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活着,一直努力的活着。 因着胡亥明白,活着,是为了自己活着,而不是为了那些嘲讽过自己的人,死了,便甚么都没有了。 韩谈冷声道:“胡亥,你懂甚么,不要自以为是的替我决定!” “好罢。”胡亥点点头,似乎是妥协了。 章平紧张的道:“幼公子,你别听他瞎说,我们不是来劝他投降的么?” 韩谈看向章平,幽幽的道:“章平,你为何要劝我投降。” “废话,”章平道:“若是不降,你当真想死么?” 韩谈又问:“你为何不想让我死?” “我……”章平被他问住了。 韩谈似乎并不想让他回答,自问自答的道:“哦是了,难不成,章小君子是看上了我这具皮囊?章小君子不会以为,你令我活下去,我便会感恩涕零的委身于你 ,与你日日缠绵罢?” 章平脸上一红,紧跟着又有些泛白,其实早在当年稷下学宫之时,章平便隐隐约约喜欢上了韩谈,当时韩谈被学子欺凌的模样,一直深深的烙印在章平的心中,他本就喜爱打抱不平,韩谈哭咽的模样,令他心窍发颤,令他发誓扫尽天下不平之事。 章平沙哑的道:“我在你韩公子心中,便是如此龌蹉不堪之辈么?” 韩谈反诘:“难道不是么?!” 章平气得双手打颤,一双虎目狠狠瞪着韩谈。 “好了,”胡亥道:“你们不要吵了,既然谈谈不想活了,那我也不强求。” 说罢,胡亥朗声道:“来人呐!” 牢卒立刻上前,跪下道:“拜见幼公子,请幼公子吩咐。” 胡亥负着手,端着公子的派头,道:“去,把韩公子麾下的亲信,都给本公子提审过来。” “你要做甚么?!”韩谈立刻紧张起来,冲到牢门前,双手紧紧抓住栏杆,道:“胡亥!你又要耍甚么花样!你有种冲我来!冲我来!” 胡亥不搭理他,似乎想起了甚么,“哦——”了一声,道:“是了,再叫两个膳夫来,要封宫最好的庖人与膳夫,在圄犴中架一口大鼎,鼎下生起密密实实的火焰,去罢。” “敬诺,幼公子!”牢卒应声退下。 很快,圄犴热闹起来,先是韩谈的亲信们被押解进来,紧跟着膳夫和庖厨匆匆赶来,专门掌管水火之齐的亨人抬着一口巨大的青铜大鼎,将大鼎架在牢房之中。 圄犴本就狭窄逼仄,大鼎一架上,立刻连侧身的缝隙都没有了,满满当当,十足拥挤。 但无论是膳夫还是亨人,一个字儿都不敢反驳,一板一眼的按照胡亥的吩咐办事,毕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幼公子可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小儿子啊,便是连一贯温文尔雅的长公子,最近也是纵容着幼弟,胡亥可是泰山封宫中正儿八经的小、祖、宗! 呼啦啦—— 火焰燃烧起来,大鼎中的注水沸腾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在阴冷的圄犴之中,诡异至极。 韩谈咬牙切齿:“胡亥,你到底要做甚么!” 这次连章平都奇怪,道:“幼公子,你叫人弄一口大鼎来,这是做甚么?烹肉?” “你说对了,”胡亥道:“但也只说对了一半,的确是烹肉……烹人肉。” 说完,笑眯眯的看向韩谈的那些亲信。 亲信们瞬间明白了胡亥的意思,大叫起来:“公子,不必管我们!” “我们能为公子而死,死得其所!” “公子,咱们韩人都是铮铮铁骨儿郎,绝不怕死!” 胡亥笑眯眯的看向韩谈,道:“谈谈,我知你一贯吃软不吃硬,因此才端了梨汤来投喂你,可惜可惜,你偏偏不喜欢喝梨汤,那好罢,如今只剩下硬骨头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你的亲信们骨头硬。” “你做甚么!”韩谈紧紧抓住栏杆,沙哑的呵斥:“别动他们!有本事冲我来!” 胡亥不搭理他,转过头来,摆出富二代的架子,懒洋洋的吩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把他们仨儿给我扒干净了,等着水开了煮肉。” “敬诺!” 圄犴之中传来一阵沸腾的喧哗,间或交杂在一起。 “秦贼!!你不得好死!” “胡亥,你有本事冲我来!胡亥!” “秦狗放开你老子!” 狱卒手脚麻利,直接将胡亥点名的三个亲信扒光,扒的一丝*不挂,没了衣裳却还紧紧捆着绳子,架着枷锁,那模样一言难尽,简直没眼看。 胡亥看得却很是欢乐,“哇”的感叹了一声,还伸手啪啪拍了拍亲信的胸肌,感叹道:“好壮哦!壮得好呀,肉紧实,煮出来口感也好。” “还有这个,”胡亥继续指挥:“一直在瞪本公子呢,眼睛这么黑,腰子一定不错罢?把腰子挖出来,本公子想吃烤大腰了,滋补!” 章平听得瞠目结舌,胡亥道:“还等甚么,动手!” “敬、敬诺……”狱卒赶紧答应,将胡亥点名的亲信按在地上。 “放开我!!秦狗!你小小年纪,如此暴虐成性!你不得好死!!秦狗——!!” 胡亥仿佛听了甚么夸赞,道:“真有活力呢,我就说这腰子一定很好罢,按好了,庖人还愣着做甚么,刨腰子呀!” 膳夫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儿?