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泪流满面,语带哽咽:“孩子长大了,懂得用脑了……苍天在上,哈利路亚……” 谢澄的脸登时爆红,他在我肩上不轻不重推了一把:“什么意思,这么瞧不起我。” 我反手抓住他,一步逼上去,目中充盈着感动与慈爱:“还把冰儿当成自己人,真是好孩子,跟阿药那个皮皮虾不同,咱们小秋,真是最乖最乖的小孩了……” 谢澄:“……” 他面无表情拍落鸡皮疙瘩,把我扔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7章 揣着一肚子怀疑,当翌日画师派人来告诉我们,慧心同意与我们见面后,我和谢澄还是应约前去。 谢澄是这么说的:“如果她是我师妹,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是联合起来给咱们下圈套,那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你打算怎么办。” 谢澄淡淡笑了,伸指一弹,几丈外一株盆景树轰的炸飞了出去,尘土四起烟雾弥漫,叮呤当啷破碎一地。 “稍微,稍稍微微给个教训就好了。”他一脸认真地说,搓了搓自己杀伤力好比微型核弹的手指,“好歹是太子,我自己一人也就罢了,在姬宣这儿住了这么久,还是别给他惹麻烦。” 我又流下热泪,边抚摸他的脑袋边找纸擦泪,片刻后,我动作一滞,僵硬道:“那盆景,好像是石老精心养护的,每天都会定时来给它修剪打理说说话。” 谢澄二话不说揣上我就开溜了。 和慧心姑娘约的地方在离太子府不远的一家茶馆里,太子自建国理政以来多是住在东宫,偶尔出来体察民情才会在外面置办的太子府里住个几晚,也不知他最近又是在哪里。 我和谢澄赶到时,透过屏风以及放下的纱帘,可以看见矮桌边已端坐着一位少女,谢澄脚步微微一顿,他加快步伐与我一同走进去,那少女听见动静便抬头朝我们望来,尽管只是眨眼都不到的瞬间,也让我有种被彻底打量评估了的错觉,随即,她便心无芥蒂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事情我已从褚先生那里大概知悉了,二位请坐。”少女与画上相差无几,甚至容貌要在那之上,山水般静秀,兼具百花般娇媚,落落大方的姿态更是叫人心生好感,确实是个罕见的美人。慧心带着笑意,素手纤纤为我们斟茶,她柔声细语:“那么,请问哪位公子才是我的师兄呢?” 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已经不加犹豫停在了谢澄的脸上,显然鹤与鸡不同,谢澄一身出众气质哪怕穿破麻布袋也不能掩盖,是人都能看出我与他的区别,难怪美人自第一眼后,就没有将视线从谢澄身上移开寸许。 面对无情的事实,我心态良好,主动承认道:“我只是打酱油来的,这位才是正主,现在就想双方再互相识别确认一下,免得闹了乌龙……” “怎么会。”她眼尾形状正如花瓣,一瞥我后便轻轻笑了出来,“来这里之前,慧心心中尚且存有疑惑,见了师兄的面,疑惑便顿消了……” 我看了眼谢澄,示意他该发言了,但这家伙居然,居然盯着虚空在发呆! 来的路上那信誓旦旦见面就问清楚,一言不合就拍案走人的话吃狗肚子里面去了是吗?! 我只好配合道:“为什么呢?” “似师兄这般英俊,这般出尘的侠客,何苦来费心骗我一个小女子。”她抬起手,袖口掩着娇艳的嘴唇,笑道,“却是我怀着试探的心思来见师兄,很是失礼,还请师兄不要怪罪。” 说着,她袅袅娜娜起身,水袖如云就要拜下,谢澄却在此刻漠然出声:“姑娘言重,坐下说话。” 话是这么说,他整个人坐得稳稳当当,肩背挺直如出鞘刀剑,完全看不出怜惜美人要亲身来扶的意思,慧心身姿略微一停,她依然坚持俯下身赔了礼,才又落座,再抬头时,妙目里带着薄薄的水光。 慧心酸楚难忍地:“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死了和亲人团聚这颗心,未曾想过上天厚待我至此,师兄,你一路来寻我,也吃了不少的苦吧?” 谢澄没回答,顷刻间慧心的眼睫上就挂了水珠,她拭了拭泪,将一块通体碧绿的玉佩隔着桌子推过来,温柔地道:“师兄请看,这便是慧心自幼就带在身边之物,其实时日久了,也不指望能通过玉佩找到家人,只是心里……到底存了念想……” 她又忍不住低声啜泣,美人在眼前嘤嘤哭泣伤心万分,我实在过意不去,出声安慰道:“慧姑娘莫急,且等谢澄他辨认后再——” “谢澄?” 慧心忽睁大眼,口气惊异极了:“师兄叫谢澄?” 谢澄拿起那块玉佩,在掌心来回翻看着,闻此言,他眼神意义不明地看过来,面不见喜色,嘴唇抿得极紧,慧心又重复一遍:“师兄真是叫谢澄?” “又如何。”谢澄淡声道。 慧心眼底情绪变幻莫测,定定瞧着谢澄,许久后,她倏然绽开笑容。 “师兄背上的伤可还会作痛?”慧心微笑着说,“雷雨夜可还会害怕?” 卡擦一声,那块玉佩生生被谢澄瞬间爆发的指力捏得出现裂痕,慧心的笑容喜悦又透着怀念,她凝望谢澄因惊愕而彻底变色的面容,轻声说:“故人重逢,慧心甚是高兴。” “……”谢澄哑声道,“你,你是小家?” “彼时我思念至亲,又不敢将姓名告诉陌生男子,只好假称小家。”她语气伤感,“命运弄人,原来我离回家,曾只有一步之遥。” 谢澄猝然放手,玉佩砸在了桌上,他紧紧注视着慧心,我从没见过他动摇至此。