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还小,嗯……到时就知道啦。” 我猛地推开门,大声道:“最会玩的那个是你吧!” 袁无功忙不迭推着另外两人逃之夭夭了。 翌日,我们把花楼里探听来的消息告诉姬宣后,姬宣并不惊讶,他道:“我离京前便有此事发生,没想到过了这几个月,行凶者还没被捉拿归案。” 谢澄有些心烦意乱,尽管他师父的女儿就是被害者的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感到了十分担忧。谢澄说:“你不是说会帮着在花楼问问情况吗,你那头又探听来了什么?” 姬宣摇头,道:“京城花楼零零总总有十几所,目前还没问到什么可靠的消息。” 谢澄便不耐烦地啧了一下嘴,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忽然大步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说:“我出去看看。” 我刚要拦他,然谢澄的轻功是多么了得,推门的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空留我在那儿伸着尔康手发呆。 姬宣说:“也好,他在屋子里肯定坐不住,依照谢澄本领,也断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我气冲冲地白了他一眼。 还不会遇上什么危险,谢澄的第一次死劫就在京城,还没过啊! 就这样还一个人跑出去……愁死我了! 姬宣观察着我的表情,把一盏茶推给我,淡淡道:“昨日我进宫,父皇问我,为何不去参加婚宴?” 哦豁,我都忘了这茬儿。 “你是怎么回答的?”我顿时把谢澄抛到脑后,紧张道。 他凝视着我,很轻地笑了一下:“能怎么回答,说我是被一个小土匪抓上山,当压寨夫人吗?” 那我连着整个黑风岭,就彻底凉了。 扣押当朝皇子……不知道断头饭是什么味道。 还好姬宣没打算戏弄我,望着我那五雷轰顶的悲催表情,他又偏头笑了一下,便说:“随便找了个借口应付过去了……我还在想,你就这么放心我,不担心我会报复吗,原来是你根本没想起这回事。” 我苦着脸喝了一大口茶,又呸呸呸把叶子吐出来:“殿下这份大恩大德,小贼永世难忘。” 他皱了皱眉。 我差点没给他磕头:“我就知道,殿下是个如兰如玉般高洁的大善人,殿下辛苦了,殿下您喝茶!” 姬宣的眉皱得更深。 袁无功一直捧着脸看我俩互动,他眨了一下眼,笑眯眯道:“原来如此,殿下?” 姬宣:“……” 袁无功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袁无功表示自己偶尔还是要当个称职的大师兄,不能给药王谷抹太多黑,于是在御医苑第五次派使者上门请见时,他就溜溜哒哒跟着人进宫去视察情况了,没个三五天估计不会回来。 而谢澄则一心扑在缉拿开膛手杰克上——不好意思这是我取的名——他心烦意乱地说:“师父的女儿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下落,总不能看着人被杀吧。” 姬宣介绍他去了京兆府,谢澄原本还被人看不起,毕竟他江湖上没有名声,初来乍到的,没几个人不信任他的实力,谢澄二话不说就在人练武场上脱了上衣打了几架。 当天就被挂牌当了个小捕快。 也是三五天都没见着他人。 至于姬宣。 他一头扑在调查太子和秦王的私下往来交集上,明明就在府上,但吃饭都见不着他人。 半个月,我当了半个月的空巢老人。 “好无聊啊——” 我从床这头滚到床那头。 “好无聊啊啊啊啊——” 我从床那头滚到床这头。 王府上的管家闻风赶来,从窗边冒出头,安慰我道:“宣哥儿吩咐过,闻人小少爷出入随意,您大可到处去逛逛。” 我头朝下,垂在床边,弹了弹腿,哭丧着脸:“怎么到头来就我一个人闲着啊。” 管家往旁边挪了挪,让阳光顺着窗棱洒到我身上,不知为何,他看我的目光总是充满慈爱,慈爱到满溢,仿佛我就是他九代单传的宝贝金孙一般。 天知道跟我算半个青梅竹马的英娘,都没这么溺爱过我。 我起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被他神出鬼没的身姿吓得一惊一乍,现在已经是习惯了。 “要不去庙会?”他建议道,“凑个热闹也好,闻人小少爷家住得远,来京城要玩尽兴才好。” 中午吃得太饱,没人跟我抢,一桌子山珍海味全进了我的肚子,我抱着小腹,又艰难地翻了个身,小腿上下晃动,管家始终笑着看我,一脸褶子都给笑出花来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闹腾,便坐起来,百无聊赖道:“好吧。” 本来我是想跟着谢澄的,毕竟他那死劫还没过,让他落单我怪不放心,但谢澄出门前一瞪我,硬生生把我迈出去的步子给吓回来了。 “好好跟屋里待着,少添乱。”他不耐烦地说,“你别出岔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觉得他已经忘记了初心,我来京城不就是为了帮他找小师妹吗。 但他没给我挽留的机会,谢澄甚至叮嘱姬宣,一定要看好我,别让我到处乱跑,免得被开膛手叼跑了。 我不太想知道,我在这几个人眼里究竟是什么形象。 管家提醒我,让我跟姬宣打个招呼,我寻思姬宣也忙,估计没空搭理我这种小人物,便没去打扰他,快快乐乐上街了。 玄凤越过外墙,落在我肩头,在我侧脸矜持地蹭了蹭,我拇指摸了摸它的喙,发现这次它又换回了一只凤头鹦鹉。 “钟儿。”它开始摇来摆去,“钟儿,想什么,想什么。” “没想什么。”我漫不经心道,它对我这种敷衍的回答很不满,轻轻地咬了咬我的手指,我就笑了,说,“我只是在想,到这个世界也有好几年了,一天天过得糊里糊涂,就跟着你的安排走,好像还真没什么机会像现在这样逛街。” 玄凤动作僵了僵,把头埋到了翅膀下面,似乎很心虚。 半晌,它才很气短地说:“天选之人,不能出事。” 我并不是要怪它,温和道:“嗯,我知道,一切以他们为重。” 玄凤默了片刻,一扬翅膀,又叫唤:“钟儿,也重要!重要!钟儿!” 它有这份关怀我的心,是很好。 但也许是因为在这个世界呆太久,让玄凤都忘了,我并不是闻人钟呀。 我只是……无足轻重的我而已。 一个迟早会离去的孤魂野鬼。
