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一道轻灵的女声:“那必须的。” 殷嘉锐愕然回首看去,但身后只有灯火频跳动,夜风入帘隙吹出呜呜的声响,并无他人。 王遗德的声音像曾经千万次他思念她时一样,在他耳畔响起,却遍寻无踪。 是耳疾,或是癔症,殷嘉锐却更愿意相信,是妻子的魂魄还在身边。 …… 刘照君将手放在车窗外,让夜风吹凉,又缩回车里,贴在殷庆炎滚烫的额头上。 马车跑在沂国与大燕的交界线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找不到个能让殷庆炎安稳下来养伤的地方。 殷庆炎背后左侧靠近脊梁骨的地方中了一箭,箭尖有倒刺勾得深,想取出来要割开更深,那箭上又不干净,现在又是重伤又是感染的,高热不退,汗如汤浇。 刘照君发现,殷庆炎对于疼痛的忍耐度忽高忽低,刚碰面的时候,他听殷庆炎的声音一切如常,后来才知道这货背上插着一支箭,取箭的时候那叫的一个惨啊,嘴里咬着布,手里抓着他,险些把他的手掌给握碎。 人在发热的时候脑子就不清醒,泪点也变得奇低,有一点不顺心就觉得委屈,现在的殷庆炎就是这样,累得要死都不睡觉,嗓子是哑的,还非得拉着刘照君说话。 刘照君劝道:“实在累就睡觉吧。” 殷庆炎嘶哑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在身边响起:“你说的我不敢全部认同,按照我爹的那套行事准则来说,东阳放舟确实是我们玄鹤卫选出来的副官最佳人选,但同时依据三福和朔风的武艺标准来衡量,我们应该在过年的时候手牵手看奇寒练骑着刘子博大战天劫血洗武林,你觉得呢?” 刘照君:“……” 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 “朔风”是殷庆炎特意嘱咐让他和东阳放舟去王府里骑出来的那匹马,据说是因为奔跑速度极快,总能让马背上的人感觉周边跟在刮北风一样,所以叫朔风。 东阳放舟什么时候又成了玄鹤卫的副官了? 三福?三福会武吗?明显不会。 奇寒练骑着刘子博大战天劫血洗武林又是什么魔幻场面? 刘照君正在试图去想象那个场面,旁边突然传来两声抽噎,随后是殷庆炎哑到快要消音的声音:“你为什么不说话?” “哦、哦,我觉得不错。”刘照君赶忙安抚伤患。 “那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牵手?”殷庆炎哑声哭问。 刘照君赶忙去摸索殷庆炎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体温和殷庆炎的体温比起来就像个冰块,殷庆炎又将他的手甩开,恶声恶气地说:“捂热了再给我!” 驾车的近卫听到动静,把缰绳塞到旁边的三福手里,掀了车帘探头来看热闹,对刘照君说:“他生起病来就这样,你不用理他。” 话音刚落,一个软枕就砸在了近卫脸上,殷庆炎迷迷糊糊地指着探头进来的近卫,说:“妖言惑众,拖出去!” 近卫嗤笑一声,把车帘拉紧,头缩了出去。 刘照君正把两手放在脖子上捂热,就感觉殷庆炎的那两只手伸过来,将他的两只手都抓走,揣进了一个暖烘烘又柔软的地方。 他摸了摸,那是殷庆炎的小腹。 “不是嫌弃我冷吗?” 殷庆炎神志不清,对自己的物种认知也不清晰起来,他说:“我是暖炉,我给你捂热……” 刘照君想把手收回来,“别放在肚子上,待会儿肚子疼……” “不行!”殷庆炎态度强硬,非得把刘照君的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 这下刘照君才反应过来,殷庆炎这货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从趴着的姿势变成了侧躺的姿势,这万一要是躺下了压迫到伤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赶忙要扶着殷庆炎重新趴下。 殷庆炎抵死不从,后面直接开始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照君把他怎么了。 车外骑着马的林苓敲了敲窗沿,道:“直接把他摁住,他现在使不上力气。” 刘照君问:“能不能今晚先停车休整?他被车晃得难受,又是车轮又是马蹄声的,也睡不着。” 林苓答:“不能,完全进了大燕境内才算得上安全。” 刘照君叹了口气,低头对殷庆炎说:“翻身趴着好不好?我跟你一起趴着。” 殷庆炎迷迷糊糊的声音响在耳边:“可是你冷……” “我不冷。” 身前有布料摩擦声响起,刘照君的双手还被殷庆炎攥在手里,感觉殷庆炎的上半身好像是抬了起来。 “祖宗,你能不能安分……”刘照君话音一顿。 软烫而平整的肉贴在他的脸颊上,殷庆炎说话带出的灼热吐息从他的鼻尖擦过。 “你就是……冷……”殷庆炎松开他的手,又伸开两臂抱住他,一直跟他贴着脸,“抱着我就不冷了……” “……”刘照君想把殷庆炎撇下,但又怕殷庆炎再撒泼起来,折腾到无辜的伤口,左右权衡一下,他抱着殷庆炎躺下,让殷庆炎趴在他身上。 他轻轻拍着殷庆炎的后腰,哄道:“不冷了,不冷了,睡吧……” 没有人天生就会照顾病人,刘照君现在能对生病后的殷庆炎这么有耐心,一是确实有感情了,二就是上一世他姐姐给他做了不止一场的正确示范。 他小时候生病也是离不了人,各种哭,各种无理取闹,他姐一直是个很温和的人,从来没嫌过他烦,一直顺着他来安慰,那种句句有回应的感觉真的很好,身边有人也很安心。 当然啊,病好了之后他少不了要挨他姐一顿训,因为他以前但凡生病,都是因为他淘,不是下河游泳后穿着湿衣服瞎跑导致感冒,就是大冬天想效仿某位大孝子去卧冰求鲤被冻发烧。 ---- 刘大孝子卧冰求鲤是想感动他姐,但是姐姐感没感动不知道,他是真的敢冻
