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屋内一片漆黑,有一道粗重的喘息声,是那种粗长粗长的几声之后戛然而止,放缓,然后又陡然激动起来。 云无渡皱着眉,踢倒了木棍。 自从那日皇宫,云无渡趁机掳走了发病的白玦,两人在郊外随意找了间废弃的竹屋,不知屋主是否还会回来,反正先暂居落脚。 在竹屋的三日,白玦的病情已经到了整日整日昏睡的程度,云无渡担心他会饿死,每每强行塞进去一颗辟谷丹,但吞下去之后,吐得更凶了,毫无意识地瘫倒在床上,任人宰割。 今天倒是好多了。 早上云无渡出了趟门,回来一看,居然能下床了? 云无渡眯着眼睛,寻声看向屋内,里面没有点灯,窗户封死,模模糊糊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腥甜的血味。 云无渡往里走了一步。 “滚!滚!滚啊!”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丁零当啷的声音。 然后“嘭”的一声巨响,白玦闷叫了一声,安静了下来。 云无渡猜测他是撞到了。 就听见黑暗中白玦勃然大怒吼道:“点火!点火!朕眼睛瞎了!鹤子!点火!朕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云无渡犹豫了片刻,一边走,一团火灵从他手中生出,浮浮沉沉飘到空中,像一团鬼火,也像一盏红灯笼。 照亮了墙角里蜷缩的一个人影。 云无渡停住了脚步。 白玦捂住自己的脸,把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 明明是渴望光芒的飞蛾,却会因为火焰太过耀眼而被焚烧致死。 “太亮了……”白玦呢喃地说。 火灵跳跃了一瞬间。 “好亮……” 在火光的照耀下,云无渡甚至都能看到他的脊背在微微颤抖。 没有见过这么蠢的落水狗。 把最脆弱的脊背暴露给敌人。 云无渡伸手捏灭掉火灵,弯腰拍了拍他的脊背,白玦猛地一抖,肩膀缩得更深了,全身肌肉僵死,就连呼吸都屏住了。 “没有火了。”云无渡放轻声音,跪在他身边,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脊背,“没有人会来害你了。” 白玦还是没有动弹。 云无渡的动作更慢了,停留在他脊椎上,感受着他体腔内鲜活蹦跳的心脏。 他靠近他,两个人的身上染上了彼此的体温。 云无渡贴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阿瑾。” 白玦把脑袋缩得更紧了。 “阿瑾,呼吸。” “阿瑾,呼吸。” 白玦纷乱仓促的呼吸声响了起来。 “饿了吗阿瑾。” “……”白玦一开始没有回复,他似乎还没认出来云无渡,等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委屈地说,“饿了。” 云无渡:“好。” “好饿……好疼……”白玦小声地告诉他,“我的手好疼,我的脚好疼,我的头好疼,我手指头好疼。” 云无渡揉了揉他的肩膀,让他紧绷的肌肉放松:“你要吃什么,阿瑾?” 白玦又不说话了,他嘟囔了一句:“不分给你吃。” 云无渡顺着他讲:“好。” 白玦没有回头,对着墙壁,拉着云无渡的衣角,幽怨地喊:“小黑呢?小黑,大黑,大黑……” 没有小狗回应他,他的声音慢慢又低下去。 云无渡强硬地摸到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动作又温柔又不容拒绝地擦了擦上面的眼泪:“不要哭了,越哭头会越疼。” 白玦舔了舔嘴唇,把唇上的泪水吞进肚子里,咸得苦涩。 云无渡的手指停在他脸上,慢慢摩挲:“不要哭了,我去给你找吃的。” 白玦静静呼吸着,温热的鼻息喷在云无渡手指上。 云无渡看不到他,但他可以想象到白玦的眼神,或许因为哭过,所以那双黑眼镜会湿漉漉雾蒙蒙的,眼睫毛湿成一缕一缕,因为搞不清楚幻境和现实,所以只能茫然地注视着黑暗中的云无渡。 很乖巧。 很可爱。 如果可以,他会想亲一亲。 云无渡早就准备好了吃食,只需要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但白玦纹丝不动,反而继续背过身,蜷缩在角落里。 修真之人,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他安静在白玦身边打坐。 忽然,安静的竹屋内响起了很轻微的咀嚼声音,很像小动物一边警惕,一边抓紧时间嚼嚼嚼。 云无渡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空气弥漫着清香甜美的花蜜气味,还有糕点的奶香。 很熟悉的味道。云无渡心想,这应该是程青放做的糕点。 黑暗中,有个温热的躯体朝云无渡靠过来,然后一块柔软的糕点碰在他唇上。云无渡无需多言,张口咬了一小块。 有点涩,混着眼泪,但咬开后,是甜蜜的花陷。 “多谢——” 他的道谢隐没了,有人轻咬在他唇上,咬到了他的舌头。 云无渡没有拒绝,垂眸任由对方动作。 很轻,带着试探,像小狗一边觑人眼色,一边兴奋地偷偷咬零食。 一个带着糕点味道的吻。 吻划过云无渡的下巴,重重落在他脖颈处,然后就失去了所有反应。 “阿瑾?” 云无渡心头猛地跳快了两拍,他推了推白玦的肩膀,白玦顺势划到他怀里,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 云无渡心头猛地一跳,心跳乱了数拍。 “白玦!” 云无渡翻过他的身体,白玦安静闭着眼睛,流了一脸的鲜血。 - 谁都没想到,云无渡居然回到了稷山。 他一路走过来,不止是稷山得知此事,就连人间京都也收到了消息,燕穆石破玉和林天赐两派的人分别带兵,堵到了稷山脚下。 稷山打开了结界,稷山主山稷中山山顶响起了鸣钟,一声又一声,无数白鹤振翅而飞,盘旋在山腰,满宗弟子御剑倾巢而出,和当年开山门选徒之景一模一样,像满天神佛,怒目低眉,俯视人间凡人。 只是当头的不再是雷音师兄,而是云无渡的三个师兄姐。 林寒正,仉天帝,应天欢,面对背着白玦,一步一跪爬上九千阶的云无渡,一言难尽。 应天欢最先出声:“天渡!” 他已经知道了云无渡的身份,心中诧异的同时,又感到了一种无力——小师弟根本不信任他,嘴巴也太严实了些。 “师尊……”云无渡自嘲一笑,“哈,师兄,让我再叫你一次师尊吧。” 应天欢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仉天帝揪到后头去,云无渡望着仉天帝,平静道:“师姐,你生气吗?” 仉天帝闻言,柳眉倒竖:“我生气?我当然生气!但你以为我生的是他搞砸大宗的事情吗?我虽然姓仉,但我……都是因果报应。『凡我所失,皆非我所有。凡我所求,皆受其所困。万物皆为我所用,而非我所属。君子使物,不为物使。』他赢任他赢,心服口服。” 林寒正晦涩地看了一眼仉天帝。 他和云无渡一样,并没有把白玦杀了师尊的事情说出去。 仉天帝继续道:“我生气的是你!他是皇帝,他是宗主,你是什么?你非要和他掺和在一起!回来!” 云无渡缓缓摇了摇头。 “师弟。”林寒正开口,他怜悯地看着云无渡,这是他的小师弟,他看着长大,他看着死去,“你非要如此吗?你又何苦。” “师兄。” 云无渡抬起头,林寒正御剑在上,迎着阳光,耀眼如神明,他轻声说, “我鬼迷心窍了。” 我能怎么办呢。 我鬼迷心窍了。 “师兄,天渡借道稷山,稷山九千阶,一步一跪,还望成全。此事之后,师兄若是肯我们二人离开,感激不尽。若是不愿,悉听尊便。” 林寒正:“你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了?” “我心磐石,八风不动。” 背在背上的白玦醒了,他听到了云无渡的最后一句话,刚醒来,先是吐了一口血,随后额头抵着他的肩膀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云无渡!你还不是落我手里了!” 他一边笑一边吐血:“你舍不得我死是不是?” “是。” 白玦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只是呼吸,还有动作、心跳,一瞬间全部停止。 如果不是他温热的血在一滴滴流入云无渡后颈,他都要以为自己背着一团山风,轻飘飘的。 云无渡重复道:“是。” 他继续抬脚往上爬,然后屈膝跪下,再爬起来,往上爬,跪下,如此循环往复。 稷山众人沉默看着他,望山台的官兵开始蠢蠢欲动,林天赐迫不及待展示出先帝令牌:“各位长老仙君,大宗圣祖与李闻道人的召令,御林军有权进入稷山。” “你们的恩怨我管不着。但这里是稷山,谁也不许在这里撒野。”林寒正冷声,他的声音加持了法诀,洪亮震耳,“非令不得御剑飞行,无约不得入内。” 林寒正抛下这一句后,深深看一眼云无渡,御剑没入云端山巅之中。 石破玉和燕穆也没有动作,忌惮地凝视空中的稷山门人们。 明世镜其实也追了过来,就站在石破玉旁边,他抬头看着满天稷山弟子,犹豫了片刻,他是独行客,修真各宗派的结界对他并无限制,随处可去,但他并没有追上去要了二人的性命。 官兵面面相觑,头顶上依旧是如怒目金刚般的稷山弟子们,他们也不敢搞幺蛾子。可扛不住林天赐的催促,只好哼哧哼哧地追上来。
第97章 无绝期6 “诶!” 萧於菟站在云无渡他们前面,歪着脑袋看云无渡爬起来。 云无渡背着白玦哆嗦着从台阶上爬起来,爬上一层台阶,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石阶上赫然留下了一块触目惊心的血块。 他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蜿蜿蜒蜒,一路上磕出来的血印子已经模糊了,在官兵纷乱的脚下踩得看不出痕迹。 他咬了咬牙,继续爬起来,被他当做拐杖的夷山剑抖得快散掉了。 萧於菟想了想,跑到山道上,折了一枝木棍,解体过夷山剑,抱在怀里,一蹦一跳快了两层台阶。 云无渡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再抬头,是满天师兄弟,和浩远辽阔的稷山,雨雾缭绕,恍若仙境。 白玦垂着脑袋,耷拉在他肩前,呼吸急促,口鼻潺潺冒出了血泡,汇成血河,一滴滴,一滴滴落在云无渡的脚面上。 就这样,他还有力气笑着说:“我是不是太重了,把我扔下去吧。” 云无渡没有说话,狠狠拧了一把他的大腿根肉。 白玦闷哼一声,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打趣道:“把我扔下去,还能把他们砸一跟头,一起滚滚滚,滚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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