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抿着唇,抗拒着那股要把他弹出梦境的力量。滚烫眼泪自他指缝流下,他语气却又冷又硬。 “好,你既然不愿意醒,那就永远不要醒。” 余下几个字被他咬碎了嚼烂了,从牙缝挤出来,在空中飘散。 “等我来陪你。” 他方才其实想对温枫良说,温枫良若是跟他回去,他可以试着忘掉曾经那些痛和恨,尝试着重新喜欢温枫良。 但温枫良不愿意回去,温枫良宁愿在梦里一次次伤害自己,也不愿意面对现实。 逢霜就说不出口了。 温枫良睁开眼。他在自己梦里当然不可能这般轻易死去,受到的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他摸向身侧,冷的,没有逢霜。 瘫了半晌,温枫良高声叫来侍女,问逢霜在哪儿,那侍女恭敬回他,说逢霜在哄小公主。 他忽略身上的疼痛,起身穿好衣裳去隔壁屋子找逢霜,尚未走近,便听见逢霜低低地哼着歌。 门掩了一半,温枫良只一眼认出,这不是真正的逢霜。 那个入他梦,想劝他醒来的逢霜,被他逼走了。 留下来的,是他想象中爱着他,未曾与他产生隔阂的“逢霜。” 他抬腿朝“逢霜”走过去,一步,两步,三步,等到了“逢霜”跟前,所有关于他发疯自尽,关于逢霜的记忆尽数从他脑中消失。 他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个温顺体贴的爱人。 ----
第108章 微风拂过纱帐,榻上的人缓慢睁开眼睛,逢霜望着熟悉的场景愣了愣,胳膊撑着床榻坐起身。 他咳嗽几声,咽下喉间腥甜,接过少年刚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低声道:“抱歉前辈,我失败了。” “失败就失败,有什么好道歉的。”少年伸出手,掌心放着一颗褐色丹药,“你先好好养伤,别的事你先不用管。” 少年长长一叹,他着实没想到,温枫良竟不愿意回来。 看出少年所想,逢霜弯了弯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或许梦里有他更珍视的东西。” 那些美好的过往便是他看了,也不想醒。 没有伤害没有折辱,有的是一心一意,十指相扣,毫无保留的爱意。 少年眉头一皱。 旧天道修为不弱,他与天道无法直接插手,温枫良和逢霜联手或有胜算,若只有逢霜一人…… “无非是同归于尽罢了。” 听见逢霜的声音,少年才惊觉他不知不觉说了出来,逢霜垂眸看着茶盏,声音平静:“若无旧天道,我也是要填绛河镜的。填绛河镜和与旧天道同归于尽又有何区别?” 总归都是死。 既然天道将此事交给他,那他定然不会当缩头乌龟。 少年不是很乐意,还想为逢霜寻一线生机,逢霜听完少年的建议,笑了笑说:“不必。寒明修为尚低,与旧天道交手必死无疑。” 死他一人足矣,无需再让他人枉送性命。 他不惧死,如今唯一放不下的是安安。 逢霜掀开被褥下床,朝少年行了个大礼,抬起眼睫对少年道:“晚辈有一事相求,希望前辈能答应。” 他虽暂时封印了安安的魔血,但温枫良血脉强悍,当年浮微让他和温枫良结下契约,才让温枫良当了二十余年的人类。 他怕将来安安的魔族血脉会暴露,给她带来麻烦。 知晓眼前人身份尊贵,修为强盛,逢霜心想,就让他自私一回,就让他用天下大义来要挟前辈,除去安安体内魔族血脉。 他不奢求安安日后飞升成仙,留名修真界,但求安安一辈子平安快乐。 对于他的请求,少年当然不会拒绝。 择日不如撞日,少年回想了下阵法,便让逢霜去把小姑娘抱来。 小姑娘依偎在逢霜臂弯,乖乖巧巧的,被逢霜放到阵眼上时,也只是撅了撅嘴。 “你出去等吧。” “有劳前辈了。”逢霜低头亲了亲小姑娘胖乎乎的手,恋恋不舍推门出去了。 除去魔血的过程很疼,便是成年人都能疼出一身冷汗。逢霜靠在门上,听着里头传来小孩一阵阵哭声,心上一抽一抽的疼。 安安闻到他的气息,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痛的要命,不晓得她父亲为何不来抱抱她。 “爹……爹爹……” 含糊不清的称呼从她嘴里说出,少年还未听清她说的内容,门就猛地被撞开,一道白色人影冲进来,不管不顾闯进阵中,抱住嚎啕大哭的小孩。 少年停下阵法,以免误伤逢霜。 逢霜双手颤抖着,眼泪掉的悄无声息,晕湿小姑娘一角襁褓。小姑娘被逢霜抱在怀里,哭的愈发大声,还夹着一两句不像爹爹的爹爹。 “抱歉前辈,我、我后悔了。”逢霜稳了稳情绪,背对着少年,哑声道。 他舍不得他的孩子这样小,就要受这样的罪。 少年并不介意他出尔反尔,挥袖散去余下法阵,说安安的魔血除了三成,剩下的他可以结个印,将其封印就行。 “有劳前辈。” 少年结好阵法,退出房间,体贴地为逢霜关上门。 “安安乖,不哭了好不好?” 逢霜声音里带着明显哭腔。往常小姑娘懂事的很,被他抱一抱就止了哭声,这次被他抱着,仍哭了许久。 逢霜也流着泪,轻声哄着他的女儿。他把他的头发塞进小姑娘手中,又用灵力幻出好多只漂亮蝴蝶绕着小姑娘飞,这些以前一用一个准的方法今日失灵了。 小姑娘眼睛通红,嗓音沙哑,手紧紧攥着逢霜衣袖不肯松开。 