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沉默一息,点了点头。 温枫良吩咐人去抱小孩,对逢霜道:“是个小姑娘,长大了一定和你一样漂亮。” 小姑娘。逢霜眼神一柔,想到了安安。 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孩子,温枫良轻声道:“她还没取名字呢,你给她取,好不好?” 逢霜没同意也没拒绝。 小姑娘和安安长的有几分相似,更多是像逢霜——温枫良见过安安,但没仔细看过安安,他想要个像逢霜的小姑娘。 不过逢霜确实没想到,他进入温枫良梦境时,这具身体居然在生孩子。 那种痛他是半点都不想体验了。 示意奶娘把孩子抱下去,逢霜看向温枫良,语气是一贯的冷淡:“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温枫良神色茫然:“阿霜,你在说什么?” 逢霜冷漠道:“你的孩子早在死在青狼关一役中,是个男孩。” 温枫良怔住,脸色渐渐苍白,他摇着头,艰难扯出个笑容:“阿霜,你在说什么啊。我们的孩子没死,是个闺女,你方才也看到了是不是?” 他不敢再待下去,起身匆匆离去:“你身子还没好,多休息休息。” 温枫良逃命一般离开房间,逢霜精神倦怠,强撑片刻又沉沉睡去。 不多时,一颗脑袋从门外探出来,温枫良挥手叫来侍女,让她去看看逢霜睡没睡熟,得到侍女禀报,温枫良轻手轻脚走进屋,坐在逢霜床边。 逢霜说的那几句话他半点都不敢回想,好似他一想,这里的一切就会消失。 没有对他温言软语的阿霜,没有软软糯糯的幼子,有的只是冷冰冰的现实,和无论他怎么忏悔弥补也无法消除的隔阂。 他不愿意。 ——“黄泉路上,奈河桥边,你可曾看见你的两个孩子?” 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脑中响起,温枫良面无血色,周遭环境因他情绪波动扭曲一瞬,很快,他把那些他不愿意想的念头甩出脑海。 他只有一个孩子,只有一个闺女,一个和逢霜的闺女。 一连几天,逢霜都没见到温枫良的面,他问侍女,侍女只道陛下最近公务繁忙,抽不出时间。 逢霜看了眼窗外,冷笑一声。温枫良没时间来看他,那他就去找温枫良。 他被拦在府门。 锦衣卫语言动作都很恭敬,但无论如何都不放他离府。当晚,宫里的掌事太监带来温枫良的信,上头写着不是软禁他,只要他认真坐完月子,温枫良就撤走门口那些守卫。 逢霜捏着那张纸,声音冷的掉渣:“明晚之前,我若见不到他,那他就准备为我收尸吧。” 温枫良一听,哪还顾得上与逢霜闹别扭,当即就往逢霜府邸跑——奏折事小,媳妇事大。 到了逢霜说的地点,温枫良心跳都快了些,第一次后悔为何要给逢霜府上造这么大的湖——暗卫救人都来不及——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有逢霜要投湖的念头。 逢霜披着白狐裘,温枫良远远望去,竟分辨不出逢霜脸色和狐狸毛哪个更白。 风从湖面掠过,逢霜拢了拢大氅,低低咳嗽两声。这具身体还弱的很,哪哪都是疼的,若非温枫良不肯醒,他哪会这般折腾自己在湖心亭吹凉风。 “这里冷,有什么话我们回屋说。”温枫良捂住逢霜没有一丝温度的手,坐在风吹来的方向。 “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受凉,会落下病根。” 他把逢霜双手拢在掌心,哈了口气,缓慢仔细地搓着,重复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屋再说。” “那你跟我回去。” 温枫良装傻:“天冷了,得回去让人把炉子烧起来。” “你要一直逃避下去?” 温枫良凝视着逢霜,他说:“你亲亲我。” 逢霜怔了怔,拧起眉头。 温枫良就笑,笑容苦涩,他依旧搓着逢霜的手,声音像湖面笼罩的薄雾,风稍稍一吹就能散了。 “你看,你现在连亲亲我都不愿意了。” “我在这里有你,有孩子。我们会一起把孩子养大,给她找最好的夫子,我封她为皇太女,等她成亲后,我把这位置传给她,我和你去游历人间,看遍世间美景。” “等我们老了,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同衾死同椁。不葬在皇陵,规矩多,压抑。多好。” 温枫良笑着描绘他和逢霜的未来,眼里却蓄起一层水雾,一滴泪在他眨眼时掉落。 “都是假的。” 温枫良朝逢霜露出个含泪的笑:“只要我愿意,它就会成为真的。” 逢霜沉默不语,半晌,他从温枫良掌中抽回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温枫良。 温枫良顿时心生不安,刚想叫住逢霜,便见本就靠着栏杆的逢霜身体后仰,在他惊骇的眼神中坠入湖中。 “来人!来人!” 温枫良想也不想,跟着往下一跳。湖很深,水很浑浊,温枫良竭力睁大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清。 白狐裘吸了水,沉重得像块铁,逢霜放弃一切挣扎,沉入湖底。 温枫良被救上岸时疯了一般,嘶吼着让暗卫去救逢霜,几个太监侍卫手脚并用,才勉强拦住又要跳湖救人的帝王。 雪白衣衫的人从湖中被捞出,温枫良不顾形象跌跌撞撞跑向逢霜,他跪在逢霜身侧,眼泪不停地流。 “阿霜,你醒醒,你醒醒。” 逢霜最终没死。 