半晌,谢澄堪称失魂落魄地道:“那,那时我因中毒,双眼不能视物,如果没有小家搭救,恐怕早就死在乱葬岗了,你……你后来为什么不辞而别?我甚至没能和你说上一句话……” 慧心难过地道:“那时我也只是随太子南下出游,我年岁尚小,又贪玩,听闻附近有试剑大会便一个人跑出来,谁知会遇见倒在林子里的师兄?我,我是女子,不便与外人交流,又不知师兄品性,虽救了师兄,也不敢过多交流,等师兄差不多痊愈了,便回到了太子身边……” “我虽不得你音容,却全赖你搭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连你姓名也未曾知晓,你就离去了。”谢澄喃喃道,“只留了一张纸条给我——”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小家留。”慧心和他一起将话说出口,双方又均是猛地住口陷入默然,只是怔怔凝望彼此。 我全程没有插口,静静旁观。 “师兄可还要什么信物,我这里只有一块玉佩,对爹的记忆也早已模糊,但师兄尽管问我。”慧心慌忙垂首擦泪,又笑着说,“我一定如实回答师兄。” “不必。”谢澄握着拳头,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他轻声说,“你那时宁可沉默,也不愿欺骗……我信你,小家。” 慧心道:“师兄不必再耽于假名,唤我慧心就是。” 谢澄愣了愣,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有点失落,低哑应道:“好,我知道了。” 又立刻振作起来,道:“那你回去尽快收拾,我明日就带你回去见师父。” 慧心却摇了摇头,忧郁地道:“我是太子殿下的侍女,殿下对我有大恩,我已发誓要终身侍奉他左右……师兄,谢谢你来找我,但我不会回去的。” “师父十分思念你……” “那劳烦师兄替我带话,女儿不能尽孝跟前,还请爹宽恕。”她眼中又浮现了雾气,“但女儿已经找到了归宿,不必为我担忧。” 谢澄急切道:“可——” “师兄,当年若不是太子殿下好心,不问原因便给予我那么多名贵药材,师兄的伤也不会好得那般快。”慧心说,“我深感殿下恩德,此心已定,师兄若真怜惜我,就不必再劝我。” 谢澄的话被她尽数堵回,换了平时,这般憋屈他早就掀桌大闹,可面对小家,他隐忍克制得不像自己,垂下头,看着桌面的纹路发呆,慧心眼底掩着复杂的光,她刚要柔声再劝,我笑着开了口。 “不也挺好吗,师妹找到了归宿,又是高贵的太子,做师兄做父亲的都该放心了。” 我拿起那块玉佩,还给慧心,她微怔片刻,就满怀歉意地对我说:“方才情难自禁,叫这位公子看笑话了。” “怎么会,慧心姑娘和谢澄相隔数年再遇,感人至深,我甚动容。”我恳切地道,“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慧心姑娘为我解惑。” 慧心笑着问:“何事?” “既是假名,想必下笔那一瞬颇有犹豫。”我说,“慧心姑娘彼时与至亲分散,飘摇在外,又一直留有玉佩存着团聚的心思,为何不选择自己儿时的小名,偏要写下这个家字呢?” 慧心陡然色变。 谢澄一幅思索的神情,也渐渐回忆起来:“是了,那个家字看起来写得有些别扭,盖头写得倒像是个士……” “不是士,是慧的顶部。”她打断谢澄,口里叹息一声,道,“我也有犹豫过要不要将真名告诉师兄,只怪我那时胆小,没有这样的勇气。” 谢澄安慰她道:“你救了伤痕累累的我,就已经是非凡的勇气了。” 我笑吟吟坐在一侧,等他们告一段落,悠然道:“既然要告知真名,为何不直写慧心,偏要写那个小字呢?” 若不是谢澄还坐在那里,慧心恐怕就要从桌对面扑过来撕我了,只见她因后牙槽咬得过紧,脸部绷得厉害,半晌,她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在太子殿下身边,本就是被唤作小慧的。” “原来如此。” 我望着她,笑得越来越深:“原来如此啊。”
第58章 与慧心相认,谢澄欲言又止,自从慧心道出自己小家的身份后,他就一直是这么恍惚的表情,如坠云雾,目光在她的脸上不住游移,仿佛分不清这里究竟是经年的梦,还是时光尽头终于来到的重逢。 他不敢去碰慧心,确认她是活人,却下意识来牵我的手。 趁着慧心被人喊出去的功夫,我反手抓住他,凑过去低声问:“怎么。” “我感觉好像在做梦……”他那虚弱的样子极具观赏性,“你掐我一把。” 我沉默片刻,眼睫一垂,淡淡笑起来。 “只是再见了过去的一个人而已,至于这么动摇吗?”我的大拇指抚摸着他虎口,嘴里轻声说,“而且那张条子不是告诉你了吗,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总是有机会再见的。” 谢澄摇了摇头。 他十分复杂地看着我:“你不明白,小家对我来说,对我来说……” 他没有说完,嘴微张着,眉头更是皱起,用不明原因的伤心神色注视我。 “我本以为……”良久,谢澄小声说。 “什么?” 谢澄又不肯说下去了,他叹口气,放开我,说:“没什么,我多想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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