少年在门口站了会儿,揉了揉脸,朝天空竖了根中指,转身往温枫良房间去。 温枫良静静沉睡着,脸色微白,眉目温和,少年看了几眼,抬手一巴掌抽到温枫良肩上。 “还睡还睡,你老婆都快去送死了你还睡?!” 抽完温枫良,少年一撩衣角在床边坐下,指尖浮现一枚金灿灿的符文,他手指一动,把符文打入温枫良眉心。 他倒要看看,温枫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少年:“……” 与此同时,梦境里的温枫良察觉到异样,一把抓过被子把逢霜盖住,厉声道:“谁?!” 有几分熟悉的声音落在温枫良耳畔,懒洋洋道:“你再不醒就没老婆了。” 温枫良:“?” 温枫良愣了一下,抬腿下床抽出长剑,下意识护住逢霜,沉声道:“你到底是谁?藏头露尾有何目的?!” 看着温枫良额头若隐若现的蓝色光芒,少年挑了挑眉。 怪不得温枫良不愿意醒,原是有人想一直把他留在梦中。 四周寂静无声,温枫良眯了眯眼睛,转头对身后的人道:“别担心,我会保护你。” 少年结了个看似简单的印,即将形成之际被一道细小的天雷打散,他指着天空怒道:“你有病吧你,我好心好意帮你,你不感激就算了,还拖我后腿?” “或者说,”少年声音一顿,“你还是想让他死?” 无人应他,他却微微偏头,好似在听谁说话。过了一盏茶,少年冷笑一声:“你想都别想。” 他的因果早就还完了,之所以还待在这个时空,无非是试一试,看能不能挽回逢霜必死的局面。 担心逢霜欠他的因果太重无法偿还,他特意分出一缕神识,附在一只刚出生的狐狸崽子身上。狐狸崽子的娘受过逢霜恩惠。 如此一来,逢霜就不会被重重叠叠的因果缠绕——这可是他不眠不休一整天,从法则里发现的漏洞。 御花园,温枫良批完折子,正在亭中赏花休息,那道少年清朗的声音又在他耳旁响起。 “你老婆又受伤啦,还吐血了。” 一开始,温枫良只觉得那声音莫名其妙,逢霜整日都待在他身边,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健健康康的一点病都没有,上个月还兴致勃勃表示想带兵打仗。 时日一长,次数一多,他再次听见少年嗓音时,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焦躁和担忧。 但他一往深处想,头就疼的要裂开似的。 “父皇,”锦衣玉袍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跑来,奶声奶气可怜兮兮地跟他告状,说爹爹今日惩罚她了。 于是那点子疑惑又被他抛到脑后,他抱起小姑娘,捏了捏小姑娘脸颊,笑道:“肯定又是你偷吃糕点了。” 小姑娘比划着说:“我就吃了这一点点。” 小姑娘惹得温枫良笑出声来,他把小姑娘驾到脖子上,脱口而出道:“让父皇去问问,爹爹是不是又罚安安三日不能吃糕点了。” 安安…… 话音刚落,温枫良就顿住了。 小姑娘叫温如容,小名长乐。 他怎么会叫长乐为安安? 安安,是谁? 脑海里隐约冒出个还裹在襁褓里的婴儿,很白,爱哭,哭起来声音很大,隔三条街都能听见。 小姑娘好奇道:“父皇,安安是谁啊?爹爹是不是要给长乐生个弟弟?” “不是弟弟,是妹妹。” 温枫良说完,又是一愣。 周围景物瞬间静止,一只麻雀扇动着翅膀停在空中,蝴蝶堪堪歇在花蕊,宫人们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们就这样静了好几息,才随着温枫良回神睁眼重新恢复动作。 温枫良架着小姑娘走在长长的宫墙,他嘴里哼着歌。是逢霜曾经哄安安的歌。 青羽宫。 顾白梨敲了敲门,得到他师尊一声“进”后才踏入房间,他道:“师尊,桑云宫的弟子们都安置好了。” “长落渊的魔物们纷纷出逃,各大宗门已派出弟子除魔卫道。妖界近来有些不安分,晏柳历练途中遇见好几只想浑水摸鱼的妖物。” 逢霜问道: “魔界呢?” 温枫良久不回魔界,好在还有他十分信任的大魔,勉强压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魔族。 顾白梨对温枫良依旧没好态度,瞥了瞥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的现任魔尊,顾白梨拐弯抹角提议,要不他们把温枫良送回魔界算了。 逢霜摇摇头。现在把温枫良送回去,温枫良只剩死路一条。 他转移话题道:“可有那人踪迹?” 顾白梨道:“不曾。自那人在桑云宫现身起,至今已有半月,未曾有一个弟子见过他。” 逢霜也不意外,毕竟是旧天道,哪能这般轻易被他们找到。 “另外,何远他们汇报,在临江附近发现了一只很大的黑鸟,爪尖皮硬,已经伤了十来个百姓了。” “徒儿与那黑鸟交过手,似是某种被制成傀儡的妖兽。那黑鸟敏锐,徒儿未能擒获,”顾白梨道,“只拾得它一片羽毛,请师尊责罚。” 那羽毛漆黑,面上有流光闪动。 这羽毛…… 逢霜神色严肃起来,好像那只柳孤变成的黑鸟,便是这种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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