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功兴趣盎然地观察每个人的神色,那眼神里打量的意味,让我想起上辈子,在电视上看见的科研人员。 末了,他忽自顾自念起诗来道:“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知过必改,得能莫忘……嘿,想来这位开膛手,还是一等一懂礼之人。” 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姬宣:“何意?” 袁无功笑得很诡秘:“这半年,所有被害女子,都怀有身孕,包括昨晚那位白芷姑娘,但除此之外,她们还有另外一个最大的共同特征……” “等等,这姑娘也怀孕了?” “当然。”他对惊呆了的谢澄说,“这也是为什么白芷精神不好的原因,毕竟她刚知道自己怀有身孕不久,孩子就没了。” 我皱起眉:“她身体还很虚弱,你这就把事情告诉她了?” 袁无功对我轻柔道:“相公,我对我的病人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况满京城都知道,被开膛手盯上的都是有孕在身的女子,她遭此厄难,自己岂会不清楚有什么结果呢。” 又自若地继续说:“她们都是所谓的未婚先孕,花楼的海棠姑娘是如此,白芷也是如此。” “挖眼割舌,剖腹取子……” “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不贞不洁的女子,如此传统守节懂礼,我们真是看低凶手的志气了。”
第17章 袁无功对此事颇为感兴趣,主动要去看那几位保存完好的死者尸体,谢澄跟着去了,回来后上吐下泻,跑我房间里,跟我嘀咕,说那个毒医简直不是人,那么恶心的东西居然也能笑嘻嘻地看下去。 我觉得他模样又可怜又可笑,他说到一半便停下话头,露出一贯的警惕目光:“你在笑我吗?你觉得我身为男子不该芥蒂这些事?” 寒山派的真传弟子确实不该惧怕人的死相,即使是被挖眼割舌受尽折磨死去的模样。 谢澄有些不安地左右晃了晃,我本来想说,我是觉得他像个小孩子,很可爱,但这话未免轻薄,还没想好该拿什么话去应付,他就猛地站起来,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他还有事,便离去了。 玄凤飞过来,冷酷无情地评价:“毛病!毛病!” 我深以为然。 我掀开被子,露出穿着整齐的装束,方才谢澄招呼都不打就跑进来,害得我只能这么躲回被子里,好不容易他走了,我也可以嘿嘿嘿了。 “钟儿!”玄凤站在我肩膀上,不认同地说,“养身体!别乱走!钟儿!” 我把枕头团起来塞被子里,装作我还在睡觉,偷偷摸摸把脑袋探出房门,确认无人监视后,便踮起脚溜之大吉。 白芷目前还呆在医馆,那医馆据说是药王谷特设在京城备用的,袁无功等同于那里的主人,把她安置在那里合情合理。 她和我是唯一活下来的目击者,谢澄本指望从她口里探听出一二,然白芷郁郁寡欢,终日不开口。 我去看她时也果然如此,靠着枕头坐在那里发呆,直到我喊她的名字。 我笑了笑,问她我可不可以走近一点。 姑娘面庞消瘦,手捂在小腹上,愣愣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是那天那位小公子……” 我点点头,她急着又坐起来一点:“恩公快请坐!我……白芷未能立刻登门答谢,恩公不要怪罪。” “恩公太言重。”我笑道,“身体如何?” 她苦笑着抚摸小腹,没答话,我观察她的表情,半晌后,她才说:“我以后无处可去了。” “为何?” 白芷低着头,手始终捂着自己的肚子,她语气不自然地说:“现在外面大概都在疯传我被开膛手盯上的事了罢?开膛手只杀有孕女子,虽非我本愿,但未婚先孕,怀的还是一个劫匪的孩子……恩公,流言何其可怕,我有何颜面见人?” 我挑起眉:“开膛手和你有什么关系?” “……?” “你离家多日不归,袁无功已经特意上门去为你解释,药王谷看你资质颇佳,想收你为外门弟子,令尊令堂已经同意了。” 白芷傻了。 “你没有受过伤,没有开膛手,那日去月老庙遇见了神医后便在他的医馆学习……不会有其他的人知道,你的身上发生过什么。”我慢慢笑了,说,“你有家可回,放心。” 她还是傻傻地看着我,回不过神。 随后潸然泪下。 原来白芷家中于两月前遭过强盗,她在劫难中失身给劫匪,后被路过的金吾卫将军所救。 那位将军也正是白芷心许之人。 英雄救美,虽说救得有点迟吧,但白芷从此眼中就只有他了,不过她自觉失去清白,并不奢求姻缘,只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情意。 然上天对这个少女格外苛刻。 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可能是月老在惩罚我吧,这般脏污的身体,也敢去神庙里参拜。”她苦笑着说,“所以才会遇到这种事,要是没有恩公,我早该死了——说来也奇怪,我明明记得小腹被人剖开,那种痛苦现在也还会让我做上许多个噩梦,可,可我身上却并没有那么严重的伤,就连孩子也只是受惊过度才没的……” “所以你是受惊过度,记忆一时混乱也很正常。”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别想太多了,孩子的事节哀顺变。” 她复杂地抚着小腹。 许久后,白芷才语气怅然道:“真奇怪,自从知道自己怀孕以来,没有一日不希望这个孽胎从我身上消失,我总是梦见自己产下死婴,又梦见死婴变成那个劫匪的模样,要来索我的命……” 我没有打断她,最后,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说:“但等我真的失去祂了,我又觉得非常,非常……我不应该出门,是不是?明知道自己有孕,明知道开膛手还未被捕,我却特意走了夜路,我其实是故意要寻死罢?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过下去,可是我还是,我还是会觉得对不起祂,我昨晚又梦见祂,喊我娘亲,问我为什么不要祂——我不是一个好娘亲,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泪水涟涟地看着我。 “恩公,你不该救我这种人。”
