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我?” 黑暗中,谢澄的长发如海藻般淹没了我,他的嘴唇凑在我耳边,呼吸也跟着拂上来:“你怎么想的?” 无言许久,我才道:“宣殿下肯定不愿意你成为太子的人。” “姬宣的想法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听你的意思。”谢澄又变得不满,“你不是在生他的气吗,为什么这种时候也要替他着想?” “我们都受了他的照顾,替他着想也是应当。” “不就是在他那儿住了几天吗,这算什么照顾,大不了之后我想办法把这个人情还了。” 谢澄哼了一声,双手双脚都抱了上来,怕我跑了一样:“这些年慧心受了太子恩惠,不愿同我回山,我想着成为太子门客,替他做几件事,把慧心的恩情还完就带她回去,免得她在京城这些糟心事里越陷越深。” “你倒是很替她着想。” 谢澄默了,他声音冷了几分:“你不是也在替姬宣着想吗,凭什么这样说我。” 我不想和他再抱在一起,伸手就要把他扣我腰上的手臂弄下去,谢澄却莫名激动起来,他不由分说翻身就将我压倒,被子盖在我们身上,我们鼻尖抵着鼻尖。谢澄焦躁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自从我和师妹相认后你就一直在摆脸色,你是哪里不高兴了?谁给你不痛快了?” 这一通抢白叫我无言以对,我别过脸,看着窗子,平静地说:“没有不高兴,也没谁给我不痛快,你做得很好——这样说可以吗?” 下颔覆上两根铁铸般的手指,硬是把我的脸扳回来面对他,谢澄在离我极近的距离,咬牙切齿地说:“不需要你这样敷衍我,我心里清楚着,你不喜欢我和师妹走得近,你觉得我找到师妹就不会再听你差遣,但你也不是喜欢我,你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无论是姬宣还是那个毒医,你时时刻刻都在替这些人着想,轮到我时,你就只会甩脸色。” 别生气,小秋就是这种脾气,一旦上头便会不管不顾,这些话也不一定就是他的真心话。 我倦怠道:“你想多了,我对你们一视同仁。” 谢澄怒道:“谁稀罕你的一视同仁!我对你这么好,你却,你却……” “那你想要什么?”我凝视着他,认真地问,“你希望我怎么做?” 谢澄顿时语塞,他从我身上翻下去,坐到床边背对着我,我跟着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靠在墙上。 “所以你不希望我替师妹,向太子还人情。”他冷冰冰地说,“是这个意思吗。” 我已经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自己又究竟是什么心情了。 百感交集这个词大约很适合我现在的形容。 我平淡道:“别来问我的意思了,小秋,凡事依赖别人的主意,唯一的结果就是会将一切挫折失败怪罪到别人头上,我只是小小山贼,没那么大能耐可以替你出主意,更何况我即使说了我不希望你和慧心走太近,不希望你成为太子的匕首,你就会老老实实照做吗?” 他一动不动坐着,我以前从未发现,谢澄肩膀这样宽,像一堵墙。 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让一堵墙为我倒塌。 只听谢澄嗤笑起来,他起身,径直头也不回地走了。 玄凤其实有给过建议,干脆直接告诉谢澄,我才是当初乡间药铺里救下他的小家,让他自行断了和慧心的联系。 我给出的回复是现在被人抢占了先机,当年的事缺乏证据,谢澄不会相信我的话。 但我很明白,这只是借口。 躺在床上愣愣发着呆,直到谢澄离开很久后,我才想起一件事。 他其实很怕雷雨。 “……”我扶着床沿起身,地板冰凉,我一步步走到门边,推开的一瞬间,扑面的雨丝就将我掩埋,让我窒息。 回廊寂静,除了雨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 也不再见谢澄的身影。 在黑风岭的那段时间,谢澄起初十分讨厌我,我被英娘押着,要和新娶的夫人同房,每每他都是一脸不堪羞辱,我但凡敢碰他一根手指,就要咬舌自尽给我看的刚烈表情。 于是我选择打地铺,让娇贵的三夫人睡床上,一觉下去没抱着温香软玉也就罢了,还腰酸背痛,第二天捶着老腰唉声叹气和兄弟们下山抢劫,却要叫这帮莽货调侃夜里在女人身上太过用功。 什么时候起,谢澄不太排斥我的靠近呢。 我想起来了,也是那天,连着两个月的干旱后,黑风岭一带终于迎来了一场暴雨。 电闪雷鸣声势浩大,却是喜报,所有人都忙着出门接水洗衣,雨丝刚落下来的时候,我刚好干完一票,和人从山下有说有笑地回来,乌云陡然密布聚集,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暴雨劈头盖脸淋了个透心凉。 “可算下雨了!”身边的人都在欢呼,“底下村里的庄稼能活了!” “头儿!我去接水,我婆娘一直催我去挑水洗衣服,现在可不用跑那么远了!” 一帮人在雨幕里可劲儿撒欢,我伸手接了一捧雨,想到英娘终于不用为今年的收成而发愁,也心情好了起来,就笑道:“等我拿个盆子,我也接水——” 轰隆雷鸣盖住了我的下半句话,我脸色刷的白了,看向泼墨般的天空,我喃喃:“完了……” “头儿,你说什么——?” 