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郎被攥得有些疼了,心脏似是被紧紧捏住,不得呼吸不得心动,但它没吭声,它忽然意识到了这股力量从何而来。 老人张了张嘴,发出近二十年来唯一的话语:“我……” 黄鼠狼的耳朵立刻弹了起来。 阿青从来不说话,它还以为阿青是哑巴呢! “我……”太久没有说过话,阿青的嗓音沙哑艰涩,但他还是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信鬼神……不信神佛……漫天神佛皆……不救我……只有你……” 小黄鼠狼鼓励地看着他。 “你比神仙更是神仙。”老人看着它,目露不舍,但他坚决地说道,“我看你,是世间最厉害的神仙。” 话音一落,老人的手软软地散开,双眼缓缓阖上,黄九郎的心也忽然空散开来,空落落得惶恐极了。 它想让他说的话,五十几年想听的话终于听到了。 可它为什么……不开心? 它正要上前探他的鼻息,却前进不得,一看,发现自己身子不由自主悬浮起来,它慌忙挣扎,手脚浮现道道金光。 “我不成仙!我不成仙!” 它大叫起来,不由自主越升越高,离他也是越发触手不及。 天地变色,乌云滚滚而至,霞光遮蔽,紫电闪雷道道,雷声隆隆,木山上下狂风烈烈,飞云走沙,走兽飞禽惴惴难安,尤有大难临头。 看水镜的四仙霍然起身,召来一阵妖风,云无渡只觉得脚步虚浮,不禁抱紧了白玦。 眼前景物扭曲,等再一睁眼,眼前已经出现了山间木屋,胡大娘子一把推开竹门,黄鼠狼化作一身金光闪闪的人形,衣袂纷飞,仙气十足,遮蔽了神仙的面容。 云无渡目瞪口呆,他的世界观受到了严重冲击——世间存在妖精就算了,为什么还有飞升上神这种奇事。 但很快,他立刻反应过来,他不正是需要【黄皮丹】吗! “替我——” 金光一道,黄九郎话尚开口,便化作一道白光从门口窜出。 眨眼之间,扶摇直上九万里,化作一抹流光。 胡大娘子叹了口气,望进屋内,床上正躺着悄无声息的老人,她心中长叹一声,暗道果然如此。 云无渡根本追不上黄九郎飞升的速度,只好眼睁睁看着流光飞向天际。 就在他无望之时,视线尽头一道金光直冲木山返回,速度之快,光芒之绚烂,让人无法直视。 就在离山间小屋还有百来米距离时,金光忽然分成两路,一路坠入山林,一路飞向众人。 胡大娘子抛出水袖,将金光攥在手心。 她再摊开手,掌心握着一枚金色圆丹,她将金丹抛给云无渡:“九郎给你的金丹,他已经死了,这是他送给你的最后礼物。” 云无渡急忙收下,摊开手一看,心里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黄九郎如何知道自己需要金丹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它却愿意将金丹赠给自己。 云无渡心里多了分“生而为人,我很抱歉”的惭愧之情,在情意交际上,他居然还比不过一只黄鼠狼。 但如今,这个“讲人情”的黄鼠狼已经……死了。 云无渡有些茫然,它不是刚飞升吗:“你们,不是山仙吗?也会……死?” “这就是代价。”胡大娘子苦笑道, “木山,通往仙境最后的关卡。世人以为是世外桃源,我们享有不尽的寿命,掌握一脉山丘。然而,万事万物皆有定价,得到,便要付出。” “这是黄九郎和阿青的道,他们注定了要在磨砺中一遍遍经历生离死别。九郎,飞升是他的命途,而陨落重来是他的选择。” 云无渡心中一揪:“他们接下来会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万物自然,皆是我。生生死死,明明灭灭,有缘自会相见。” 说罢这些话,四仙化回原型,扛起了阿青的尸身,开始着手准备巡山葬礼。 临别之时,白狐狸精还在苦苦哀求小黑跟他回家,小黑表示“绝对不会跟怪狐狸走的”,白狐狸精哭得很大声,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孙子呢。 小黑执意不走,白狐狸精也没办法,化回原型,和蛇、刺猬、老鼠一起扛着阿青,滴溜溜转了两圈,黄烟升起,它们的身影消失了。 只留下了胡大娘子,她出了木屋,一口仙气吹过,木屋肉眼可见地坍塌萎缩,土地隆起,把桌椅板凳锅碗瓢碰全部吞到地下,眨眼之间,原本一段一段竹子砌成的墙体恢复成青翠的竹子。 一片瑟瑟竹林,曾经留下的人间痕迹分毫不见。 胡大娘子抬手抚摸着竹子上面的刻痕,云无渡定睛一看,竹干上密密麻麻都是刻痕,她手指下赫然是刀刻出来的名字——黄九郎,宿淮。 她轻轻笑了两声:“你瞧,这竹子每一次都被他们砍下来,每一次都留下他们的名字。我都快数不清了。” 竹叶沙沙作响,似乎在应和她。 注意到云无渡背上的白玦,胡大娘子对云无渡道:“既然你是九郎的朋友,那你也是我们木山的朋友。不知你对他了解几何?” 云无渡抿唇:“他要死了,我也不在乎。” “你们人类,最是无情,但陷入感情之后,又最是自取灭亡。”胡大娘子感慨地仰起头,注视着蔚蓝的天空,自从黄九郎飞升又陨落之后,乌云飘散,一碧如洗。 她轻轻抚摸着竹干上的名字:“祝你好运。斯人已逝,多珍惜眼前人吧。” 云无渡微微蹙眉,他并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但他也不是会放过机会的人,当初胡大娘子一口仙气就让他重伤恢复,说不定也可以救回白玦,便问道:“你上一次医治了我的伤,这一次,他还有救吗?” 