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望去跟脚边粘了块黄油面包似的。 谈善追上去:“是不是特别可爱,想起来就摸一摸它,毛软乎乎的。” 徐流深:“掉毛。” “没关系,掉着掉着就习惯了。” 徐流深:“……” “本宫要叫它什么?” “巧克力豆,算了,有点长,叫阿黄也行。” 徐流深:“……随你。” 谈善:“他跟我一样吵,好能捣乱。要是跑出去被人吃掉可怎么办。” “本宫会养。” 巧克力豆:“汪!” “咦,徐流深,它怎么好像能听懂。” “……” 太阳升得高了,云层散开。两人一狗走远了,王杨采站在殿前空地上,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大约是今日实在不一样,有人也大着胆子问:“公公,王太后生辰我们能在殿里挂红绸灯笼吗,秀秀的红窗花剪得也好。” 王杨采睨她,道:“一个个儿的,平日不敢说话。多挂,挂满,到时候去领赏钱。” 宫女眉开眼笑:“谢公公!谢公公!奴婢这就去张罗。” - 王太后寿辰是宫中几年难得一见的大事,阖宫上下张灯结彩。 谈善用根树枝逗巧克力豆,他“阿黄”“巧克力豆”换着叫,高兴了叫小名,不高兴叫大名,压根也不管狗能不能记住俩,没一会儿整间宫殿里全是这俩名字。傻狗不知道,乐颠颠地叼着树枝来回跑,谈善用两根来回抛,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叼回来,一人一狗玩出了十个人的吵闹。 有两次树枝扔到徐流深脚底下,狗明显会僵住,跟谈善一块儿充满希望地进行注视。徐流深顶着一人一狗殷殷盼望弯腰,捡树棍,接着狗也兴奋了,接受到友善的信号后撒着欢跑到世子爷脚底下,用身体不停拱世子爷腿。转了两圈把自己转晕,“咚”一声撞到桌角,就地躺倒。 世子爷心无波澜,但会屈尊把狗拨弄到朝树枝的方向。 累瘫了,没几个回合谈善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王太后?她是你祖母吧,疼你吗?”这能决定他需要需要给对方好脸色。 徐流深并无多大印象,摇头。狗也玩累了,坐在他腿边仰起脑袋,尾巴摇得很欢。世子爷搁下笔,虽然嫌弃还是把狗捞起来,放上桌。这个高度小狗腿打颤,没多久适应了,迈着六亲不认的山大王步伐在庞大桌面巡起逻。 桌面堆满大量的文书奏折,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巧克力豆对砚台产生兴趣,一个劲儿凑过去想嗅。世子爷最后的底线是它身上别沾墨,冷酷无情地把它拉回来。一人一狗重复数次,最终,狗卒,徐流深大获全胜。 日照西斜。 十天。 谈善在心里数倒计时,玩着玩着心情低落下去。 他其实还担心一件事。 鬼到底通过什么方式将他送回来,在他明确有印象的两次中,每一次回去鬼的身形会超出寻常的淡。 ……还有。 院墙外的枇杷开花了,雪白泛黄的一簇簇。谈善盯着看了会儿,发觉自己打消徐流深念头的想法在迅速减弱。 他不喜欢这里,也能确定徐流深不喜欢这里。他不应该把对方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也没有人爱他。 他也不该左右对方的选择。 可一千多年。 从一数到一千都要二十分钟。 谈善垂下眼。 一个不安静的人忽然安静十分突兀,徐流深循着他视线往外看,院墙外栽种的枇杷树叶片幽绿,上面挂满黄白交间的花蕊。他从前从未注意过那里有一株枇杷树,竟长得如此高。 “想吃枇杷?”徐流深捏着狗下巴揉了揉,不太熟练地让狗喝水,没留神把狗脸压到了碗里。他迅速改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狗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擦干,避免被发现。 狗:“……” 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茫然四顾。 谈善根本没注意到,“啊”了声:“枇杷?” 他反应过来:“有一点,结果得明年开春了,也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我姥爷说枇杷果一年酸一年甜。” “本宫让人种满?” 枇杷而已。 谈善:“种满?不要,不吉利。”听着像要悼念亡妻,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及时刹车,但他觉得徐流深可能明白。 他们双双沉默了。 谈善坐在地板上,他喜欢坐在这里,空间自由延伸。世子爷尚有公务处理,半靠椅上。一上一下,彼此对视的片刻谈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要说的话,他明白他理应告诉徐流深他要等待千年,要告诉对方死后将会经历什么,借此阻止对方。 但他也同样明白,鬼告诉他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鬼这么想,徐流深也这么想。 ——我不应该开口了,该给他一点勇气和信心。 在遥远而无尽的未来,我也会等待着、期待着你的到来。 终有一日我们会跨越漫长的时空再次相遇,或许我会忘记,但我再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因为徐流深只有一个,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天下独一无二,无可超越。 墙外枇杷叶如伞盖,墙角腊梅含而未开。徐流深忽见坐着的青年笑起来,他笑时天高远日明亮,凛冬尽散。 他说——“我心正与君相似。”