第18章 我默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开口,她大约以为我是默认了这句话,神色变得更凄楚,纤纤素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前,喃喃地说:“都是我的错。” 我背脊上慢慢渗着冷汗,手脚都变得冰凉。 气血大亏不是小事,就算有姬宣不计代价给出的灵芝药材做底,又兼袁无功的看护,三四日的功夫并不能让我大好。 躲过王府的护卫溜出来,又走这么远的路,事实上我现在已经开始有点喘不过气。 我说:“劫匪侮辱你,难道要怪你貌美?开膛手盯上你,莫非只是因你走了夜路?你是孩子的娘亲,你该爱祂,但爱祂之前,你得先爱自己。” 玄凤替我在我外面放哨,要是谢澄他们过来了,随时准备提醒我开溜,而此刻它飞进来,在我身边拍着翅膀,小小的眼珠子担忧地望我。 “我救你是我的选择,没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平复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又给自己喂了一颗丹药在嘴里含着,这才能平淡地把话说完,“白芷,好好想想,那日你对我说过什么话。” 她似乎难以面对我,别过去脸,鬓发颤动,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更显干枯了。 呃,我好像把话说太重了。 不不不,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翩翩君子,打听打听黑风岭,本人可是山贼啊。 臭名远扬无恶不作,还绑架过当朝皇子,简直可怕! 不要怂!骂她!骂醒她! 白芷闭目,默默垂泪。 呃,呃。 无恶不作的山贼面对少女的泪眼,开始抓耳挠腮。 就在我纠结到炸的时候,听见她小声说:“我当时说,我不想死。” 我顿了顿:“现在呢。” “……我想活下去。”白芷难堪道,“至少不能是因为这种事而死,我还想继续往前走。” 我老怀大慰:“这就对了!” 不过问题这就来了,白芷受辱这件事,连她父母都不知道,那位开膛手是怎么盯上她的呢? 白芷迷茫地说:“我私底下去了一个小药铺,让人替我把脉确诊……可我是易容了的呀。” “你怎么易容的?”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戴了一个幕篱。” “就这?” “……嗯。” 涉世未深的少女真愁人。 但这下基本可以锁定开膛手消息来源的范围了。 我正要跟白芷分析这个事情时,玄凤扭过头,直勾勾看向某个方位,随后啄了我两下。 “钟儿。”它口吻有些幸灾乐祸,“哦豁。” 哦豁什么哦豁,你个鹦鹉能不能说点阳间的话? 房门被推开了。 面沉如水的姬宣携着雷电暴雨走了进来。 蓬荜生辉,高贵的皇子殿下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 我的一串马屁还没拍出来,他淡淡地问我,一个字一个字都带着千钧压力:“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在床上休息。” 哦,哦豁。 姬宣看了一眼还处于不明情况中的白芷,便走到我面前,上下打量我的穿着,我马上说:“里面的衣服很厚!真的厚!不信你摸!” 他懒得理我的狡辩,对白芷点点头,说:“闻人打扰你了,姑娘好好休息。” “不不不,恩公并未打扰我……” 姬宣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很平静地安抚了白芷,让她安心休养,毕竟拖上这么半年都没捉到犯人,对姬宣这个皇室来说也挺丢人的…… 我惴惴不安在一边搓着手指罚站,直到同白芷告别,约定之后会再来看她后,我才与他姬宣走出医馆,姬宣又面向我,从他的表情很难猜测出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开什么玩笑,二皇子城府极深这已经是堪称背景板一般的常识了。 城府极深的二皇子弯下腰,注视着我的眼睛,说:“还能走吗。” 我靠着墙,撑着一口气说:“勉强。” “吃药了吗?” “吃了。”我笑了笑,“宣殿下,你可别出卖我,我溜出来这事别告诉小秋阿药他们好吧?我可不想被碎碎念到死。” 姬宣眉心不易察觉地皱起,他沉默着,我又笑着说:“但你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 他还是不回答。 “宣殿下?” “不必这么称呼我。”他终于说,“从一开始,我与你便没什么身份差距,事到如今也不必刻意恭敬。” 我歪着脑袋,眨眨眼,慢吞吞地想了一会儿,姬宣脖子发红,为了立刻转移话题一般不自然地说:“怎么发现你……你要是不来这里看望这位姑娘,我才会觉得奇怪。” “哦——”
304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