第22章 担忧 “姨母……你怎么,捂不热啊……” 一身锦绣服饰的小孩趴在停尸榻上,头脸紧紧地挨着金发女人冰冷的面颊。 “我说想来看姨母,可是他们说姨母去了,不叫我看……有什么不能看的?”小殷庆炎抬眼,一双血红的眸子瞧着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庞,“我想嬢嬢了,姨母,我想嬢嬢……” “我想你们……” 身后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随即有火光照进来,有人大喊:“世子在这里!” 腋下伸过一双手,将他拉离停尸榻上的女人。殷庆炎惶然地抓着女人的手,尖声喊道:“不要分开我们!!” 停尸榻上的女人突然变了,变成了另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但殷庆炎知道那是谁,那是他的生母。 稚童的吼声堪称凄厉:“不要将我和她分开!不要!!” 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他就是那些感情的载体,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 他的姨母爱他,是因为他的母亲;他的父亲爱他,也是因为他的母亲;他的舅舅爱他,更是因为他的母亲和姨母。 都是因为爱他母亲,所以爱他。 殷庆炎很喜欢听一个故事,一个母亲带着他奔逃的故事。忽视故事那令人难过的起因和悲痛的结局,只看中间那段,人们反复提及强调重申的那段,是母亲因为爱他,所以才会带着他跑;是因为爱他,所以将他护在怀里,那刺穿母亲胸膛的一刀,才得以将血泼在他尚且稚嫩的脸上。 因为没有实际感受过“母爱”,他可以大胆地去猜去想,认为那就是单独的爱他,不是因为别人的缘故所以才抱着他、哄着他、爱着他,只是因为他是他。 那可不可以不要放开他呢?爱他的话可以不要放开他吗? 可以不从母亲的怀抱中跌落吗?可以不被带离姨母的身边吗?可以追上抓住父亲远去的手吗?可以再也不看舅舅含着离愁的双眼吗? 这人间到底要他怎样,才肯让他爱的人都不分离? “不要放开我……”他呢喃道。 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有个声音贴着耳边说道:“没放,抱着呢。” “会摔下去吗……” “不会,我抱得稳。” “……会被拉走吗?” “不会,谁敢拉?我打他。” “可以牵手吗?” 他的左手被谁的手紧紧握住。 殷庆炎浑浑沌沌地睁开眼,看向脸侧那双什么感情都没有的眼睛。 ……真漂亮啊。 “要喝点水吗?”那双眼睛的主人问。 殷庆炎闭上眼睛。 “嗯。” 很小的一声应答,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但有人听清了。 那人就在他身边,跟他肌肤相贴,连他的心跳声都能听清。 ……能连心声一并听去吗? …… 刘照君一手捂着殷庆炎的一边耳朵,冲马车外面喊:“东阳放舟!进来喂水!” “嘿嘿嘿……热水来咯!”东阳放舟端个冒着热气的瓷碗进来,然后看着车里叠在一起盖大被的两个人傻了眼。 刘照君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进行动作的声音,也没有感觉自己身上的殷庆炎被谁扶起来,还以为东阳放舟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又喊了一声:“奇寒练!进来帮忙!” 奇寒练掀帘进来,还奇怪为什么东阳放舟傻站着挡路,把东阳放舟推开后,他看着车内的景象,也傻了眼,呆愣在那里。 刘照君:?怎么都没动静了?这车门是通往异空间吗?把他俩都传走了? 外面正在啃早饭的林苓奇怪,那俩小子被叫进去有一会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还没出来? 她掀帘去看,见东阳放舟和奇寒练肩并肩挡在车门前,于是伸手将两人推开,挤进中间要看看是个什么事。 看清一切的林苓:“……” 她茫然道:“你们在干什么?” 刘照君浑然不觉:“等东阳放舟来给殷庆炎喂口水啊。” 东阳放舟茫然道:“喂热水不行吗?为什么要喂口水?” 刘照君:“……” 真的不用给这小子找个大夫看看脑子吗? 林苓把两个呆住的小子各拍了一巴掌,让他们回神办事,自己则出了马车。 关于刘照君的身份,林苓清楚。一开始他们玄鹤卫发觉了刘子博的人在刘家的流放堆里找人,玄鹤卫为了先一步找到对方要找的人,去细细查了一遍刘家事件的前因后果,结果发现了刘照君这么一个漏网之鱼。 由玄鹤卫出面去把人带回来,有点打草惊蛇,殷庆炎想看看刘子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装作看热闹的纨绔,去把刘照君给拎回王府。 不过殷庆炎那看人先看脸的死毛病人人皆知,见刘照君长得好看,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把人给收了。 “他的身份进不了玄鹤卫近卫,远卫到是可以,不过那就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了。”殷庆炎若有所思,“有没有什么比较合理的身份能把他留在我身边,又能不叫我舅舅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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