他们以前只是听说幼公子嚣张跋扈,心狠手辣,饭菜不合口味动辄打骂,甚至一个不欢心拖出去打死,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了现场版,比传闻中还要…… 还要凶残! “胡亥!!!”韩谈双眼赤红,拼命捶打着牢门,大吼道:“你敢!!我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暴虐无常的小人!” 胡亥笑得理直气壮,挺胸抬头的道:“是呀,本公子素来有君父宠爱,兄长纵容,宗族撑腰,自然是会被宠坏的,暴虐一些,也是常有的事儿。不像你,自打生下来便是韩人的弃子,不用的时候丢弃在一旁,需要的时候捡起来当沙包,好不容易带出一票真心对你的亲信,如今你还要眼睁睁看着这帮亲信为了你刨肝挖心,肝脑涂地,唉——好、惨、呐!” “你……你……”韩谈嗓音打颤,被气得脑袋嗡嗡作响。 胡亥笑道:“韩谈,你不是说过么,对于你来说,死比活着要强,而这些亲信,也愿意为你而死,你为何不成全他们?为何要擅自为他们决定生死?难道其实在你的心窍深处,也觉得活着比死要强么,所以……你才如此激动,想让你的亲信活下去。” 韩谈一愣,呆呆的怔在原地。 国家没了,君主没了,父兄宗族都没了,破坏泰山封禅的谋划失败,韩谈感觉这片天地,再也难以容下自己这抹卑微的蝼蚁,活着已然没有了愿意,还不如一死百了,反倒壮烈。 只是…… 正如胡亥所说,真的面临生死之际,韩谈骗不了自己,便算自己不想活下去,他却想让那些陪同自己出生入死的亲信活下去,因为韩谈的心窍深处也觉得,活着便是希望,他不想拖着自己的亲信一起下黄泉。 “公子!!” “公子——!” 亲信们高声大喊:“公子,不要管我们!不要管我们!” 咕咚…… 韩谈顺着牢门慢慢滑坐下来,瘫软在地上,喃喃的道:“只要……只要我归降,便会放过他们,对么?” 胡亥面容凝重起来,正色道:“我发誓。” 韩谈点点头,面容反而归为平静,道:“好,我答允你。” 胡亥招了招手,道:“来人,立刻释放这些韩人。” 牢卒迟疑道:“幼公子,这……若是这韩谈只是假意答允归顺呢?” 胡亥笃定的道:“不会。” 韩谈看向胡亥,胡亥也凝视着韩谈,道:“韩谈此人言出必行,他若是可以假意归顺,也不必与我耗到现在。” 章平上前,亲自将那些亲信的绳索割断。 胡亥又道:“给韩谈安排一间屋舍,从今日起,韩谈便不必住在圄犴之中了。” “敬诺!” ………… 泰山封宫,路寝殿。 嬴政将扶苏寻来,正在商讨六国俘虏之事。 泰山封禅刚毕,不宜动刀见血,更何况嬴政下一步还要去东巡安抚百姓,更加不能传出秦廷嗜血暴虐的负面消息。 嬴政坐在席上,幽幽的道:“那些子墙头草一般的俘虏,叫他们多活一日,少活一日,都是无所谓之事……反而是那个韩谈,他手下那些亲信兵马,原是骁勇善战的英杰,可惜了……” 扶苏明白嬴政的意思,他早就不是昔日里温和善良的长公子了,经历过一遭重生,扶苏明白了许多,仁爱宽宥,亦只不过是政治的一种手段罢了。 扶苏垂下眼目,道:“请君父放心,儿子明白该如何处置。” 嬴政点点头,道:“交给我儿,朕素来是放心的。” 话说到此处,一寺人慌慌张张趋步入殿,跪在地上叩头道:“陛下,长公子,从圄犴传来的急报,韩人谈……归降了!” 扶苏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韩谈归顺了?” “回长公子的话,正是正是啊!”寺人回禀道:“幼公子方才去了一趟圄犴,又是传膳夫,又是烹大鼎,也不知怎么的,韩谈便松口归顺了!” “呵呵……”嬴政轻笑一声,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道:“朕这个幺儿,当真愈发的有趣儿了。” 胡亥成功劝降韩谈,且将韩谈安置在了自己的偏殿屋舍之中,扶苏心中放心不下,毕竟韩谈只是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心狠手辣,谋算颇深。 而在扶苏心窍之中,自家弟弟柔弱单纯,一不小心,或许会被韩谈给欺负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扶苏拱手道:“君父,儿臣回去看看。” “去罢。”嬴政挥挥手。 扶苏再次作礼,立刻退出路寝殿,一路往胡亥的寝殿折返而去。 “哥哥!” 扶苏刚一入殿,胡亥立刻迎上来,小炮弹似的扎进扶苏的怀中,撒娇道:“哥哥,还未到午膳时辰,哥哥回来的好早呀!” 扶苏回来的自然早,满心都是担忧,生怕宝贝弟弟被韩谈给欺辱了去,道:“亥儿,韩谈呢?” “哦,他呀,”胡亥笑道:“哥哥放心,安置在偏殿呢。” 扶苏询问道:“亥儿是如何劝降韩谈的?日前他死咬着不肯归顺,今日却突然受降,别是又在打甚么鬼主意。” “呵呵!”胡亥干笑一声,自己个儿在便宜哥哥心中乖巧又懂事儿,怎么能告诉便宜哥哥,又扒衣,又割肾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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