息,说是人找到了。 不过,却出了大事。 死人了,死了很多人! 比有县志以来记载的凶案死者人数加一起还多!
第018章 寇三十是旦县出了名的老好人,是名猎户,常常进山打猎,打到野味自己吃不完便会大方分给邻居,为人也颇为热心肠,譬如,这次县衙给灾民舍粥,他主动去当壮丁,帮县衙往城外运米和炊具,毫无怨言。 十几年如一日,他攒不下钱,不娶媳妇,也不挪地方,就一直待在县城内西北角的一间破院子里,以致于他完全不知道府衙捕快搜人这事,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寇三十被窦典认出时,厨房的大锅里正滚着沸水,砧板上的菜刀被磨得雪亮,菜刀一角剁进砧板,寒气森森。 七八岁的男童被扒的精光,正吊在厨房房梁上,身上唯一的布料就是那块塞嘴的抹布。 白知饮翻上房梁将绳子解下,父子抱头痛哭。 他见了心里酸酸的,又想他娘了。 说来也怪,人在潘皋时,许是知道人离的不远,也没多惦记,如今南下来了湘国,就总担心某一刻要天人永隔,再也没法相见。 他深知眼下正事要紧,脸一板,县衙捕头见上差神色不虞,不敢怠慢,当即就将人捆了,就地审问。 寇三十供认不讳。 他趁城外混乱打晕了孩子,套进装米的麻袋扛进城,想留下当自己儿子养,回家后想给孩子烧水洗澡去去晦气,可他不听话,醒了便大声嚷嚷要找爹,于是堵了嘴,吊起来恐吓,说不老实就煮了吃。 县衙捕头恨铁不成钢:“老寇啊老寇,你说你那么好个人,在街坊里认个干儿子也有人争着做,何必犯糊涂?” 寇三十垂着脑袋:“我看这小孩生得好看,在外面逃荒也是个死,还不如偷偷弄来养着。” 闻言,窦典大怒,跳起来就往他脑袋上捶:“我的儿子我来养,求不着你!本人乃闲州府秀才出身,将来早晚是要做官的,你个猎户算什么东西!” 寇三十讷讷地,也不敢躲,硬挨了两拳。 捕头赶忙拉开,转头问白知饮:“小将军,那就把人带回县衙,结案?” 白知饮寒着脸,目光在寇三十面上冷冷扫过,抬脚便踹飞了砧板上竖着的菜刀,刀在半空打了几个转,“嘡啷”落在寇三十膝边,差点削到腿。 捕头稍愣,仔细打量白知饮的脸,见到他一脸的不耐烦,却不知为何。 捕头想,他虽然是个哑巴,但行事利落气度不凡,又颇得煜王器重,可不敢怠慢,忙谦逊地问:“小将军有何指点?” 白知饮弯身,从锅台边拾起一物,重重往台上一放。 捕头一看,那是块磨刀石,水痕尤在。 “这磨刀石怎么……”捕头话锋一顿,怒目看向寇三十,“你磨刀做什么?” 寇三十眼睛乱转,支支吾吾:“就,刀不快了,磨磨……” 窦典一听,又撸起袖子:“狡辩!你这厮分明就是要杀害我儿!你真要……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如此处变不惊,我看你根本就是惯犯!” 小孩刚哄好,又被吓得哇哇大哭。 窦秀才的话让捕头不得不重视,立刻让人屋内屋外地搜,当搜到后院地窖时,全傻了。 里面堆着数不清的人骨,有大有小,有男有女,还有半个血肉模糊的残躯,死不瞑目地盯着窖口。 旦县县衙连夜升堂,钦差亲自旁听,寇三十无可狡辩,心如死灰下,不用动刑,便将实情统统招了出来。 寇三十年幼逃荒时被人赏过一顿肉,后来才知道那是什么肉,但说来也怪,他并未恐惧,反而念念不忘,隔段时间吃一次才安心。 到旦县定居后,他打猎为生,在山里遇到独行的路人便伺机杀死,放进装猎物的袋子里一并带回家,这次闹洪灾,旦县不出不进,他“人瘾”犯了,便盯上了流民。 