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渡哀痛道:“所以……你是来讨要一个说法的是吗?你恨她?” “恨?说法?” 白玦后仰着,倒抽了一口气,那动静太大,以至于云无渡怀疑他会不会窒息。 白玦缓缓道:“我从未拥有过,又哪里知道失去的痛苦。我倒是对你这样痛苦感到十分有趣。” “那你为什么哭?” 白玦猛地抬手摸脸,摸到了一手的泪水,他愣愣看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呢喃道:“我哭了?怪不得……怪不得我看不清你了。” 他抬眼看向云无渡,咧大嘴,喘着粗气:“别怕我……别怕我……我是天地下最厉害的人了……” 他慢慢跪了下去,抱着自己的脖子,那段脖子弯出一种可怖的弧度,几乎都要被他自己崩断:“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会是天下最厉害的皇帝……” 云无渡沉默着,抱起庇符的尸首,摇摇晃晃往回走。 “不许走!” 白玦猛地抬起头,云无渡罔若未闻。 “不许走!云无渡!” 云无渡坚定地迈步离开。 “不许走!阿云!阿云……” 云无渡忽视了身后痛苦的挽留,他不想再留在这里了…… 他是杜鹃,他该死,山雀杀父弑母,他也该死。 杜鹃想为母亲报仇,可仔细一想,他又有什么立场呢? 他也是造成这一切的帮凶。 帮凶杜鹃看可怜可恨的山雀发疯,并不愉快。 他只想离开…… 离开…… 离开这个地方…… 别再想了…… 远离吧…… “噗嗤——” 云无渡身形猛地一晃,庇符摔在雪地里。 一双血手从后背缠上云无渡的肩膀,白玦贴在云无渡耳边,轻声说:“你真的很不乖。” 白玦感觉自己脸上流过了一种刺痛的液体。 黏稠的。 像墓室里渗透滴落的泥水。 像木锥子凿进他额头的血液。 缓慢地流淌下来。 他看不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有云无渡后心口破开的血花,滴落在雪地里的血花。 红鸾剑发出了灿烂的光辉。 白玦往前一步,剑身没入,他用力抱住了云无渡的肩膀 “别走。” “别走。” “我以为你不会像他们一样不要我。” “连你都不要我了。” “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沉睡。” “……” 狼狈如他。 也要紧紧抓住最后的稻草。 “陛下!” 远处传来一声高亢的呐喊,一个老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白玦,掐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喊:“陛下!陛下!云公子要死了!” 白玦恍若未闻。 大量大量的鲜血涌出,浸透了他的衣裳。 云无渡呼吸开始微薄下去,他用力抱紧了云无渡,思考着,待会儿要如何割下他的脑袋,炼制成他墓室里最珍贵的骷髅…… 永远…… 永远…… 永远陪着他。 “陛下……汪!” 湿热的舌头舔过白玦的耳朵。 “汪!……” 白玦猛地睁开眼,抬起头,一口污血吐了出来。 面前是狼狈的雪地,自己正跪在雪地中。 云无渡就站在两步外,好端端站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白玦的心魔…… 云无渡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白玦不知道要怎么形容他脸上的神情。 嫌弃?厌恶?可怜?怜悯? 都不是吧…… 白玦垂下眼眸,一滴鼻血落到草地上。 小黑尽职尽责地舔着他的脸,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每次他走火入魔的时候,就用这个方法唤醒他。 云无渡抱起庇符的尸首,转身离开。 “云无渡!” 白玦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他狼狈地摔倒了,又仓惶抬起头。 雪花纷纷洒落。 云无渡侧过身,并没有回头。 他不需要回头,白玦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他知道,白玦知道,他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从此,天涯陌路。 没有等到回应,云无渡回过了头。 白玦木然地说:“你要是走了……” “此后相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嗯。” 云无渡抬脚离开,在一层薄薄雪地上,留下两行脚步。 白玦张开手,抬起头,满天雪花打着旋飘进他眼里,一片雪花打旋坠到他脏兮兮的掌心。 他,又是只身一人了。 -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风雨大作,天公挥毫泼墨,上下一色,奔驰的骏马踏起水花,一骑绝尘。 两个小孩正在客栈里,在众人簇拥下,摇头晃脑念一首诗经。 说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逗着这两个孩子:“背得不错,知道什么意思吗?” “唔……唔……”两个孩子挠了挠双髻,周围大人哄堂大笑。 就在这时,一个过路的游侠风尘仆仆进了客栈,他一身的雨水,站在门口低声问:“还接客吗?” 客栈内只坐满了一张桌子,一时间全都抬头看过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像是一家子。 “哎呦,客官请!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外头这么大雨,我们还以为没客人了,快进来,烤烤火。” 掌柜大婶急忙站起来招呼,叫小二去取热水。 游侠进了屋,拿下斗笠,斗笠倒扣在桌上,他反手倒了杯茶,点了几份饭菜。 掌柜大婶又坐回原来的位子,催促说书先生接着往下说:“刚刚说到哪里了,彭先生,快接着往下讲吧。说到那个公主跟驸马一别两宽,淇……淇……淇什么来着?” “娘,是淇则有岸,隰则有泮。”小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是是。” 说书先生捻了捻山羊胡:“说到这金枝玉叶的长公主和驸马,生下了最后的皇室血脉,这孩子一出生,就是天地间最尊贵的天子,据说,出生那日,彩霞满天,龙凤呈祥,百鸟争鸣,百花齐放,一看就是一代明君,开盛世太平的预兆。可惜啊,天子年幼,外室当道,竟然成了个亡国之君,不足几年,就驾崩了,你们可知是谁杀了他?” “哇喔哦!”众人整齐发出惊叹。 小二端上了烈酒和下酒菜,游侠喝了酒暖暖身子,也不住侧耳倾听。 “这事我知道!”掌柜把酒碗用力一搁,“听我爹娘说,他们一开始是京里的人,正是因为改朝换代,京里杀得满地都是人,他们才逃了出来,逃荒路上,两人看对了眼,嘿嘿,这才有了我。” 掌柜大婶一巴掌拍在丈夫背上,掌柜的一口酒水全喷了出去:“瞎扯淡,你这么说,你还是王侯将相的种了?” “欸。”说书先生制止两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咱们人人都是当大官的命,不信,你且看如今的牛大帅,他一开始不也是普普通通一个农民嘛。” “那怎么能比。”掌柜的嘀咕。 掌柜大婶一肘子戳他后心窝:“彭先生,你快说是谁杀的皇帝?”
第87章 别亦难5 屋顶发出落珠击打竹叶树叶的声音,周围似乎有一大片竹林,声音脆爽空旷。 “那弑君者,就是他的生父,也就是大宗开国皇帝。” 众人皆发出惊讶、八卦、满足的声音。 “真龙便是真龙,假龙就是假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二十几年过去,假皇帝死了,子子孙孙也都死了,绝了后,而人人以为都死了的真皇帝轰的一下,居然没死,还是当上了新皇帝。” 说书先生朝东方拱了拱手:“这么一算,世上绝无仅有的,能当上三次皇帝的人也只有他了。” 掌柜大婶也双手合十拜了拜:“多亏了这位皇帝,咱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小孩子也长得大。” 掌柜的不认同,撑在桌子上,瞥眼看他两个小孩,低声道:“你们说说,这算得上弑父吗?再怎么讲,那老皇帝都是他爹啊。江湖上不都是在传,他杀父噬母,现在走火入魔,像怨鬼一样在朝堂上发疯,动不动就拖大臣砍头?” “哎呦!我看你能说出这些话还没掉脑袋,这皇帝是够仁慈的!”掌柜大婶急忙去拍打她家男人的嘴巴,“祸从口出!” 说书先生不认同地摇头:“你是从哪边听到这些话的?那长公主和驸马,身子本就不好了,要说活也活不了多久。” “不是说长公主是神仙吗?” “修真者,还差一步飞升,不能算是神仙。” “但还是算弑父的吧,他要是我儿子,我肯定一出生就捂死他。” “啪——”大婶打了掌柜的一巴掌。 说书先生好心提醒:“小心了郭大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光所及皆为帝民。” “难不成他还能偷听到我说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呃。” 掌柜的尴尬地看向游侠。 游侠冷漠地垂下眼,外头雨渐渐小了,天色放明。 说书先生也看向游侠,见他神情冷淡,继续道:“隔墙有耳,源光宗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宗派,信徒遍布天下,是皇帝第一爪牙,到处都有他们的耳目。” 游侠搁下一锭银子,取剑戴斗笠,迎着大雨走了出去。 “哎呦,好大方。”掌柜大婶咬一口银锭,“这人怪怪的,不会就是源光宗的吗?” 说书先生若有所思目送游侠离去:“别怕,就算是源光宗的人,想必忙着替皇帝找那位故人,不会和我们百姓多计较。” - 雨过天霁。 天下大同。 这四年,云无渡走遍江南江北,天南地北,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他亲眼看到战乱平息,国家一统,百姓们渐渐步入正轨。 他也从百姓们口中听到有关白玦的现状。 新帝,源光宗宗主,修真界盟主。 结束了京都的瘟疫,解决了全国的起义叛乱,以雷霆万钧之速一统国家,重组朝野,广开言路,恢复科举。 人间平安喜乐歌舞升平,是他。 整肃修真界,血洗长风宗,是他。 走火入魔,喜怒无常,流血漂橹,也是他。 但这一切都和云无渡无关了。 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 云无渡与夷山掌门程青放相约,定在了一处隐秘的山谷 等到了他才发现是昆山镇,也就是那处“玉女娘娘”的镇子。 云无渡有些好奇,去了一看,早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事事休,曾经的繁华到如今,只剩下幽幽山谷,曲曲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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