我转头就往寨子里冲,远远抛下一句:“我先回去一趟!!!” 我一路冲回院子,英娘正在指挥着女人们把晾在屋檐下的衣服收进去,见我全身湿透冲进来,她愣了一下,放下活计,随手扯了毯子,快步朝我走来,兜头抱住我:“冷到了吧?把身上擦干,我去烧点姜汤,等会儿也分出去……” “小秋在哪儿?” 英娘一边给我擦头发,奇怪地看着我:“小秋?你那个三夫人吗?应该在自己房里吧,没见他出来。” 我把毯子推回给她,就往屋里跑:“多煮点姜汤,淋到雨的人不少!” “等……你急着干什么!” 女人们叽叽咕咕笑起来:“钟儿也到了这个年龄,娶了媳妇,半日不见都牵挂,怎么会不急呢?” “说起来我还没仔细看过他这几个媳妇,但都不能生养吧?” “不生养有什么,咱黑风岭多养得起区区几张嘴。”英娘强硬地终止对话,拍拍手,“好了,动作快些,不然褥子可全湿透了,晚上睡什么!” 闪电接连划破天幕,暴雨倾盆,我穿过茅草蓬,总算跑回房,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小秋!” 我大步走入,连连喊他:“小秋,小秋!你没事吗?小秋!” “别喊我小秋。” 我循声望去,屋里昏暗,谢澄坐在离门窗最远的墙角,一手搭在膝头,雨水在他脸上留下泪痕般的阴影,若非他出声,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原本闭着目,此刻一抬眼,瞬间逼上眉睫的刀光剑影逼得我差点后退,简直是暗夜丛林中的一匹孤狼。 谢澄看了我一会儿,乏味地靠回去:“有话就说。” “你,你没事吗?” 随着我这句话,闪电再次落下,雷鸣随之震荡,谢澄眉头微微皱着,他漠然道:“什么意思。” 我没再开口,只观察着他的反应,雨势滂沱隔绝一切,仿佛世界缩小到只剩这一个房间,只剩我二人。 又是闪电。 谢澄忽然口气生硬地道:“没事儿就出去,看见你就心烦。” 我说:“是吗。” 我到床边,抱起干净的被子,向着谢澄走去,他始终皱着眉,警惕着我的一举一动,赶在我要到他身前,他出声道:“你干什——” 我单膝跪地,就像刚才英娘对我那样,把他连头带身体,整个儿包进被子里,双臂环上去,我紧紧搂住了他,谢澄几乎是立时挣扎起来,然他此刻身中软筋散,力道上根本赢不过我,只能屈辱地被我搂在怀里。 “你,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发着抖。 我还是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上次费老大劲儿救你小子的时候,知道了你看着厉害,其实内里就是个怕打雷的怂包? 许久,我才说:“英娘在煮姜汤。” “什么?” 关键时候我总是不太会安慰人,僵硬地道:“你也来一碗吧。” 谢澄比我还僵硬,头抵在我的肩膀上,却并不是一个柔顺依附的姿态,他沙哑道:“我又没淋雨,喝那个干什么。” “好喝的,又辣又甜,她平时可不会煮姜汤,错过机会就没啦。”我慢慢拍着他的背,好像在安慰一只吓到浑身炸毛的小猫,除了把他搂在怀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喝一点,好不好。” “少用这种哄人的口气。” 话是这么说,他的身体逐渐放松,虚虚靠着我,隔着被褥,依然能感觉到他在不自觉发着颤。 我只迟疑了瞬息,在一道道闪电中,就将手伸进被子里,捂住了他的耳朵。 那是在小家这个身份后,谢澄第一次默许我的陪伴和靠近。 但那天直到雨停,我都没有再和谢澄有任何交流。 他永远不会清楚,我为什么会知道他害怕雷雨的事。 十四岁身中剧毒双眼失明的谢澄,只能听声辨位,雷声轰鸣对他而言就意味着彻底的黑暗,在救命恩人小家面前才能暴露出的伤口,不会袒露给闻人钟这样的山贼。 望着如帘雨幕,我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追上谢澄,叹了口气,许久,我后退一步,到底轻轻关上了房门。 作者有话说: 谢澄这个性格,你不能说他坏心眼,他确实很甜,但跟他相处起来,也确实需要很多的包容和忍让。
第65章 绪陵找上门时被影鹰拦在了外面,还是我饭后遛弯儿时偶然路过大门,听见有喧哗声,过去一看,才算在这俩人打起来前把架劝了下来。 影鹰整理着自己被揪成一团的领子,每个动作都带着杀气,他恶狠狠地道:“就算是上将军,未经允许也不能擅闯私宅!” “什么叫擅闯,我跟闻人有约在先!”绪陵大怒,一边把自己撸起来的袖管放下去,一边朝我叫道,“闻人!你来替我说!是不是咱俩先约好了的!” 我站在中间,他们就越过我,疯狂朝对方龇牙咧嘴,宛若两头拉都拉不住的狼犬。我揉着眉心,还是对影鹰道:“是我没提前说,影鹰,让将军进去吧。” “听见没!什么玩意儿,有眼不识泰山!” “你!!!!” “好了好了……”我忙不迭推着绪陵往里走去,这厮打了胜仗一点也不收敛,不断回头给影鹰做鬼脸,眼瞧着影鹰又要追上来和他干架,我迅速把绪陵的脸扳正,把他带到了我的房间。 进了门绪陵才放松下来,也不客气,自己就到桌边倒了茶水喝,享受地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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