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陵都要哭了:“我求你了,把嘴闭上吧!” 卫兵分成两列,姬宣一身黑衣,从里面缓缓踱步而出,他面色苍白,嘴唇紧抿,一如既往的神色冷漠,只是静立就自然而然有着倾泻的气势。在见了我们纠缠的情状后,他那已经不是冷漠了,分明是在用看死人的表情看我俩。 姬宣负手:“绪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绪陵满头冷汗:“这,这个,哦对,他喝醉了,我送他回来!对对对,人我这就送到了,原物归还!” 他立刻要把我从背上放下,我却敏捷地四肢并用紧紧抱住他,哭得好不伤心:“哥你不要我了吗?哥你不是我最亲的哥了吗?我是没人要的小孩了吗吗吗吗?” “你放手!我俩素不相识谁是你哥!阿弥陀佛这位小兄弟莫要乱认人,放我一条生路吧我跪下给你磕头了祖宗!” 我拼命把脸往他颈窝里蹭,绪陵费了好大力才把我从身上撕下来,像对待易燃易爆物一样,忙不迭把我丢开:“人我这就送到了,诸位晚安做个好梦,我就不奉陪了!” “哥——” 他逃窜的速度更快了些,堪称火烧屁股,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边。 我趴在地上,又打了个酒嗝,有卫兵要来扶我,我茫然地看他片刻,就把手递了过去,结果他又一脸尴尬地收回了手,让我扑了个空,我眨眨眼睛,有些没面子地挠挠脸,决定自己站起来,正要想法把烂泥一样的身体从地上拔起来,另外一双手出现在眼前。 白白的,长长的,漂漂亮亮的手。 我伸长脖子仔细看,发现也不是特别漂亮,有好多伤痕茧子,只不过在火光下看得不是特别真切罢了。 “干嘛。”我嘟囔着,“我自己起得来,谢谢。” 那双手坚定不移等在那里,笃定我不会拒绝似的,我忽然起了玩心,直接在这两只手上重重打了一下! “……” 四周一阵压在喉咙里的倒抽气声。 “生气吗?”我诚恳地问。 “不。”他回答。 “你生气吗?”他又问。 我歪着脑袋想了会儿,笑着说:“我生什么气?” “……没生气就行。”他不再等我,像拎起一只小猫崽子,双手提在我腋下,将我抱了起来,我打蛇随棍上,用和刚才对付绪陵同样的方式,双手双脚迅速缠了上去,凑在他颈窝里,舒服地叹了口气。 “没生气哟。”我摸摸他后脑勺,笑嘻嘻道,“我不会生冰儿的气,别伤心啦。” 等姬宣把我放下来的时候,我的酒已经醒了一些,不至于继续大闹,但反而更加难受起来,他送我回房,将我抱到椅子上坐下,比起外面,屋里暖和极了,我的房间这么舒服,为什么他住的地方却冷冰冰的呢? 我转着眼珠子,想着这个道理,想不通,就开始嘀咕不舒服,他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握着我的手转头对跟着我们亦步亦趋的管家道:“醒酒汤准备好了吗?” 管家立刻让人上醒酒汤,仆人们也都匆匆忙忙的,又是给我用热毛巾擦脸,又是往我膝盖上添被子,我老老实实坐着由他们折腾,吸了吸鼻子,又忍不住嘀咕:“我不冷。” 醒酒汤很快从小厨房端过来,管家本想来喂我,碗却在半空被姬宣不由分说接了过去,他坐在我身前,面色不喜不怒,拿着勺子在褐色的汤水里搅了搅,舀起一勺:“张嘴。” 我凑近了一闻,礼貌性质没吐:“苦的。” 姬宣看我一眼,自己低头尝了尝,他严肃地说:“不苦。” “真的嘛?” “你自己试试。” 那张伟光正的脸是如此有说服力,我将信将疑地就着他用过的勺子喝了一口,五官顿时皱成一团:“苦的,还酸,好酸。” 他重新舀起一勺递到我唇边,丝毫没有欺骗了善良酒鬼的心虚感:“嗯,喝完就好了。” 管家立在一边,看我被恶心得伸脖子瞪眼睛,舌头都吐了半截在外露着,活像条可怜的哈巴狗,他出声提醒:“苦是苦了点,但效果好,小公子可别吐出来。” “他不会吐的。”姬宣一勺勺喂我,语气淡淡的,“这么乖。” 这话顺耳,我表示赞同:“你很有眼光。” 一碗苦汤下去,不恶心不想吐了,就是头还晕,看谁都是三头六臂,姬宣更是以足球队的形式呈现在眼前,天晓得绪陵究竟给我灌了什么酒。我瘫在椅子上发呆,守门员姬宣起身试我脸庞的温度,前卫姬宣从侍女手里接过绢巾给我擦嘴,中锋姬宣让人去打水给我洗漱,后卫姬宣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和绪陵关系变得这么好,要和他喝这么多酒。 后卫姬宣有点不高兴似的。 “啊……绪陵,恩,绪陵,绪哥,我跟他喝了酒,我只喝了一点点哦,但我喝醉啦!”我笑容满面,随他给我脱衣服摆弄,“不行吗?” 喝酒就是好,全身都热了起来,比袁无功先前给我开的那些补药强多了。这种泡在温泉里的感觉我曾经也有过,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脑袋转得很慢,良久才想起,是我临死的时候。 不耐烦慢吞吞洗漱,男人嘛几天不洗澡都不是大事,男人味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我嚷嚷着困了要睡觉,姬宣把我放到床边,他则侧身坐在一边小板凳上,打算亲自给我脱鞋子,不等管家阻止他,我自己两条腿挣吧挣吧就甩开了长靴,穿着内衫滚上铺,一头埋进了枕头里,不见人了。 姬宣拍拍我的大腿:“洗个脚再睡。” “不用。”我瓮声瓮气地说,“我的脚是香的,想不到吧。” 姬宣:“……那你还挺厉害。” 