第14章 我刚成为闻人钟时,这具身体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被一场高烧夺走了性命,再次睁开眼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闻人钟了。 或者说,世界上从头到尾就只有闻人钟,真正不存在的,则是他体内鸠占鹊巢的我而已。 “哈哈,回想起来,刚来那会儿,我真的做了很多蠢事。” 玄凤停在我肩上,夜色深沉,庙会的灯光沿着长街蜿蜒,直到远处京郊山上的寺庙也还亮着灯,两侧的小摊卖着黑风岭附近的小镇不会有的工艺品小玩具,人们笑笑闹闹从我身边走过,而我也是人群中的一员。 我买了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一个小女孩举着糖葫芦奔跑,不小心撞到我腿上,我把她扶起来,她就笑着伸手摸了摸我的面具。 我在面具后露出微笑,对玄凤继续说:“闹自杀啦,大吼大叫啦,英娘和奶妈那会儿没把我拿出去扔掉,真是算她们心肠好……噗,真是狗都嫌的一个小孩儿,怎么能浑成那样。” 一觉醒来,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身边还有只烦人的鸟,一个劲儿让你去完成任务。 这是什么感受? 我来告诉你。 我来这个世界的头三个月,由于到底适应不了精神与肉体的分离排异,自杀了五次,自杀未遂五次,摔坏碗具无数件,毁坏家具无数件,人称我为暴躁小王子。 这个人称,其实也只有英娘这么叫我,她从不怕我那股疯劲,每次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后,她就会把我抱在怀里,像哄婴儿一样,轻轻地摇晃我,一下一下拍我的背。 我咬紧牙关,战战兢兢呆在她手臂间,心里恨得滴血,因为刚才被逼着吐出了鼠药,声音显得很沙哑:“为,为什么要拉我回来?” 英娘一言不发。 “我想死啊!你听不懂吗?我不想活了我想死啊!”我痛哭出声,“你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抓着我不放?我只是不想活下去了……我不想活在这种地方啊!!” 她安静地听完我的话,嘘了一声。 “我们小王子。”英娘那时也才是个十四岁的小少女,说话的口吻却比我成熟得多,她揉着我冰冷的耳垂,笑着说,“是呀,我舍不得不要我们小王子啊,你这么可爱,我多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怪我吧?好不好?你生姐姐的气,别跟自己为难了,鼠药很好吃吗,你是不是想吃甜食了,我带你去买糖好不好?” 我紧紧闭上眼,热泪却依然不断涌出。 英娘拍着我的背,怅然道:“受苦了。” 她以为我要自杀,是因为年幼失去父母,又在叔父闻人达那里遭受了虐待,才想不开。 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她什么都不懂,我依然不再忍心害她为我担忧。 她其实比我还小呢,真正的我死在十七岁,她不是我的姐姐,她应该是我的妹妹。 玄凤从一边枝头上飞过来,停在我胸前,歪头看我。 英娘笑了,说:“你高烧好了的那天,这只鸟就跟着你了,莫不是神鸟?是它治好了你的病吗?” 我冷冷与玄凤对视。 许久,我说:“应该是吧。” “那之后,就是闻人达派极光阁的杀手来结束我,但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只是到底连累了奶妈……” 我漫步在街市,悠然地回忆着过往,说:“当然不是我真的福大命大,还是要多谢你救我。” 玄凤在我肩上左右踩了踩脚,不安道:“我救你,我,我救钟儿,当然!当然!” “不过你既然早就知道会有杀手来,就应该早点告诉我。”我笑着说,“只把我一人引开,英娘和奶妈就放着不管,不太好吧?要不是我反应得快,及时赶回去,连英娘都要死在那场火里面啊。” 它又把脑袋埋到翅膀下了,传来窸窸窣窣梳理羽毛的声音。 这个事情我们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争吵,今天难得好心情,我也不想翻旧账,便深吸口气,绕过这一茬儿,随手买了袋坚果喂给它吃。 玄凤从我手指上叼走果子,小心打量我的表情。 我只顾着抬头看满是星子的夜空。 似此星辰非昨夜。 我也曾透过病房那一角窗户,在无数个孤寂的长夜里仰望夜空。 可望见的不是同一片夜空,也不是同一片星子。 甚至也不是同一个人。
304 首页 上一页 7 8 9 10 11 1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