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突发横财的十四个村民,人都在这儿。” 谈书銮拿笔在上面挨个画“×”,皱眉:“死了十个?” “十一个。” 警官手里十四张死亡证明复印件,一阵寒意涌上心头:“今早脑溢血拉去医院,抢救无效。” “都是正常死亡?” “是。” 这十一个人死前都求助过心理医生,或者找过神婆道士。活下来的三个人中有一对夫妻,剩下那个在精神病院,叫刘全。 刘全女儿还因为她父亲被江湖骗子骗走十几万去派出所报过警,有立案记录。 谈书銮一张张翻:“接警的警员怎么说?” “说刘全一看就精神不正常,跪在派出所门口求他女儿不要报警,把那江湖骗子看作再生父母。要转账就转账,两个月里转账金额零零总总高达二十七万。” 谈书銮:“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警员吞吞吐吐:“没查了。” “去精神病院问问不就知道了。” 玻璃门上倒映出少年人影子,谈书銮捏着纸张的手一顿,表情变得无奈。 “你没去医院复查?” 谈善走进来,拇指和食指拿着手机两端,把许一多传给他的构建图放在谈书銮面前,连着那张在他手术期间错过,出现在询问中的用户头像,轻轻:“哥,姜王陵被发现的时间在两年前,而不是一年前。” 两年前有人走近庞大地宫,先一步挖开墓室,偷走了墓主人的随葬品。 那里葬着姜王寻回的王世子尸身,还有等待千年的一只鬼。 百叶窗间隙落下大片金色阳光,他看起来像是想哭。 - “你……” 谈书銮开了车窗通风,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他将车载音响关了,扔给谈善一颗包装精巧的巧克力。 “一会儿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半小时。” 谈善将锡纸拨开,糖化在唇齿间,苦得他作呕。 车开上小路,颠簸难耐,他下车时当真干呕,就是没吃什么,吐出来的全是酸水。 精神病院在郊外,冬末,难得出太阳,疗养院护工推着蓝白相间的病人出来活动筋骨。草坪上有人放风筝,线拉得十分远。 “刘全啊,五十七了。他女儿去年年末出国,就把他送来我们这儿照顾。”院长在前面带路,说,“他脑子出了点问题,半夜喜欢坐在楼梯间,跟不知道什么东西说话。” “都送我们这儿来了,脑子还记得什么事。” 院长用一把粗大得钥匙开铁索,陪着笑说:“他属于高危病患,有狂躁倾向,我们怕他伤害护工和其他病人,就把他关起来专门送饭。” “我们院里其他病人没这样,谈议员您放心,我们疗养院是有正规经营许可证的,绝对不会虐待病人。” 谈书銮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 院长霎时不开腔了。 谈书銮一只手搭上谈善肩膀,低声提醒:“他精神不稳定,怕突然做出什么攻击行为,保护好自己。” 没有开窗通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药剂混合着腐烂花束,粘稠滞闷。 谈善关上门,后背靠在冰冷的铁门上。他不太舒服,胃里翻江倒海,脸色白得跟金纸一样,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头抬起来——被强行控制在床榻上的中年男人瘦成骷髅,眼眶凹陷下去,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刘全。 他看起来是个非常普通的中年男人,精神状态没有院长说得那么糟糕,一直用戴着束缚器的手去抠锁着的窗,有人进来也没有被惊动。 为了防止精神病人自残或者跳窗四周没有尖锐物体,桌角被磨钝,锁孔不可能靠人力破坏。 “砰砰。” 刘全试了半天,突然猛地用头去撞击玻璃,一只眼珠贴在玻璃上,撕心裂肺:“鬼鬼鬼!有鬼——” “什么鬼?” 禁闭室常年没有第二个人的声音,寂静几乎将刘全逼疯。在这个平常的午后,他突然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他咧开嘴,手扒着窗回头,窗上留下一道恶心的口水印。 铁门将进来的路堵死,进来的人看上去不大。他没什么表情,戴着帽子,五官分割在阴与影的交界处,手上攥皱巴了一张纸。 “什么鬼?”他又不怎么耐心地重复。 刘全坐上床,去揪纸筒里的卷纸,抽出来又撕碎,雪白纸张碎屑落在地上,铺了一层白丧。他眯着眼,这才仿佛把来者的脸看清楚,紧绷的肩颈垮下去,嘀嘀咕咕:“不是,不是,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谈善唇角狠狠一扯。 “什么鬼。” 刘全笑嘻嘻地松手,卫生纸全落在地上:“没有。” 谈善转了转手腕,朝他走过去,无声笑了:“是吗?” 刘全眼珠神经质地一缩。 阳光折射,寒冷的银芒在对方长袖冷漠地闪过。他只是来精神病院求清净,并不是真的神经失常,刘全下巴错位地响,举起拳头“嗬嗬”挥过去。 先动手就不怪他了。 谈善生挨了这拳,身体一晃站稳。他舔了舔牙齿,袖子里巧克力锡纸飘下来。 刘全根本来不及反应,傻楞了半秒,“砰”被捶在墙头。 妈的。 