第56章 ——我心正与君心似。 他好像比本宫更含蓄。 粉墙花影重, 人面花色相映红。 徐流深视线深深浅浅地落在对方身上,有意问:“如何相似?” “啊……就是,万一你……咳咳。” 谈善盘盘腿, 揉揉耳朵, 脚趾乱七八糟抓地, 时而望天时而望地, 装作不刻意地清咳:“其实我也没那么大度……” 哎。 啊。 谈善眼巴巴:“……你懂了吧。” 徐流深似笑非笑:“本宫……”他在对方充满期盼的眼神下拖长声音,幽幽道, “不懂。” 谈善:“……” 说时迟那时快“扑通”一声响。 谈善迅速扭头。 殿外院墙下放了一口水缸,水缸里种了莲花,未到开花时节, 矮平荷叶挨挨簇簇。偷溜走的狗子还处在对一切事物好奇的探索阶段, 趁二人不注意探头探脑观察,经过谨慎计划后鬼鬼祟祟一跃。 ……一头栽进了缸内。 “咚咚”、“哗啦”、“嗷呜呜呜”声此起彼伏。巧克力豆淹成一块湿海绵, 惊慌失措四肢并用往上爬。水缸太滑,它前肢扒在缸沿, 浑身湿漉漉。跟主人一对视明显傻愣了一秒,圆眼睛里充满清澈的愚蠢,过了半天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抬起前爪无辜舔爪。 “乒乓咚!” 又掉了进去。 谈善:谢了狗总。 “我去救狗!” 谈善立刻起身。 侧殿屋顶是孔雀蓝琉璃瓦,日光下显现出清透的蓝。他一路小跑, 在水缸前站稳,呲牙咧嘴,一副要被那只小狗蠢笑的模样, 一边笑一边挽袖子去水缸捞狗, 两只长袖从胳膊肘上滑下来,坠在水里, 粼粼带出水迹。 听见动静匆匆赶来的吉祥“哎呦”地叫了两声:“主子,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全湿了!” 又手忙脚乱地叫人:“快快快,给擦擦,擦擦。” 谈善两手勒着狗举起来,长吁短叹:“怎么这么笨啊小家伙,让你爹看看喝了多少水。” 那只灰黄相见的小狗摊着四肢,鼓着肚子,可怜兮兮地吐出一口水,水里含着一瓣残花。 谈善乐了,煞有介事地猜测:“你还吃花啊,怎么样,什么味道。” 狗自然不会回应他,委屈巴巴地呜咽,又“滋哇”从嘴里吐出一口清水。 这一人一狗没有消停下来的时候,吵吵嚷嚷鸡飞狗跳。徐流深搁笔后靠,也有那么点想笑。王杨采立在他身边,见他开怀替他研磨的手顿住,斟酌良久,为难道:“殿下,王上……” 见久了光眼花,徐流深收回视线,淡淡:“本宫不在意。” 他不在意世间绝大部分事情。 王杨采暗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在意,也好。” 这深宫中能有什么真情呢,用了心便要受伤。事事叵测,人人猜忌。这样想着,王杨采缓慢地抬起眼皮,他老了,眼皮堆出层层叠叠的褶。 不远处青年捉着那只狗擦,狗不愿意,一人一狗斗智斗勇,时不时传来两句随口而出的威胁,“你再动送去厨房扒皮了啊,别动,乖,好多水……呸呸。” “既然殿下不在意……” 王杨采半佝偻着腰,忽道:“君王之位,纵有种种桎梏,至少有这一样是能保住。” 徐流深抬起手遮太阳,口吻平缓:“朝中史官文臣数百人,空有一张惹人厌烦的嘴。本宫不愿让他受风言风语,也不想将他置于风口浪尖。” 王杨采微愣,劝说道:“小贵人未必放在心上。” 谈善仍然在那儿拎着一只狗腿仔细给狗擦毛,他担心这个天□□着凉打喷嚏。徐流深过了一会儿说:“本宫常常觉得本宫看似学了许多东西,却没有一样用得上。本宫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也不懂为什么他要替本宫在意一些本宫并不在意的事。” “本宫现在明白那种感受了,倘使他没有跟本宫在一起,这些伤痛和流言他不需承受。” “不必劝了。”徐流深说,“本宫知道怎么做。” 少时他在宫中,没有母妃。徐琮狰更多教给他的是如何在夺嫡的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为他创造出相对真空的环境,不让人的七情六欲走进他心中,他长久对人世情感持淡漠态度。王杨采看在眼里,没有开口,当初没有开口,如今更没有立场。 王杨采五味杂陈,转而换了话题:“太后生辰,后宫众人要去芳庄殿拜寿。殿下可要提前准备?” 徐流深不语,王杨采弓着身体,又说:“怕是要兴师问罪。” 宋太后侄子宋凭是个纨绔,成日招猫逗狗,还摊上受贿这桩大事。这几鞭子抽下去朝野上下都看着,无异于公开打了对方的脸。 徐流深展开了桌上那张密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殷长川之女,殷亭之妹殷明苏。 “啧。” 徐流深将纸张卷起,放在烛火上焚烧,暗蓝幽黄火焰顷刻疯涨,在他眼中烧出一捧诡谲明火。他冷笑一声,语调沉沉: “她想为宋凭求一门婚。” - 王太后生辰那日宫中挂满红绸,热闹非凡。不过这热闹跟谈善无关,他正跟黎春来一块儿喝酒。 黎春来纯是来陪他,冬末春初,寒气未褪,谈善问:“府中都如何?” “尚好。”黎春来提起酒壶给他倒酒,说,“爹向来硬朗,年前娘染了风寒,如今也大好了。” 谈善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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