这是个好机会,无人在意流民是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他前些日子刚绑了个老的,嫌肉柴,寻思找个幼童,便盯上了窦典父子。 听完,李庭霄冷冷丢下句“闻所未闻,令人发指”,便甩袖子回后衙了,留县令甄放浑身冷汗地进行善后事宜。 他暗骂这龟孙寇三十真会找时候犯事,狠摔惊堂木判了秋后问斩,心中暗恼,这次在钦差面前丢了大脸,半辈子声誉全毁了。 天都快亮了,李庭霄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点灯穿衣,不睡了。 不多时,隔壁白知饮的房门“吱呀”一声,随即敲门声传来。 李庭霄打开门,见他连软甲都还在身上,笑着问:“怎么?没睡?” “殿下不是也没睡?”他进门,“在想那案子?” 李庭霄坐到圆凳上,喝了口水:“头回求来个钦差,竟遇上这事,若不是你,今日便被那狗东西给糊弄过去了!记你一功!” 白知饮毫不在意:“我看那县令也是个混事的,殿下不如换了他。” 李庭霄回身看他:“混事的?怎么讲?” “寇三十害死那么多人他都没察觉!” 李庭霄勾唇,翻开个新杯子倒给他:“寇三十幼时便流落旦县,从小到大独居,拿猎户身份做幌子杀人,就算身上沾了血,也没人会怀疑那是人血,倒也怪不到甄放头上。” 白知饮接过杯,努了努嘴,又挑剔道:“他还不肯开城门接纳流民,以致于流民继续北上,若是沿途府县都学他,流民怕是要一路走到天都城去了,这也能算是父母官吗?” “这只能说明此人胸怀不够广博,有立功的野心,却又束手束脚,肯拿出府库的粮来开粥棚,却不准流民进城,结果两面都没讨好。” “那殿下为何不强令他接纳流民?” “旦县太小,我一路看来,药铺都没两家,万一闹起瘟疫确实控不住,且,作为地方官来说,他倒是个尽职的好官,想必极受当地百姓爱戴,不可强逼,否则民心不稳。” “他还算好?殿下对当官的也太宽松了!” “昨日傍晚在城外,他报出县内的居民人数户数都十分详尽,只有好官,才能将治下平民百姓的状况烂熟于心。” “啊……” 白知饮的表情微微松动,不再争辩,房内便安静了。 天蒙蒙亮,鸡鸣狗吠声起,头顶阴恻恻的蒙着浓云,深灰一片。 甄放一大早便揣着手在院子里等,见到煜王跟那位阿宴小将军从一间房里出来,愣了愣,又觉得自己多心,就算随从贴身侍奉也没什么打紧。 他上前行礼:“殿下,看样即将有场大雨,不如明日再走啊?” 李庭霄边走边束腰带,闻言一摆手:“皇命在身,不妥!” 他大步流星往外走,甄放便一串小碎步跟着:“再怎么,殿下也先用完早膳啊!” 李庭霄翻身上马,勾勾手指:“来俩馒头!” 甄放一怔,赶忙转身安排,之后忐忐忑忑上前认错:“殿下,寇三十之事,实在是卑职……” 李庭霄打断:“天灾突降,妻离子散者不计其数,贩人这事倒该引起重视。” 昨夜他便厘清了头绪,就算甄放不提,他回去后也是要安排的。 “甄县令,本王打算在十里外设座流民营,千人规模,交你管理,满员后你便封营,让其余流民继续寻路北上,届时自有其他县衙接管,你速在要道上贴好告示,还有,流民营内流民务必登记造册,人丁入册后便不许再离营,营内每日熏艾草,保持整洁,本王即刻调兵协助县衙维持秩序,粮草和草药随后便到。”
104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