在场所有人都忘了逢霜投湖,他们的帝王像个疯子让他们救人的一幕,逢霜府上的下人只记得他们主子不小心得了风寒。 温枫良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屋,逢霜听到动静闭上眼扭过头,他毫不在意坐到床边,柔声哄逢霜喝药。 “今日御膳房做了几样新糕点,我给你带了些,你尝尝喜不喜欢。你若是喜欢,我天天让他们做了送来。” 逢霜抿着唇,对凑到唇边的勺子视而不见,温枫良也不恼,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嘴对嘴喂逢霜。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逢霜双手抵住温枫良肩膀。 “你放开我,我自己喝。” 喝完药,一块香甜软糯的糕点飞快塞进逢霜口中,温枫良笑吟吟亲了亲逢霜嘴角,吩咐侍女端走空碗,自顾自脱了外衣往逢霜被窝里钻。 逢霜的身子还不能做那种事,温枫良抱着逢霜,抚摸着怀中人细腻的皮肤,道:“你乖一点,好不好?” 逢霜此番入梦是为了唤醒温枫良,又怎会顺从温枫良让温枫良越陷越深,比利刃还无情的话还没出口,均匀绵长的呼吸就打在他颈间。 他扭过头一看,温枫良睡着了。 逢霜想一脚把温枫良踹下去,终究是念着什么,不仅没踹,还给温枫良掖了掖被子。 夜色寂静,虫声不闻,逢霜不知何时也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他穿衣下床,脚踝忽地传来异样,他掀开被子一看,一条精巧的银色锁链蜿蜒在榻上。 “你是什么……”逢霜嗓子一哽,说不出话来。 “今早,你还没醒的时候。”温枫良立在不远处,目光从锁链移到逢霜脸上,解释道,“除了我们之外,没人能看见。” 对于温枫良自作主张把他囚住这件事,逢霜很生气。 他最狼狈的时候,也不曾如此。 “温枫良,你要么杀了我,要么给我解开。” “不解,解了你就跑了。” 小孩被温枫良抱在怀里,睁着又黑又亮的眼睛,好奇似的看着逢霜。 “宝贝乖,他是你爹爹,你爹爹是不是很漂亮?”逗着小姑娘,温枫良道,“宝贝长大后,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逢霜充耳不闻,他知道梦境里耽搁的越久,现实中温枫良醒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他劝了温枫良近一个月,温枫良不是装傻充愣听不懂,就是直接不听转移话题,逼急了就跑。 逢霜思忖良久,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他进入梦境前,少年告诉他,温枫良沉溺梦境时,可以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来刺激温枫良——比如,他自尽。 逢霜试了很多方法,每次都在最后关头被温枫良拉回来。 他屋里没有任何一件能让他伤害自己的东西,束发的簪子都被温枫良下令取走。 地面铺着柔软保暖的狐毛地毯,桌角床边等尖锐地方都包着厚厚的布料,铁链的范围缩短到只能让他走到桌边。 他曾摔过茶盏,弄得手腕上伤痕累累,被温枫良发现后,碗碟茶具一律换成铁制。 哪怕是这样,他也能找到新办法。 火焰惊破黑暗,温枫良被喧闹惊醒,只瞥了眼火光冲天的方向,便觉魂飞魄散,连鞋都忘了穿。 ——逢霜取下灯烛,引火自焚。 “逢霜,阿霜,你要逼死我,你要逼死我,”温枫良焦躁地转了两圈,停在逢霜榻前,他弯下腰看着眉眼仿若凝着寒霜的人,眼前浮现出不久前的画面。 下人们从废墟中抬出一具烧焦的尸骨,左脚踝连着条银色锁链。 那一刹那,温枫良近乎崩溃。 他拽着逢霜衣领,表情狠恶,眼里流着泪。 “你恨我,你恨我就来杀我啊,你伤害你自己算什么本事?!” “你不疼吗?你不是怕疼吗?你怎么能狠得下心这么对自己?” “逢霜,你说话啊,你哑巴了吗?” 他忘了他点了逢霜哑穴,见逢霜不回答他,他随手扒下固定玉冠的玉簪,把它塞进逢霜手里:“你应该把它捅进我胸口,而不是你自己的。” “噗嗤”一声,玉簪尖端没入温枫良胸腔,鲜血从伤口冒出,迅速染红附近的衣物。 温枫良犹不满足,四下看了看,找到把尚未开刃充当装饰品的匕首,他握着逢霜的手,再次让逢霜把匕首捅进他体内。 “你杀我啊,你恨我就杀了我啊!” “单一个匕首够不够?不够的话,你还可以把我从这推下去。”温枫良心念一动,他们瞬间出现在城中最高的建筑摘星楼楼顶,温枫良神色又疯又狂,“我知道了,你是想看我自己跳下去对不对?” 逢霜说不了话,瞳孔一缩,手还在半空没伸出去,温枫良就已像一枚烂在树上的果子,直直往下坠。 温枫良疯疯癫癫的,他再也变不回曾经那个勤劳能干又是非分明的皇帝,他如今就是个疯子。 ——少年说的方法是对的。但他们都忘了,温枫良曾不止一次眼睁睁看着逢霜死在他眼前,又在心神最脆弱的时候知晓空梧派被灭门,他早已到了崩溃边缘。 他无意识地想,如果能重新来过,他定然不会再伤害逢霜。 这个梦境因此而生。 逢霜明白这点时,已经晚了。 ----
第107章 周围环境扭曲起来,像湖面漾起一波波细小涟漪,那些不停变幻的光点凝成一片绚烂多彩的光芒,它们闪烁着,浮动着,宛如夏夜野外聚集的萤火。
133 首页 上一页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