胡大娘子摇了摇头:“即使是上一次,我也无法救他。能救他的人,只有一个。” 云无渡抬头看着胡大娘子,胡大娘子心中叹气:“是李闻。” “李闻也是你们人间的一大仙长吧,他的丹药对妖、兽、人都有奇效,九郎曾经向他求过药。” 云无渡低头看着手中的金丹,上面还有金色的字符在流转,只可惜他看不懂这样的字体。 “多谢。斗胆再问一句,你知道哪里有木山草吗?又被称为虎皮草,是伥鬼和水鬼怨气所化。” 胡大娘子摇了摇头:“木山多的是草木,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你若是急着找到,可以去太子墓边找兔子,兔孙孙子应当记得你。” 山仙脚底升腾起雾气,白雾模糊了她的面容:“拿到了仙丹,就快些离开吧。守山神离世,木山结界近百年来都会封闭。” 女子美丽的眼睛在雾气中恍如观音般慈悲,她的目光落在云无渡和白玦身上:“最后在人间度过,也是美梦。” 胡大娘子离去,白玦的声音微弱地响起来,他居然还有力气调笑:“她说的没错,回去吧……你不是想要,有朝一日,一山一庐,一人一犬,一壶酒,一盏灯,形影相伴,足矣。” 他说得没力气,断断续续,但坚持说完了:“我想要,我也想要这样的日子。一天是过,两天我赚了,云无渡……” “闭嘴。”
第99章 无绝期8 白玦闭着眼睛,想到了好笑的地方,笑了两声,安抚地摸了摸云无渡,自顾自道:“我死了,你记得把我脑袋割下来……别……别怕……我不去你梦里吓你……我累了……我会好好睡觉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含糊地贴在云无渡耳边,就像贴在他心口说出来的一样,很轻,但是深深钻进云无渡大脑里,魂牵梦绕,让他时隔数十年,每每梦回都悸动不已。 白玦又晕了过去。 云无渡咬了咬牙,决定先去太子墓,然后再想法子出木山找鹤伯。 想定了后续,云无渡转过身,身后正正站着一个年轻灰发道士,手中端着半葫芦瓢的水,稳稳当当,正含笑看着他们。 谁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云无渡竟然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动静!恐怖如斯。 道士率先开口,他含笑,看起来年纪比云无渡还小:“云公子,我是鹤子。” 他的语气确实是鹤伯的口吻,小黑摇着尾巴,亲昵地凑上去蹭他的脚踝。 云无渡定了定心神,摊开手让他看手心的丹药:“鹤伯,我只拿到了黄皮丹。” 道士丝毫不惊讶,微微颔首:“嗯?居然真的让你拿到了,看来,黄九郎又死了是吗?” 云无渡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又?” 道士含笑不语,笑容透着神秘:“既然如此,那便给我吧。” 云无渡攥紧了金丹,指甲深深扣在掌心,带来钻心的痛:“我可以给你,你把其他药材给我看看。” 道士扬眉:“如何,你不信我?” 云无渡直言不讳:“是。” 道士一点也不生气,他愉快地笑起来:“你可真是,比他更敏感,比他更难教化。” 他说的这话并不好听,话里话外带着一股子没把白玦放在心上的味道。 云无渡掀开眼皮,用力打量他,似乎要撕下他脸上这层假皮,看到他的真面目。 道士也不恼,一晃手里的水瓢:“有警惕心是好的,既然你担心,那我就地炼化,你只管把药材抛到空中。” 说罢,他快步在地上走动,脚步如风,将四周草木踏平,又快速画出一道五星符箓。 等五星阵成型,他跃出五星法阵,把水瓢里的水泼出,泉水在空中凝聚成一团水球,慢慢浮动起来。 道士注视着水球,眉梢都带着笑意,介绍道:“这是【木山泉】——多亏了你们,黄鼠狼今日陨落,我才能靠近那眼木山泉,偷了这一小碗。” 云无渡眉头微微一动,不等他问出口,道士自顾自接着说: “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一瓢,天下万水出于此,少这一瓢,天下河道从源头少了活水,一瓢足以令天下大旱。” 云无渡眼神一凛。 道士掐诀,几种药材一一从他袖中悬浮飞出来,在五星阵上悬浮。 道士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这是二钱的灵泉水,这是一壶千年狐狸的眼泪,三把灰鼠的尾巴,七寸老蛇的蛇皮,白头刺猬的背刺。” 剩下的药材,本该还差两味。但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自己补。” 他笑嘻嘻从袖中掏出一捆绳子,具体讲,是黑色的角上困着淡黄色的绳子。 他把绳子套在手掌上撑了撑:“黑龙的龙筋,勉强一用,现在还有最后一味。” 云无渡一顿:“还缺什么?” “还缺……”道士忽然露出笑,“还缺一个替死鬼。” 云无渡瞬间脱口而出:“是你!” 他心跳如攉鼓。 这一瞬间,这个“鹤伯”和某个故人合上了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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