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调戏成这样,我出言调解道:“他只是怕蟑——” “我,我就是怕闻人钟跑了!”谢澄打断我,声音抬得很高,“他素来无耻,要是趁着夜黑人静,独自溜回黑风岭可怎么好!” 我们三人站在客栈外,迎着晨光等姬宣,袁无功顺手往自己那匹黑马嘴里塞了把粮草,他笑道:“就这么个小客栈,若是相公真要走,凭你的功力,难道隔着墙壁,听不见相公房里的动静吗?” 谢澄脸色更红,简直和番茄没什么区别了。 唉,不管武功多么高强,实力多么深不可测,谢澄说到底,也只是个初次走进红尘的小孩子,害羞又敏感,做大人的该多让着他点。 上一辈子,我死在十七岁,又在这边的世界呆了好几年,两世加起来,我看谢澄,就真的是在看一个小孩儿。 虽然这个小孩儿一剑可以削掉半个山头吧。 我瞥了袁无功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 袁无功就乖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勾人的凤眼,眼角轻颤,冲我弯起来。 这时,姬宣也牵着马来了,他奇怪地看了冒热气的谢澄一眼,又看看卖乖的袁无功,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来。 “走吧。”他淡淡道。 从黑风岭到京城,骑马得花上两个月的时间,我问谢澄,他师父寒山真人,可交代过关于女儿的什么事吗。 谢澄目光躲躲闪闪的,不愿意跟我对上,揉着耳朵说:“师父的女儿走失时才三岁,小名叫小花,如今大约十八九岁上下……有消息打听到,当年动乱,有很多小女孩子都被人贩子卖到了京城,所以我先去京城碰碰运气。” 姬宣冷不丁插话道:“若真是如此,真人的千金多半是在花楼一类的地方,我记得有几位姑娘曾提过,自己是从外乡被贩卖到——” “哟,清高如二殿下,也会去花楼这样的地方啊!”袁无功故作惊讶,“真是失敬,没想到二殿下也有这么像人的一面!” 姬宣没把他的挑衅当一回事,继续说:“花楼的姑娘年龄都差不多,如果有外貌上的特征就更好辨认了。” 谢澄皱起眉,说:“旁的没有,只说她后颈上有三颗红痣……但这样隐私的地方我怎么好去看。” 姬宣点点头:“有了这个就好办多了,我会派人去搜查的。” 过了一会儿,谢澄才说:“多谢。” “不用谢我。”姬宣说,“寒山派欠我的这个人情,我会好好使用的。” 看着谢澄被噎得半死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偏过头笑了起来。 笑完了,心情也跟着轻松许多。 亿万世界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它们都会孕育出天选之人。 天选之人是支撑世界运转的核心,他们强大傲慢,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他们的命运联系着世界的安危,这么不得了的怪物……也是人。 会怕蟑螂的人。 说话不怀好意,会插科打诨的人。 心如明月清清朗朗的人。 他们活在这个与我无关的世界上。 就算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任务,出于良知,我也该帮他们度过这几个死劫,好让这个世界不至于走向崩塌。 更何况,我也不希望看见他们死去。 不管他俩菜鸡在吵什么,袁无功笑着朝我低语道:“跟着相公,日子变得这么有趣,谁还会想着寻死呢?” 我看了眼袁无功,分不清他话里的真假,可也已经习惯他这作风了,并不觉得自己被耍弄,便只说:“那就好。” 他似乎短暂一愣,眼角弯弯的,笑得更深了。 心情从被逼给无良上司打工,过渡到半推半就帮他们一把,眼前的一切都明亮多了。 我正要开口问姬宣昨晚休息得如何,姬宣就一副若有所觉的样子抬起头,而谢澄也警惕地捏住了马缰,放慢速度,朗声道:“谁!” 此时我们一行人正穿过银杏树树林,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视线尽头都是铺天盖地的金黄,谢澄倒转过马头,漠然地说:“要玩游戏吗,好啊,我来找你们,找到了就全杀了。” 我:“……” 昨天还在我床上哭唧唧怕蟑螂的小白花,转眼就露出了食人花本性凶猛的一面。 一只麻雀趁乱飞过来,停在我肩头,我抬手摸摸它的头颅。 “不出来是吗?”男人反手按着后颈,掰了掰脖子,眼睛亮得可怕,“那就来玩玩吧。” 姬宣:“等——” 身边刮起一阵腾然大风,谢澄已经从马上飞窜出去,轻盈地越上临近的一棵树,枝叶摇晃,肉眼难以追上他的行动,我只觉一道虚影在树枝间闪过,然后便是噼里啪啦毫不客气的一顿暴揍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刺客就鼻青脸肿地从树上被丢了下来。 哇,哇哦。 我麻木地看着眼前下饺子一般的场面,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就谢澄这样的战斗力,到底要怎样的死劫才困得住他啊。 我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啊? 袁无功手放在唇边,懒洋洋道:“小秋,留个清醒的,别全部弄死了啊——” “别喊我小秋!!!” 谢澄拎着最后一个清醒的人跳下来,一把丢到我们面前,不耐烦地说:“这是谁招来的人,自己认领。” 可怜的刺客在接下这桩倒霉差事前,约莫也是个实力深不可测的冷面高手。 我盯着刺客那开了染坊的脸,再看看谢澄不屑的表情,同情地想,兄弟,你把路走窄了。 玄凤所言,字字回响在我耳边。 