我从枕巾头发里露出一只眼睛,悄悄看他,姬宣显然不指望我配合了,在金盆热水里绞了帕子,仔细给我擦手,我被他挠得有点痒,憋不住笑了一下,又想起他刚才的话:“你不喜欢我和他出去吗?” “我没有打算限制你的交友。” “那后卫怎么不高兴?” 姬宣看我,他卷起我的袖子,湿热的毛巾顺着手臂擦上来,他摇摇头,轻轻笑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也看他,过了一会儿,把脸重新埋进枕头:“我有很多秘密,你想听吗?” “你想说吗?” 我抬起头,张着嘴想了很久,诚实回答:“我也不知道。” “那就挑你能说的。”姬宣头也不回,朝着身后的仆人们挥挥手,于是他们都欠了身,安静地退出房间,管家也不例外。 他只是在掩上门时,目光难掩忧虑地注视着我们。 作者有话说: 后卫姬宣:你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第61章 “能说的……能说的,我想想,能说的有哪些呢……”我歪着脑袋,嘴咂巴两下,“好像全部都不能说,等等,为什么要我说,你没有秘密吗?你肯定有秘密。” 他不为所动:“是吗。翻身,换另一边。” 我把另一只手递给他,摸着自己鼓鼓的肚皮,姬宣擦着我每一根手指,他做这些琐碎事时依旧不急不躁,和平日看书写字时的神色如出一辙,渐渐地,我也跟着平静下来,只是呆呆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殿下。”我问他,“你有多大把握?” 姬宣擦完我的两条手,他把帕子丢回盆中,手臂揽起我,替我调整好睡姿后就扯过被子,团团盖我身上。 他掖着被角:“你指的是?” 我注视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 “……闻人。”姬宣收回手,他坐在矮凳上,正如任何只绽放在悬崖上的幽兰一般旁若无人,一般出尘夺目,他安静地说,“我有告诉过你吗,我只是个粗人。” “什么?” “没有志向,心气也不高,活一天算一天,在这世上呆着只是混日子而已。”他随意地说,“我可能确实不适合出生在帝王之家,像你一样,当个山贼也许更痛快。”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没有我,仿佛在自言自语,但很快又笑着看向我:“我差点忘了,你也不是生下来就当了山贼,不得已才走的这条路——你过得比我艰难多了。” 说着,姬宣摸了摸我的眉心,那种温柔的触感叫人眷恋,他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对待着:“你也是有万般不得已啊。” “……我的事暂且不提,殿下,现在情况紧急,你若不争,往后想要翻盘就难了。”我试图直起身,“景瑜已经说了,太子集齐十腹之子,离长生不老药只差一味赤胆忠心,若让他全部拿到手……” “就算如此,难道他会把制成的药献给父皇吗?”姬宣无声地微笑,“太子早已成为事实上的皇帝了,闻人,迟迟未登基的原因是他下毒囚禁父皇,失去了绪家的拥护,又忌惮我手里的兵权……长生不老药对太子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大局早定。” 我傻了,紧接着激动地叫起来: “下毒?圣上病重竟然是因为太子动了手脚?可这样的消息必定死死封锁,太子怎么会让殿下你知晓?” 还好这里是姬宣的地盘,不然这几嗓子嚷出去,我都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 姬宣收敛了笑,他定定凝视着我,那种姿态像在等待着什么,而我头痛欲裂,思维却拨云见日般清明起来:“——是袁无功。” “你跟他早就达成了同盟,大约之前将他赶出府,也只是为了麻痹太子掩人耳目,你不便窥探的宫闱内幕,全都经由他传递出来,毕竟……谁能彻底防备大夫呢?” 一口气说完后,我陷入了沉默,姬宣既不承认也不否定,眼睫微微颤抖着,双颊仅有的血色也褪去了。 他终于不再看我。 良久,我奇怪而短促地笑了:“我还以为你赶他是因为——”又用力咬住舌尖,及时打住话头,我闭着眼揉眉心,说,“殿下既然掌握到了这一步,那对赤胆忠心的下落,想必心里也有数了吧?” “嗯。” “您打算如何处置小秋?” 姬宣彻底扭过头,语气倒还很稳:“我不打算如何处置他,只要他别乱来,我保他安稳离京。” “什么叫乱来,小秋现在日日和太子的侍女见面,这在殿下眼中算乱来吗?” 我的语气不自觉变得尖锐,姬宣收紧搁在膝头的手,他口吻压抑地道:“我刚才已经告诉过你,赤胆忠心,长生不老药,都不会影响大局——” “所以小秋的生死,也无关紧要?” 听了这充满戾气的质问,姬宣沉默片刻,叹道:“你这只是在胡搅蛮缠。” 我简直是用生生吞下心头血的毅力,才忍下了一句逼到喉头的脏话,我随意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喝多了失态,殿下见谅。” “我知道你一直盯着谢澄,有你保护,谢澄那边出不了大错。”他此刻的脾气好得惊人,并不把我的冒犯放在心上,姬宣缓缓道,“我也不希望太子手里握有长生不老药,不管是真是假,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人世,它只会引来无尽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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