压在他耳边的人吐字清晰:“我耐心不好,一分钟。” - 监控室内院长心惊胆战,不敢回头看。老天爷,这可是谈议员的亲弟弟,要是出了事他整个疗养院都他妈要完! 谈书銮坐在宽大的靠椅上,左手搁着一杯白茶。他四平八稳地坐直,双手交叉在小腹处,指了指监视器,略一挑眉:“我看他精神很好,你们院里的精神病证明都这么开的?” 院长腿一软:“是是是他给了我们一大笔钱——” “啪!” 谈书銮手里几厘米厚的纸全甩他脸上,冷笑:“滚去警局!” 院长冷汗涔涔,他一屁股坐下去捡地上的纸,再抬头去看时坐在靠椅上的青年恢复正常,他身边男人身材极高大,高山巍巍一般立在他身后,低笑了一声:“生这么大气?” 谈书銮抵着太阳穴,取下银丝眼镜,平静地一视同仁:“冯寅错。” “滚远点。” - “两年前我在家里院子里打井水找了村里另外七个兄弟帮忙,挖了……嘶……挖了大概三米挖到一块古砖!” “怎么都挖不下去我们就用炸药炸开了——” “棺椁的木头味道很奇怪,里面泡着褐色的液体。我们村长说那是尸液,用来保存尸身,我们应该挖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让我们不要声张,也不要惊慌,他来处理,我们只管闭嘴拿钱,到时候里面的东西大家一起分。金子玉石什么都还好,其余的一定要记得打碎了再卖。村里刚好有开采玉石的矿,也没人发现。” 刘全坐在审讯室室里颓然地搓了把脸:“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我是……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座王侯墓,我们运气太好了,一铲子下去挖到了主墓室。” 这桩倒卖文物的案子终于要水落石出,冯昇手压在刀疤上,被盗墓贼砸得那一下还隐隐作痛。太无知了,他强压怒气问:“村长叫什么?” “周富光。” 刘全喃喃:“周……富光。” 他被压着肩膀出审讯室,跟他打了一架的年轻人刚做完笔录,后者突然沙哑地开口:“刘全。” “除了金币铜钱,你们还看到了什么?” 刘全脚步一顿。 他背对着谈善,被手铐铐住的双手发着抖。侧面是警局“正衣冠”的长镜,不用回头余光都能看见那张熟悉,令他精神恍惚的脸。 “鬼。” “我们在棺椁上,看见了……”刘全直勾勾地盯着谈善身后,吞了口唾沫,惊惧地,不成字句地说,“看见了……鬼。” “有鬼!有鬼!不是我干的,我没有你找村长是他把钉子——” 他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压着他的警员往外冲,踉踉跄跄跑下台阶,摔了一跤迅速爬起来,一脚踏上大马路。 警局外十字路口红灯骤变,货车司机拉手刹。 “砰!” 巨大撞击声。 深夜,头顶没有星星。 警笛狂鸣,救护车声音近在耳边。谈善追出去的脚步刹那停下,他欲拉的手收回,手撑在膝盖上,很深地吐出一口气。 ——鬼并没有出现在他身边。 刘全出现了幻觉,在过去两年间他大概不止一次出现过幻觉,甚至因此对妻女大打出手。妻子忍无可忍,一年前和他离婚。 匆匆而至的警员往外跑,慌乱中有人推了他一下,谈善如梦初醒地站稳了,撑着台阶缓慢地往下坐。 什么……钉子。 “垫垫肚子。”谈书銮递给他三明治和咖啡。 谈善实在吃不下,脱力地摇了摇头。 谈书銮问他:“还去吗?村长周富光家里。” 谈善双手捂着脸,从牙缝中豁出一个字:“去。” 扬沙县城距离这里三百多公里,高速走完转省道,省道完走乡下小路,再到底下的村。高速谈善开,他刚拿驾照没多久谈书銮不放心,一直盯着,小路实在不好走谈书銮开,统共也走了七个小时。 正好路口有辆拖车开出去,谈善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问:“你们……村长住哪儿?” “村长啊,这么晚了你们还找他有事。” 拖车司机遥遥一指最高的亮灯处:“那儿,地势最高的地方。” “等等。” 谈书銮正要走谈善又问:“他一个人在家?” “不吧,他后娶回来的老婆也在。” 拖车司机心一凛:“你们问这个干什么?” 后面一辆车按喇叭,拖车司机定睛一看,好家伙,上十辆车跟着,有警车也有私家车。他不敢再看,匆匆踩油门走了。 “他后娶回来的那个,祖上出过道士,叫齐珍云。”谈书銮多嘴了一句,“刘全提到过。” 谈善没说话。 村长周富光的家在整个村里地势最高的地方,三层乡下小别墅顶楼开着灯,夫妻俩没睡。周富光戴着老花镜用放大镜看世界地图,齐珍云给他放了洗脚水,催他洗脚睡觉。 周富光嘴上应着,动作却没停:“我看着哪儿好。” 齐珍云说:“哪儿都好,这么多钱……”她冲保险柜努努嘴,“还有金子,什么地方去不了。” 周富光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舍不得:“你不懂,人老了还是要落叶归根。” “那铁索跟铜镜都给挖墓的人掘断了,这一时半会儿没找上门算你命大,还留这村里不是等着人报复吗?趁他找人的功夫顾不上咱们,走了才是” 齐珍云嘴快:“要留下你留,反正我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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