谢澄,寒山派真传弟子,内定下任掌门,如无死劫,迟早会一统江湖,当上武林盟主。 如无死劫……他就是未来的天下第一高手。 这是多么不开眼,才要往他手里撞啊。 又是数道黑影落下,为首那人面色凝重沉重,重得头都抬不起,刚说一句“属下失职”,姬宣就滑下马,淡声说:“罢了,是我没拦下他,你们继续警戒周边,出现新的刺客,随时来禀报。” “是!!!” 谢澄听出点不对味了:“你早就知道有人在跟踪?” “那边那个笨蛋太莽了,但身手还可以,刚才他那几招你们看清了吗?” “勉,勉强!” “嗯。”姬宣走到瘫成一团软泥的刺客面前,蹲下来,口里说,“那就好好学。” “是!!!!!” 被彻底忽视的谢澄开始跳脚,愤怒道:“喂!你当我是什么了!” 袁无功:“刚才他不就说了吗,笨蛋啊。” 谢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视身后的嘈杂,姬宣掐起刺客的脸,忽然顿了顿,他回头刚要说什么,谢澄就翻了个白眼,说:“我把他下颔关节卸了,免得他咬舌自尽,你要问话就自己装回去。” 姬宣却不是问他这个,他说:“闻人钟。”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尴尬地指了指自己:“你喊我?” 姬宣深色的眼睛看着我,我只好走到他面前,说:“什么事。” “你觉得这会是谁派来的?” 我沉默片刻:“我怎么知道。”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把我瞧出一背冷汗了,方低头,自顾自道:“被你拦下来没去成宴会,秦王肯定很不甘心,我判断这会是秦王派来的人,你觉得呢?” “你的判断肯定是正确的,你说是,那就是。”我笑了笑,“冰……宣殿下,山贼是给不出什么好建议的。” 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掌心轻轻拍拍刺客的脸,随后干脆利落把对方的下巴上了回去,在对方恐惧的瞪视下,悠然道:“那你呢,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第9章 的确是秦王派来的人。 秦王是当今圣上的七弟,表面上同三皇子姬煌交好,但其实私底下却是太子党,太子姬玉为嫡长子,小小年纪就立了储,圣上近两年身体不佳,便由姬玉监国理政。 太子稳重宽厚,得文武百官之心,三皇子聪慧伶俐,又是惯会迷惑圣上的贵妃所出,这两人多年来一直针锋对麦芒。 而二皇子姬宣出身普通,母亲是普通宫女,一次偶然怀上了他,姬宣在一众皇子中毫不起眼,更何况他很早就请命去边疆历练,多年不在京城,可以说是对夺嫡之事一点威胁力都没有,谁也不在乎他,谁也不会特意为难他。 直到两年前,他大败敌军,班师回朝。 “宣殿下在这朝中可是如履薄冰啊。” 不出三天就能赶到京城,为了能及时拦截姬宣,这之后的刺杀只会更加恐怖密集,故姬宣提议我们住一起,好互相有个照应,大家都没有拒绝,接受了他的安排。 我们住在附近镇子一所姬宣名下的小院,用过暗部准备好的晚饭,便都聚在了堂前小花园里赏月。 本来身处随时都要被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死士刺杀的情况,我却一点都不觉得担心。 左右看了看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大猫谢澄,又看了看淡定从容指挥着下属警戒四周的姬宣,深深觉得,就这阵容,天王老子来了也能杀给你看啊。 “秦王好歹也是你叔叔,真是下得了手啊。” 袁无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包药粉,轻轻抖出来一点放在指尖上,便招来了好几只青蓝色的蝴蝶,在月色下闪着幽幽的光。 那点光落在每个人眼底,我不由得后背起了层冷汗。 谢澄靠在一个小秋千上,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只是望天出神。 “秦王一直都是太子派。”姬宣说,“此前他们帮着同三皇子姬煌斗,没有注意我,不过现在我手上握了虎符,军功在身,他们不安也很正常。” 袁无功随手撕了一只蝴蝶的半边翅膀,递给我,我摇手拒绝了,他就丢到地上。 袁无功笑了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宣殿下,你不冤。” 大约是因为我们都是江湖人士,素来与朝廷没有牵连,姬宣才敢同我们说这些话。姬宣平静道:“嗯,这是应该的,换了是我在他们那个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不会的。 玄凤同我说过,姬宣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其实是重情。 他的第一个死劫,是被秦王宴会上埋伏的死士杀害,就是因为他太过信任自己的叔叔,不信对方真的会下此杀手。 在边疆军营呆了太多年,反倒养出他这么副性子。 面冷心热,甚至是心软。 是他的失败。 秦王这次给他上了一课。 发现那是一场鸿门宴的时候,想必姬宣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回京后,你要把此时回禀圣上吗?”袁无功问道。 姬宣沉思着,还没说话,我开口道:“最好不要。” 他看向我,我迟疑片刻,还是说:“一来你并不受宠,二来证据不足,贸然捅上去,反而会被姬玉姬煌抓住机会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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